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
司徒雷则靠在离她不远的米白色躺椅上,正在翻看她从图书馆借来的《最爱夜女神》。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下身穿着条宽松的纯棉长裤,膝盖上放着一个热水袋。他的身后是一个米白色的五层书架,上面的书几乎都放满了。
她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这么怕冷,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她衣衫很整齐,没有被人动过。
“我不是色魔。”司徒雷一边看书,一边说。
你比色魔坏得多,她心里回敬道。
“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这是你的地方,不是图书馆,我当然不能乱说话。要说也只能说些没用的话。比如:“哇,你家的书可真不少,都是你的吗?你也读莎士比亚?”
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时,她看见自己的包就放在躺椅旁边的茶几上,很显然,他已经从里到外都翻过了。他在图书馆说话如此小心翼翼,就是怕她身上带着什么录音设备,其实她还真的录了,但现在恐怕都被他删了。我为什么会昏过去啊,她懊恼地想。
“我是先看莎士比亚的话剧再读书,这样容易一些。”他笑着说。
“呵,我还看见《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和杨绛的《洗澡》。”一个黑社会老大看这种书的确很奇怪。
“那不是很出名的书吗?我看了介绍买的,虽然都只看了一半,但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用手拍拍她的小皮包问道,“这是你的,还不过来拿?”
“我这人有洁癖,被弄脏了,就不想要了。”她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后怕,禁不住偷偷瞄了他一眼。
“那里面的东西也不要了?”他温和地问道。
对了,包里还有她的好多东西呢。小化妆包、纸巾、手机,还有刚刚在图书馆借的书。啊!她忽然想起,她的手机里储存着好多朋友的联系方式和照片,这个混蛋一定看过我的手机了!这下闯祸了!这个变态会不会由此就针对我的朋友啊!但愿他先去找James(详见简东平系列)的麻烦。那他就会知道,我的朋友不是好欺负的。
“好吧。”她怒气冲冲地站起身,走到茶几旁边,充满厌恶地盯了他一眼,拿起包,接着又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书,“这也是我的!”她气呼呼地说,但她马上又后悔了,我今天怎么这么冲动啊!我现在是在他的家里。如果他发起火来,真的弄来瓶浓硫酸……她想到自己不久前的遭遇,就浑身发抖。
司徒雷倒好像很平静。
“换作别的女人对我这种态度,她早就被划花脸了。”他注视着她,淡淡地说。
她不说话,硬是忍住了一句刻薄话。
“我刚刚检查了你的包,你的手机有录音功能,你把我们的对话都录下来了,我听了,不太清楚,但我还是找人把它删了。”他盯着她的脸说,“你说的那件大衣,虽然我办法拿到手,但我可以找人烧了所有的储藏柜,只要我愿意。如果我得不到,我当然也不可能让别人得到。所以不要企图给我设圈套,或者威胁我。”
“所以呢?”她歪头看着他,并退后两步,坐回到她原先睡着的沙发上。她心里暗想,烧了储藏柜有什么用?我根本没放在那里,我把大衣放在了女厕所!我还在大衣口袋里留了我的借书卡,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拼音——“molan”,相信图书馆的工作人员会很快把它放到失物招领处。
“你做这些无非是想要你的表姐?是不是”他问道。
哈,在家里,果然说话很坦率啊。
“对。”莫兰愿意随时做交易,除了交换她本人以外,她什么都愿意干。不过,她很高兴地发现,他对她本人没兴趣。
“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你的回答够诚实,你很快就会看见你的表姐。如果被我发现你撒了一个谎,那就对不起了,她将会从此蒸发。”他冷冰冰地说。
她的心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她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好吧。”她想了想,答道。
“放心,我对你的三围尺寸,以及你的情史婚史都没兴趣。”看见她放松下来的表情,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些我都知道了。”
最后那句好像在挑逗她,但她不吃这一套,不问这些她求之不得。
“你问吧。”她态度生硬地说。
“那条狗是你的吗?是你的吗?”
想不到他开口先问了小黑的事,对了,小黑的照片存在手机里了。
“它叫小黑,是我爸的拉布拉多犬。”
“它在哪里?”
真奇怪,他打听小黑干什么?
“它在……嗯……我老爸的朋友那里。”
他该不会跑到法国去绑架我家的小黑吧!如果他真的那么做,那他真的是够变态的!
他把热水袋放在一边,像老年人那样缓缓站起身,走到酒柜,倒了两杯红葡萄酒,然后又慢慢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
“你怎么会认出我的?是不是王若琳留下的资料里有我跟张建民的照片?”他问。
莫兰犹豫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是的。那时你们都很年轻。”
他仰头想了想。
“我大致记得是哪张,我过去也有一张,不过后来找不到了。那时候我们都16岁,暑假一起去爬山,另一个朋友正好带了照相机。”
“你们曾经是好朋友?”莫兰提了个问题。
“是的。不过,后来我离开学校后,就不来往了。”他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把热水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神情有些落寞,“他们家不让我们来往,说我是流氓。当然,也没说错。”他笑了笑,接着眼波一转,说道,“你就是凭那张27年前的照片认出我的吗?27年来,我真的一点都没变吗?
