胡辇去了沙陀,带着耶律贤的亲笔信,交给了太平王罨撒葛。一个月以后,太平王率部归来。
罨撒葛到京,就即召入宫,进了彰愍宫,他终于又再次见到了耶律贤。
耶律贤半倚在榻上,面『色』苍白,看起来虚弱而无力。罨撒葛站在榻边看着耶律贤,表情冷酷而轻蔑,散发着不友好的气氛,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对视着。
耶律贤先笑了起来,友好地道:“王叔,谢谢你回来。”
罨撒葛注视着耶律贤,似在评估他的身体:“你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差了。”
耶律贤坦然地道:“登基这半年多来,政务繁重摧垮了朕本就虚弱的身体。迪里姑说,朕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也许只有几年。所以,朕一直打算请王叔回来,因为这皇位与其交给别人,不如交给王叔。”
罨撒葛仍对耶律贤余怨未消,任是谁以为已经在手的皇位忽然被人所夺,而自己不得不抛家别妻逃遁塞外时,也不会不怨恨的。此刻他听得耶律贤如此说,不由讥讽地道:“既然觉得皇位可以给我,当初你又为何费尽心机去黑山呢。”
耶律贤沉默良久,直视着他,诚挚地道:“王叔,朕始终是横帐房的子弟,有这样的机会在眼前,不搏一搏怎么会甘心呢?当日,祥古山上,穆宗皇帝还不是利用察割之『乱』,夺了我父皇的皇位。同样的机会放在王叔面前,你会无动于衷吗?”
罨撒葛冷哼一声,怒道:“祥古山上,察割杀了你父母,当时你才四岁,皇兄不继位,难道你守得住皇位吗?”
耶律贤却不急不怒,只缓缓叹道:“朕当然知道一个孩子是守不住皇位的。所以才请王叔回来,朕可以封你皇太叔,国阿辇斡鲁朵也重新交还给你。待朕百年之后,皇位就传给你。朕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照顾燕燕母子,让朕的儿子平安成长。”
罨撒葛看着他,有些不信地问:“只有这一个要求?”
耶律贤点了点头:“是。燕燕怀孕之前,朕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所以可以随心所欲,所以用尽一切力量去博杀,去争夺,就是为了心底那一份的不甘心,那时候,朕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可是燕燕怀孕的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朕希望哪怕有一天朕离他而去,他也能在一个平安的环境里成长,因为朕有了牵挂,朕输不起。所以,朕要保证大辽不能『乱』。”
罨撒葛不说话,只静静看着耶律贤,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他素来多疑老辣,岂会如此轻易相信于对方,但是他这次回来,却也是不得不为。他在沙陀到底是客居,虽然向沙陀王借兵,但总不好长期停留,总要杀回上京来。只是耶律贤这边若不出事,他就凭着半帐之力,小国借兵,终不能与他一决高下。
耶律贤重病,让胡辇带信给他,说是要让他回来主持大局,异日殡天之后,由他接任皇位。这话他信,也不信。不信的是耶律贤之意的真诚,信的是自己离开前在上京的一系列布局,将耶律贤『逼』到这个份儿,这个局面,并非耶律贤让出,而是他自己一手制造。所以,他还是来了。
此刻,他将对方的话再三想了一想,心中却也已经拿定,这话的诚意确是十足了。耶律贤体弱多病,身上有多年积毒,他若是死了,他这一支连个继承人也没有。只没阉了,他儿子还没出生,若说他是想把皇位传来吴王梢、平王隆先、晋王道隐同出一房的这几个叔叔……罨撒葛晒笑,还真不如传给他这个执掌政事多年的太平王。也只有自己,才能够在如今这样的处境中镇得住那些权臣宗亲,保得住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婴儿。
想到这——罨撒葛点了点头道:“好。本王答应你。”