我不信。”
他倒还真不是傻瓜。
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乔纳的脸在她眼前晃过,她马上下了决心。
“当然不是。”她说,“王若琳留下的资料中,共有三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你刚刚提起的旧照片,另外两张则是你被抓拍的照片,一张是你跟一群人在吃饭,另一张是你独自站在街上,好像在等人。后面那张面部拍得很清楚。”
他微微一笑,似乎很欣赏她说的实话。
“对此你有什么想法?”
“有人在跟踪你。”
他喝了口酒,思索了片刻后,问道:“你认为跟踪我的人会是张建民吗?”
“这我不知道。”莫兰有点口渴,但她闻了下那杯葡萄酒,又打消了喝它的念头。她不喝酒,尤其是跟一个可能随时夺取乔纳生命的人在一起,她更不可能喝酒了,万一又晕了怎么办?
“我这里没有冰桔茶,如果你渴了,那个壶里有温的菊花茶。”他指了指酒柜旁边的一个红木小台子,那上面果然放着一个漂亮的白瓷茶壶。
我真的渴了,莫兰想。她起身走过去,给自己拿了白瓷茶杯,倒了满满一杯菊花茶。
“不怕我下毒?”他颇为吃惊看着她喝下一大口菊花茶后问道。
“你要对付我有的是机会。”她道,又喝了一口菊花茶,觉得喉咙舒服多了。
“不怕我下毒?”他颇为吃惊看着她喝下一大口菊花茶后问道。
“你要对付我有的是机会。”她道,又喝了一口菊花茶,觉得喉咙舒服多了。
他点了点头,好像很赞同她的说法。
“现在来说说那本书,你为什么挑选它?我知道你也搞到了张建民的借阅书单。”他喝了一小口酒。
“因为……”对于这个问题,莫兰稍稍犹豫了一下,她不能肯定事隔27年,他是否还能认出张建民的笔迹,但她想,他肯定不会知道那是我的笔迹,那是我为了迷惑你这个大恶人趁你打电话的时候,用铅笔自己写的。我真正需要的其实是那本《说出你的秘密》,因为你在场,所以我只好下次再去借了。
“因为张建民在那上面写了两句话。”她说。
“哦?哪两句话?”他似乎有些意外。
难道他没发现?不可能。他在装,他是想试探我有没有撒谎,这个大混蛋!
“就是在书的扉页上有两行字,你没看见吗?”莫兰想,既然你在试探我,我也可以试探试探你,她把书从包里掏出来,向他走了过去,耐心地把她扉页翻给他看,“瞧,就是这两句。”那两句话是——“X小姐的经历?B小姐的经历?”
“我认为这是张建民写的。”她道。
“你认识他的笔迹?”他果然丝毫都不惊讶。
“我不认识,其实我也不敢肯定,我是猜的,当然……我可以把这笔迹拿去让警方鉴定。”她故意显得没什么把握。
他点了点头,又把书还给了她。
他不要这本书?他来图书馆就是为了找这些书,为什么现在有这么明确的目标,却居然肯放弃?难道他已经猜到了?
“你不要?”她忍不住问道。
他摇了摇头。
“我会找别人去研究的。”他道。
莫兰想问为什么,但又怕自己的态度如果太积极了,反而会引起对方的注意,所以她没说话。
司徒雷不知在想什么,也没吭声。
“你什么时候放我表姐?”隔了一会儿,她打破了沉默。
“已经放了,就在20分钟前。”
啊,放了!她的心一阵狂跳。
他大概看出了她的欣喜和激动,马上又说,“不过,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们会把她放到郊区的公路上,你放心,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他轻松地一笑,站起了身。
“那么,那么是在哪条公路?”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她想控制自己的情绪的,但她做不到。
“先别着急,他们还在路上,到目的地还需要一点时间。陪我吃午饭怎么样?吃完饭,我就告诉你在哪儿。”他望着她,说道。
现在谁还有心思吃饭!莫兰不作声,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不同意,我就……”
“那好吧。”她马上说。
就在这时,外面的门铃响了起来,莫兰听到有人匆匆去开了门,接着走廊里就传来一个年轻人兴冲冲的声音。
“赵姐,好久不见,我哥在吗?”他问。
“呀,你回来啦,他在他在,在书房呢。”被叫作赵姐的女人,兴高采烈地回答。
司徒雷忽然把膝盖上的热水袋往边上一扔,从躺椅上跳起来,急不可待地打开了房门。就在开门的一刹那,莫兰听到司徒雷热情地叫了一声。
“云康!”
“嘿,哥,我回来了!”云康似乎也很兴奋。
莫兰透过门缝看见司徒雷跟云康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两人都笑得很开心。
“哥,你有客人?”