次日,众人都接获了消息,
耶律贤下旨,太平王归来,改封齐王皇太叔,仍领国阿辇斡鲁朵,入朝参政。
消息一出,众皆哗然。高勋心下惴惴,先拉了女里前去齐王府道贺,喜隐却怒不可遏,回府就大骂起来:“明扆这个没出息的,居然把罨撒葛请回来了。你以为他能来帮你,他才是条恶狼,跟他哥一样,吃人不眨眼的。”回头又骂罨撒葛:“蠢货,明扆那个软蛋说什么你信什么,皇太叔,狗屁的皇太叔,我父王当了一辈子的皇太叔,什么时候登上皇位过了,还不是一个空头哄人的东西。”
事实上,这个“皇太叔”的称呼,对于罨撒葛来说,他自己也是不信的,所以在夷离毕粘木衮向他道贺的时候就直说了:“不过是哄孩子的玩意,我可不是李胡。李胡会为了一个皇太叔的名号,傻傻等着即位,我可不会。只有实力决定一切,我若要是,我是不会等的,更不会等着人给我,若不是看在另一半国阿辇斡鲁朵的份上,我才不会陪他做这场戏。”
粘木衮陪道:“不管怎么说有了这个名号,大王在上京行事就方便多了。”
罨撒葛站起身,走到粘木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粘木衮,本王能回来,你居功至伟。”
粘木衮恭敬地道:“应该的。属下盼着大王再上一层楼。”
罨撒葛得意大笑起来,笑声停歇,他一个眼『色』,粘木衮会意,一挥手,众属下退出。
罨撒葛就问他道:“关于女里、高勋……粘木衮,这件事情他们俩涉入多少?你有没有把握控制他们?”
粘木衮恭敬微笑:“属下手中不但有他们贪赃枉法的罪证,还有那份刻意被出卖的闾山防御图,更何况,那封被萧思温查获的信,也还在属下手中,有这几样在手,不怕他们不听话。”
罨撒葛得意大笑:“当初明扆依靠他们俩的背叛才夺得皇位,如今就让他自己尝一尝背叛的滋味吧。哈哈哈……”
粘木衮也陪笑。
罨撒葛又问:“对了,我听说喜隐上窜下跳得厉害,只没又如何啊?”
粘木衮叹道:“唉,只没大王嘛,人阉了,心也阉了,他如今『迷』信僧人,足不出户,对政事也毫无兴趣。”
罨撒葛阴森森地笑道:“这么说,安只那『骚』货岂不是守了活寡,真是够可怜的……”
粘木衮一听,顿时也笑了起来。
这日,汉城西边一间小院中,一辆马车停下,侍女依云带着一个浑身用斗蓬包着的女子,东张西望地走进来。
那女子进了门,抬头看看,道:“就是这里了吗?”
若是有外人在,肯定要大吃一惊,这女子赫然就是宁王妃安只。
宁王只没,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弟弟,最得皇帝倚重,罨撒葛归来之前,他在上京的权威,甚至一度超过诸王。
然而只没权势虽重,但他却曾逢不幸,在穆宗朝受过宫刑,又瞎了一只眼睛。他自受伤以来,『性』情大变,虽然被当今皇帝催着出来帮忙,然而他壮志成灰,身又残障,世间一切荣华享受,对他来说已经是毫无意义。也不过是为了不教兄长失望而勉强应付罢了。一旦公事办完,他就会茫然无措,他甚至都不敢太多面对年轻娇艳欲望喷薄的王妃安只。所以年来竟与一个僧人昭敏相谈甚得,甚至在自己家中置了禅房。
安只虽然一开始慕势畏权,也还一心一意,然而随着只没越来越沉『迷』佛法,安只在府中权势日张,则欲望和胆子也渐渐大起来。只没越是躲避,安只越是恼怒不安。只没如今成了废人,能予她的,只有一个空头的王妃位置,和宁王府的权势。只没权势越大,她在上层女眷中就越受奉承,只没越颓废,她就越受冷落,因此背地里就不免报怨。只没见了她这样,倒是心中有愧。当日他了无生趣,是安只热情相待,才让他有了生存之念。他是个废人,安只却越来越是美艳丰满,他躲进禅房自己清静了,可与安只之间本已经是假凤虚凰了,还让她整日独守空房,不免对她有所亏欠,便只能越发对她好一些罢了。
安只却已经听厌了这种口头上的甜言蜜语,她既得不了为人『妇』的欢悦,自然要得到世间的繁华来补偿空虚的心理。
只是她权势越重,心中的欲望越发不受压制,要了权要势,受了奉承还嫉恨别人有鱼水之欢,时间越久,越不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