“没关系,我们正要吃饭,你也一起吧!”司徒雷一边说,一边拍了拍云康的肩膀,似乎很喜欢这个弟弟。
他弟弟叫云康?她正想着,司徒两兄弟一起走了进来,云康看见莫兰,便朝她礼貌地笑了笑。
“这是我弟弟,司徒云康。”司徒雷很大方地给他们作介绍,“这位是莫兰小姐,她是我的……敌人。”
“敌人?”云康目光诙谐地朝莫兰瞄过来。
“对,很贴切。”莫兰平静地说。她真想立刻冲出这栋房子,她根本没心思参加这个黑社会老大的家庭聚会。
“她现在被我绑架了。”司徒雷笑着说。
云康看看司徒雷又看看莫兰,笑起来。
“明白了,明白了。”他连连点头。
他误会了。哦,真无聊。莫兰想。
“云康,今天不知道你要来,不然我会让赵姐准备几个你喜欢的菜。”司徒雷一边说,一边捶了弟弟一拳,埋怨道,“臭小子,为什么事先不打个电话过来?”
“想给你个惊喜嘛。我昨晚才回来,还在倒时差,十几个小时都没合过眼了。”
“吃完饭在我这儿睡会儿吧。”
“哥,我的行李在机场酒店,我那房子三个月没住人,需要找人好好打扫一下。这段时间,我就借住在你这儿吧。”
“好啊。”司徒雷听到这句喜出望外,并马上嚷了起来,“赵姐,你等会儿赶紧给云康收拾一下房间,他房间的……”他快步走进厨房,莫兰听到一连堆啰里啰嗦的吩咐。
莫兰发现,云康的出现瞬间把司徒雷从一个令人胆寒的黑社会老大,变成了一个慈爱啰嗦的家常老大哥。
“我大哥没吓着你吧?”云康好奇又友善地看着她。
“哦,这,倒是没有。”问题很简单,但莫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哥人不错,就是有时候脾气有点大……饭厅在那边。”云康给她带路,接着有奇道,“你从没来过这里?”
莫兰摇摇头。
他们一起走进饭厅,那是个宽敞明亮又整洁的房间,长条餐桌上铺着漂亮的蓝色条纹台布,中间放着一叠白瓷碗筷和两个小黑猫瓷罐,莫兰猜想那是调料瓶。
“原来你是第一次来,你会发现赵姐的手艺不错。”云康说。
这个黑老大的弟弟很友善,莫兰也不好意思对他太冷淡了。
“哦,我相信。”莫兰敷衍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在餐桌前坐了下来。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居然真的坐下了,她问自己。
司徒雷兴冲冲地走进了饭厅,他拍拍弟弟的肩膀,笑着说:“我让赵姐下午去买你喜欢的大黄鱼,晚上烧黄鱼羹给你吃。”
“哇哈,太棒了!”云康击掌,随后又问,“中午有什么好吃的?能不能让赵姐给我做点猪油菜饭啊?我还想吃酱萝卜片。”
“我们今天中午吃西餐。我说,你怎么还那么土?现在谁还吃猪油。”司徒雷一边坐下,一边开始分碗筷,莫兰觉得他现在好像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没办法,我就爱吃这最土的。”
“好吧,我去跟赵姐说。”司徒雷又站起了身。
“行了,行了,我自己跟她说,你在这里陪莫小姐吧。”云康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转身就钻进了厨房。
“嘿,我弟弟不错吧?”司徒雷望着弟弟的背影,问莫兰。
“嗯,真是一表人才。他是干什么的?”莫兰问道。
“我干吗要告诉你?”他心情极好地瞄了她一眼,她觉得他好像骤然年轻了好几岁,捂热水袋的时候,她觉得他有60岁,现在却好像只有30岁。
“他前段日子去美国办事了,昨晚才回来。”他又自顾自说了一句。
莫兰真想对他大声嚷,能不能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我不想跟你们吃饭!我只想看见我的表姐!
“喂,你弟弟来了,你们两个说话,我在旁边不合适,要不我还是先回去了,你可不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我表姐在哪里?”她试探地问道,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她发现他在笑,弟弟来了也不用笑得合不拢嘴吧,真怀疑他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我让赵姐特意给你做了西餐,你就留下来陪我们一会儿吧。”他低声说,“我跟云康有的是机会吃饭,跟你,谁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
她终于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他哈哈笑起来。
“叮咚”“叮咚”——这时,门铃又响了。
云康去开了门。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外飘进来,差点惊出莫兰的魂魄来。
“请告诉司徒雷先生,A区警察分局的郑恒松前来拜访。”是郑恒松的声音!
郑恒松来了!他怎么会来?!
这个死人该不会是来找司徒雷的麻烦吧。乔纳还在半路上呢!如果他现在来搅局,那乔纳不是危险了?
莫兰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但司徒雷却纹丝不动地仍然坐在原地,直到云康引着郑恒松走进饭厅,他才装模作样地缓缓站起身。现在他又变回了42岁的黑社会老大。
“郑局长。”虚伪的笑容堆满了司徒雷的脸。
郑恒松也是满面笑容。
“司徒老板。”口气软绵绵的。
接着,司徒张开双臂朝郑恒松走了过去,郑恒松几乎也用同样的动作迎接他,他们就像久未见面的老朋友那样来了个不太紧密的拥抱。莫兰终于领教了郑恒松的演技,怪不得高竞不适应呢,连她也看傻了。
“你瘦了,最近一定很操劳吧。”郑恒松端详了下司徒雷的脸,打趣道。
“你也是啊,阿松,都有白头发了,时光荏苒哪。”司徒拍拍郑恒松的肩。
呵,黑社会老大的措辞竟比公安局长还文绉绉,不愧是阅读过半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人。
“是不是在等我?”郑恒松望着桌上的碗筷,目光朝莫兰扫过来,他似乎吃了一惊,“啊哈,没想到我的小姨子也在。”
谁是你的小姨子!莫兰在心里骂道。
“小姨子?”司徒雷笑道,回眸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们是亲戚。那正好,大家都认识。”
“刚才那个是你弟弟?”郑恒松充满好奇地问道。
司徒雷微笑着按住郑恒松的肩头,低声说:“阿松,你他妈的少给我装傻。你还会不知道云康?估计连他穿多少尺码的内裤,一周上床几次,你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郑恒松很谦虚地摇摇头。
“司徒,你对我误会太深了。”
“那不叫误会,那叫知己知彼。”司徒雷道。
“知己!这个词用得好!坦白说,这世界上没几个人知道我老婆是谁,但司徒,你可以算一个,所以我才会拜托你帮忙去找我老婆啊。这才叫知己嘛。”
莫兰听到这句,心头一阵疑惑。他拜托司徒雷找乔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司徒雷微微一笑。
“这么巧,你小姨子也托了我。”他一边说,一边又瞥了她一眼,“你们两个,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一家人嘛,总有不谋而合的时候。”郑恒松笑嘻嘻地转头问司徒雷,“怎么样?雷哥?有消息了吗?”
“我也在等消息。我可是说过的,帮你的忙,不一定有下文的。”司徒雷像老朋友似的安慰道,“好了,好了,别着急,说不准,一会就有消息了。你先陪我喝两杯。今天有你喜欢的煎鱼排和法式鹅肝酱。”
“是吗?连这你都知道,消息可真灵通,不过,我现在更喜欢喝粥了。”郑恒松笑着说。。
“吃太清淡对男人可不好。”司徒雷把碗筷分到郑恒松的面前。这时莫兰才注意到碗筷有三副。这些应该是在云康到来之前就放在这里的,如此说来,司徒雷已经预计到郑恒松今天会来拜访?
或者,郑恒松就是他邀请来的?他们两个到底在玩什么哑谜?
“叮咚”“叮咚”——门铃又响了。
“司徒,今天你家好热闹啊。”郑恒松说。
“呵呵,这么热闹我也没想到。”这次司徒雷的脸上现出了困惑的神情,显然,他也猜不出谁会来。
门开了,饭厅里的人都在侧耳倾听。
“你是……”云康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安。
回答他的是个公事公办的声音。
“A区公安分局凶杀科高竞,请问司徒雷在吗?”
天哪!高竞!莫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怎么也来了?而且听那口气明显是来公干的。她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郑恒松,后者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有什么事吗?”云康的语气变得有些生硬了。
“我有些问题想问他,他在不在?”
司徒雷的把脸转向莫兰,他看了她半秒钟,才高声说:“云康,请这位警察先生进来坐。”
乔纳觉得自己的脸好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接着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臭味。妈的!好臭啊,谁在拉屎?干吗不抽马桶?一定是高竞!这家伙就是粗心大意,要是让莫兰看见他拉完屎不抽马桶,顶多骂两句,可要是让姨妈看见,肯定心里会特别特别不高兴。姨妈是个多爱干净的人哪,而且她一直就不太喜欢高竞,说高竞从事的是危险职业。
“要是他跟你一样,也是个档案员我就没意见,可他现在每天都在拼命,不知道小兰喜欢他什么。真担心他会缺条胳膊少条腿,以后让我们女儿伺候他一辈子。”这句话姨妈曾经不止一次偷偷跟她提过,其实说起来,姨妈还是喜欢那个会说笑话的梁永胜。
太臭了!就算是拉屎后忘抽马桶也不至于这么臭吧!咦,背上好凉啊?怎么回事?难道我昏倒在马桶边的瓷砖上了?不会吧!哎呀,好冷啊,我的身子也冷,脚也冷。我到底是不是在自己的床上?昨晚好像梦见自己跟人打架来着,浑身有点痛。好困哪,头也晕……不行,我还是得醒过来,妈的,太臭了!
她使劲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光秃秃的荒地上,就在离她仅一米的地方,是个简易的公共厕所,破败斑驳的土墙上写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厕所”,怪不得那么臭呢!她慢慢爬起来,她不必朝那厕所里望,就知道这厕所几乎无人打理,估计里面的屎尿早就翻出来了,所以才臭不可闻。她对自己说,我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我就要被熏死了。要是以后让我知道,是谁把我弄到这儿来的,我非请他吃屎不可!
她往四周瞧了瞧,发现厕所的前方是一条公路,大概是中午的原因,车流不算繁忙,但她看出来,那应该是郊区的公路。我怎么在这儿?她再次问自己,这时,她感觉脚下有点异样,低头一看,原来她赤足站在地上。
一个画面在她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穿着拖鞋急匆匆地走出门,按了电梯按钮。
那时,我在家里!我是去接松的!
我怎么会在这里?
司徒雷第一次看见高竞,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立刻遍布了他的全身,是因为他是警察吗?不完全是。是因为他那咄咄逼人跟郑恒松全然不同的态度?也许。但他觉得,那种极度的反感和厌恶是从他跟莫兰碰头的那一刻突然产生的,而且,看见高竞的第一眼,他情不自禁就想起了书房沙发上的热水袋。他需要热水袋,而年轻健壮又英俊的高警长似乎本身就是个热水袋。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这不是个好现象,他告诫自己。
“啊!莫兰你在这儿!你在这儿!”高竞看见莫兰时,惊喜万分,一句话连说了两遍,公事公办的警察瞬间就变成了个失态的小情人。
莫兰却显得有所保留,虽然他看出来她也很高兴,但她只是含蓄地朝他点了点头。
“高竞?你是不是叫这个名字?”他冷冷地在旁边插了一句。
高竞恢复了常态,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正想介绍自己,郑恒松说话了。
“司徒,他是我们局凶杀科的高竞。”
“哦。”他严肃地点点头,“你找我有事吗?”他望着高竞问道。
“警察是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你的,司徒先生。”高竞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口气。
“那就说吧,到底什么事?”
高竞停顿了足有三秒钟才说::“我在图书馆捡到一件大衣,我相信……那是……你的。”他说完回眸看看郑恒松,又看看莫兰,司徒雷看出来她很紧张。
他正想问是件什么样的大衣,郑恒松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高竞,原来你是捡到了我们司徒老板的大衣啊,那司徒老板应该好好谢谢你才对。你带来了没有?”
“没有。”高竞说。
“那么,我改天给你送来怎么样?司徒老板?”郑恒松转身问他。
这个狡猾的郑狐狸!跟他在一起,高竞只是个小毛孩子。
“好啊。可要快点啊,我怕冷。”他微微一笑。
郑恒松也朝他一笑。
“高竞,我们今天难得可以跟司徒老板坐得这么近,正好可以一起聊聊。”郑恒松很自然地给高竞拉出一张椅子。
看来,郑恒松对高竞是有约束力的,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聊聊吧……“我们边吃边聊。别客气,高科长。”他顺水推舟道。
今天上午,司徒雷把莫兰送回自己家后,洗了个热水澡,又喝了一杯咖啡。等脑子清醒后,他把上午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发现了几个问题,第一,按理说,如果郑恒松想秘密抓捕他,在图书馆的边门不可能不安排人。但他跟莫兰却轻而易举地逃脱了。他还带着莫兰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自己家。第二,虽然秘密抓捕他,可以获得不少有力的证据,但只要不是暗杀他,最后这个案子还是会上报领导,郑恒松应该知道,他上面有的是人,一旦走到这步,就会是个瓶颈,以郑恒松目前的实力。要通过正当的法律手段把他扳绳之以法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他对郑恒松多少也有点了解,虽然这些年郑恒松对他的调查一直都在暗中进行,但他明白,郑恒松对他的态度是时紧时松,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默契。就好像郑恒松在说:
“只要你不是太过分,我的绳子就不会收得太紧。”
而他答:“ok,我知道分寸。”
虽然他们两人没有多少正面交流的机会,但是他们都看得懂彼此的动作。这些年,他们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像郑恒松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真的秘密抓捕他。第三,郑恒松想要秘密抓捕他,这消息是怎么会流出来的?那次在松鹤楼的宴会上,已经摆明壁虎是嫌疑人之一,郑恒松口风这么紧——高原的关押地点和交代情况至今没走漏半点风声,那“要到A区图书馆秘密抓捕他”这个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又会轻易传到壁虎的耳朵里?
他用20分钟整理了一下思路,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今天的图书馆抓捕行动,有可能是郑恒松故意安排的。他之所以能轻易从图书馆的边门逃走,不是莫兰聪明,也不是警方疏忽,而是郑恒松故意放他走的。他认为,郑恒松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向他传达的两个讯息:“我有机会抓你,却放弃了”,二,“内奸提供的消息未必准确。”这两个讯息再延伸下去,就是一个暗示,那就是,郑恒松愿意谈判。
他们交手多年,郑恒松很了解他,知道他早晚会想通这点,所以,还故意给了他思考的时间。
于是,在莫兰苏醒之前,他打了个电话给郑恒松。
“有空吗?郑局长?”他问道。
“呵呵,原来是司徒老板,有事吗?”郑恒松一如既往地四平八稳,不急不躁。但这骗不了他,郑恒虾今天的布局让他看出了深水虾在这件事上所花的心思。大概从知道她失踪,他就开始筹划了,真所谓煞费苦心。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不好,不是听他的花言巧语,而是看他的行动,看来这个女人对郑恒松来说很重要。
“我想请你吃午饭。”他道。
“不行啊,我好忙。”郑恒松像在拒绝他,但话尾的余音明显是诱导他说下去。
“局长嘛,交给别人干不行吗?”他道。
“呵呵,本来司徒老板请我,我当然是要来的,但不瞒你说,我未来的老婆昨晚跟我闹别扭,离家出走了。我现在得去找她。”郑恒松笑着说。
他很高兴,郑恒松已经在向他使眼色了。
“哦,哦,那是要去找的。”他笑笑,接着又低声问,“要我帮忙吗?”
“司徒老板如果能帮忙当然最好了,老实说,自己的老婆不见了,我也不好意思让弟兄们帮忙。”
“那是那是,传出去不好听。要不,我帮你找找?不过,是不是能找到,我可不能打包票啊。
”
“哎呀,万分感谢。”郑恒松似乎受宠若惊,接着又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如果司徒老板能帮我找到她,那可是帮了大忙了,到时候,我得好好谢谢你。”
“谢倒不必谢,过来陪我喝杯酒吧。郑局长,我们两个好像还没在一起吃过饭呢。你给不给面子啊?”他又发出了邀请。
“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别担心你未来的老婆,吉人自有天相。”他还安慰郑恒松。
“谢谢你。你这么说,我真的放心不少。”郑恒松笑着说,结果,他真的来了。
“那件大衣在哪里?”司徒雷问坐在他对面的高竞。
莫兰想不到,他会在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提起这件大衣。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高竞,希望他回答得婉转一些,不要趁机提任何破问题,乔纳现在还没消息呢!但是她失望了。
“在我认为很安全的地方。”高竞神色严峻地望着司徒雷,冷冷地说,“我发现你的大衣里子有血迹,莫兰的借书证在你的口袋里,借书证上也有血迹,而且大衣是在女厕所发现的,我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解释一下吗?司徒先生?”
笨!没看出来连郑恒松都暂时服软了吗?为什么要紧追不舍呢?
“这个,我想还是……”司徒的目光朝她缓缓转过来。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想起了午餐前司徒跟她说的那句话,“如果被我发现你撒了一个谎,那就对不起了,她将会从此蒸发”……现在很明显,关于大衣的事,她撒谎了。她得想办法补救。
“那是误会。”莫兰立刻说,她的脑子飞快地运转着。
“误会?”高竞别过头去看着莫兰,脸上有些困惑又有些不快。
“事实是……”她略显尴尬,又喝了一口菊花茶,“我在图书馆翻新书的时候,手被新书的纸页划开了,正好司徒先生把大衣挂在椅背上,我的手随手一搭,就这样把血弄上去的,我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有意识地朝司徒雷假笑了一下,司徒雷也朝她微微一笑,“司徒先生很好,他没有怪我,但我觉得过意不去,想帮司徒先生去厕所清洗一下那件弄脏的大衣,司徒先生也同意了。可就在我清洗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司徒先生的身影在厕所门前一晃……当时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会离开。但我想,像司徒先生这样的大忙人,必然每天都是百事缠身,我一个外人也不便打听。司徒先生走得很快,我正好又跟他错开了一部电梯,等我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走出了图书馆,这时候,我,我不知怎么搞的,也许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吧,觉得头好晕,就这样,我晕了过去……真对不起,太麻烦你了……”她充满感激地朝司徒雷望了一眼。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司徒云康欢快地插了一句。
“没关系,莫小姐。”司徒雷心照不宣地朝她微笑,“坦白说,当时你突然昏倒,我也吓了一大跳。”
“是吗?真不好意思。”他的口吻不像在生气,莫兰心里微微舒了口气。
这时,高竞又说话了。
“你洗过大衣?那怎么大衣上的血迹是干的?而且我看了保安录像,你们是一起走出图书馆的。”高竞道。
死高竞!你是不是想害死乔纳?
“高警长,这么冷的天,图书馆一定有空调,等你在女厕所发现大衣的时候,水肯定早就干了。”云康又插了一句,他回头看了他哥哥一眼,但司徒雷却脸一沉。
“云康,不知道的事不要插嘴,听莫小姐说。”
“其实我刚打开水龙头,就看见司徒先生离开了。”莫兰板着脸对高竞说。
高竞看着她,不说话。
接着,莫兰又回头问司徒雷:“我们是一起离开图书馆的吗?”
“好像是的。”司徒雷点了点头。
“哦,对了,可能是我晕倒过,所以记不太清楚了。对了,好像我们是一起离开图书馆的,当时,我让司徒先生等我一会儿,我好上去拿他的大衣,但他说他有急事,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他弟弟要从美国回来,他急着赶回去。”她回头看了云康一眼。
云康朝她作了个鬼脸,对司徒雷说:“哥,原来你接电话的时候,是跟莫小姐在图书馆啊。”
司徒雷没回答弟弟的问话,只是望着莫兰微微一笑,接着,他问高竞:“我想,莫小姐对这件事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高警官?”
“暂时没有了。”高竞道。
“既然证明这是误会,那可不可以把大衣还给我?”司徒雷问道,他顺便扫了一眼正在低头津津有味品尝煎鱼排的郑恒松。
莫兰马上说:“高竞,把大衣还给司徒老板吧。”她知道他是马不停蹄赶来的,所以大衣一定还在他车上。
高竞没动弹,他盯着她的脸,仿佛在说,莫兰,别耍我,我知道这不是什么误会,这是你耍的花招!那件大衣可能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证据。
她瞪了他一眼,真想朝他大吼。高竞!现在不是搜集他证据的时候!乔纳还没消息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乔纳!乔纳乔纳乔纳!
“高竞,这是一场误会,大衣就在你车上,去拿来还给司徒老板!”她怒道。
至少耽搁了三秒钟,高竞才沉着脸回答:“好吧。”
正当他准备站起身时,郑恒松忽道:“等一等。”
莫兰心里一惊,郑恒松想干什么?她偷眼看司徒雷,后者也微微皱了下眉头。
“司徒,我有件事求你。”郑恒松说。
“阿松,你求我的事可真多。”司徒雷拿起餐刀,小心翼翼地切下块带血的牛排,送到嘴里后,慢慢嚼了,等完全吞下后才问,“是什么事?”
郑恒松低头切了块鱼排放入嘴里,他点点头道,“你的厨师真不错。”
“那当然,我特别花钱让她去上了西餐培训班。”
郑恒松抿了一口葡萄酒。
“李耀明,记得吗?”
“有点印象。”
“四个月前,他被杀了,在你的酒吧。”郑恒松蓦地抬起头看着司徒雷。
“哪一家?”司徒雷明显在装糊涂。
“群众利益酒吧。”
“那是我的吗?我的饭店酒吧太多,记不太清楚了。”
“我查过酒吧的资料,业主是你。”高竞插嘴道。
司徒雷假装没听见这句话。
“我跟老李出生入死好多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我想找出杀死我兄弟的凶手,我相信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郑恒松说得很诚恳,但莫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些,她心里有些不安。
“当然理解。”司徒雷仰起下巴看着郑恒松。
“我昨晚整夜都在为这家酒吧操心。这家酒吧在一个月前被烧毁了,我曾经找这方面的专家去那里勘查过,起火的原因很明显是人为的,警方一直没找到纵火者,直到昨天晚上,这个案子才突然有了进展。我现在知道是谁干的了。”郑恒松说完,缓缓喝了一口酒。
司徒雷慢慢咀嚼着一块面包,问道:“我记得你刚刚说想请我帮忙。是什么忙?”司徒雷避开了郑恒松的目光,问道。
“这个吗,不好意思,其实想请你帮两个忙。一,帮我找找我那不好对付的老婆。二,帮我找到杀死我兄弟李耀明的凶手。”
郑恒松的坦率令莫兰和高竞同时吃了一惊。
司徒雷望着郑恒松,嘴角漾起笑容。
“阿松,你兄弟的事我很遗憾,也很理解你,真的,但你是警察,抓凶手是你的本职工作,我一个外人,能帮你什么忙?至于你老婆么……我尽力而为。”他又切了块牛排放在嘴里,“而且,你该知道,我最近家里事很多——我那最小的弟弟这些天又闯祸了,我得慢慢教他,我又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妈,我有很多事要忙。再说,我帮你那么多忙,我有什么好处?”
高竞一边大口吃着牛排,一边观察着两人,莫兰觉得他现在好像已经完全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住了。莫兰虽然听不懂司徒雷这堆话的言外之意(她相信肯定有言外之意)但是,她知道司徒雷一定是在跟郑恒松谈条件。他们在谈判。
“云齐的事我很遗憾。”郑恒松真心诚意地说。
司徒雷皱起了眉头。
“云齐出了什么事?”云康紧张地问,他看看郑恒松,又看看司徒雷。
“问你哥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年少无知罢了。我相信你哥已经教训过他了。”郑恒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司徒雷,“其实,这是你们的家庭事务,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司徒雷的眉毛一扬,似乎很满意郑恒松的回答。他笑道:“我发现每个人都有一些容易惹麻烦的亲戚,比如我弟弟,比如你老婆。”
“对,我同意。”郑恒松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司徒雷吃了一口蛋包鱼,提醒道:“你刚刚说到我那间酒吧的火灾。”
“说确切点,是纵火案。”郑恒松道,“今天凌晨四点,我找到了那个纵火的家伙。”
“哦……那我真该感谢你。”
“不用谢,应该的。”郑恒松继续吃他的煎鱼排,莫兰发现他吃得可真慢。
司徒雷没说话。
郑恒松吃完一大块鱼排,才说:“我盘问了那个纵火者,他的头脑清醒,表达清楚,最可贵的是,他的记忆力很好。他承认是他干的,但他又说,是有人指使他干的。”
郑恒松说完这番话,饭桌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有人指使他干的?”高竞插嘴问道。
“是的。”郑恒松答道。
“是谁?”高竞又问。
莫兰现在真恨高竞,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对,是谁?我也想知道。”司徒雷一边起身为郑恒松把酒杯注满,一边饶有兴趣地问道。
“得了,装什么!其实你早就知道了。”郑恒松笑着说。
司徒雷笑嘻嘻地望着他。
“其实你关心的不是酒吧本身,对不对?”隔了一会儿,他问郑恒松。
这回轮到郑恒松笑而不答了。
“你关心的是你兄弟到底是谁杀的。我说的对吗?”司徒雷问道。
“酒吧又不是我的,烧了就烧了吧,反正你司徒老板有的是钱,再重新造一座也行。”郑恒松笑着说。
“说的是啊。”司徒雷道。
“可是,那个酒吧是现场。”高竞又插嘴了,这次他是对郑恒松说的。
“曾经是。”云康纠正道。
“现在仍然是。它至少是两起案子的现场,一起谋杀案,一起纵火案,如果它存在的话,也许还会挖出更多的案子。”高竞冷冰冰地说,“可惜它被烧了。”
“警官先生,暗示和挖苦不能成为呈堂证供。”云康回敬道。
“我知道,”高竞望着他道,“你是个律师。”
“他不是我的律师。现在,他只是我的弟弟。”司徒雷回头温和地对云康说,“你的猪油菜饭大概差不多了,快去拿,赵姐可没功夫给你端来。”
“好,我自己去拿。”云康起身离开了饭厅。
“高竞说得不错,那地方是现场。是我兄弟李耀明被杀的现场。”
“我该怎么帮你?阿松?”司徒雷问道。
“我想找到‘亲手’杀死我兄弟的凶手。”郑恒松道。
莫兰听出,他说话时,把重音加在“亲手”这两个字上。莫兰明白了,他在告诉司徒雷,嘿,我知道你干过什么,我有证据,有证人,但是我现在只想找到杀害李耀明的凶手本人,我不计较你烧了酒吧,也不管你做过什么别的案子,我现在针对的不是你,司徒雷。
司徒雷也听懂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到郑恒松的身后,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阿松,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能帮你什么?”他声音低沉,口吻异常真诚。
郑恒松朝他招了招手,司徒雷弯下身子,郑恒松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
哦,他们看上去可真像一对好朋友。
莫兰看见司徒雷笑着缓缓点了点头,他又附在郑恒松的耳边说了两句。
“可以吗?”司徒雷问道。
郑恒松笑了,伸出了手,司徒雷跟他握了握,另一只拍了拍郑恒松的肩,问道:“为什么不多吃点海鲜烤饼?这是我们家的特色。只有贵客来才会做。”
“我知道,就因为你家的贵客太多,所以这饼才会做得那么好。熟能生巧嘛!”郑恒松切了块烤饼放在嘴里。
“聪明。”司徒雷一边说,一边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他们谈判成功了!莫兰想,管他们谈什么,表姐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她看见高竞目瞪口呆地注视着低头品尝海鲜烤饼的郑恒松,他一定又看傻眼了,想到这里,她禁不住笑了。
“高竞。”郑恒松道。
“哦。”
“去把那件大衣拿来还给司徒老板。”他命令道。
高竞还愣在那里。
“快去!”
高竞站起身时,司徒雷拨通了他的手机。
“喂,我让你打听的事,现在怎么样了?”他不知在问谁。
应该会有乔纳的消息了吧!莫兰紧张地盯着司徒雷的嘴,生怕一不留神,听漏什么重要消息。
“好,把她带回来吧。”
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司徒雷“嗯”了两声,便收了线。
“你老婆有消息了,在F区14号公路附近。他们是在运货的路上碰巧看见她的,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我现在已经让他们把她带回市里来了,放心,她毫发无伤,脑子也很清楚,她自己提出要回家,我估计,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能到了。”司徒雷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高竞站在那里听他说完这句话,马上转身出了门。他去拿大衣了。
“谢谢你。”郑恒松很平静地低头喝了口葡萄酒。
“不用谢。”司徒雷笑着别过头来问莫兰,“莫小姐,还吃得惯吗?我看你吃得很少。”
莫兰知道自己应该恨眼前的这个人,但她现在还是抑制不住地笑了。
“可以给我一杯葡萄酒吗?”她问道。
“当然可以。”司徒雷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惊喜。
20分钟后,司徒雷站在窗前看见莫兰急匆匆走出大门直奔高竞的车——很破很旧的桑塔纳,估计五万元就能买下它——她的速度如此之快,连看上去是运动健将的高竞都被远远甩在了后面。看来她真的很兴奋。他眼前闪过刚刚在餐桌上,她喝过葡萄酒后的模样,脸红扑扑的,眼睛半开半张,她显然不太会喝酒,不过,他倒是喜欢这样文静的女孩。他真的看腻了会抽烟打牌大口喝酒的时髦女人。
这时,意外发生了,就在她扑向高竞那辆破车的一刹那,一辆自行车从她面前飞快地穿过,她一个趔趄,没站稳摔倒在地。
“啊,会撒谎的美女摔跤了。”云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笑了笑道:“美女不见得,不过,她算聪明的。”他评价道。
“哥,你要求太高,其实她已经很漂亮了。”
他看见高竞从身后把她扶了起来,她抓起地上的包,也不拍拍身上的灰尘,便冲到了他的车前,迫不及待地去拉那车门,结果,车门显然是锁着。
“那个是她男朋友吗?”云康好奇地问道。
“我想他们至少认识。”他回答。
高竞打开车门时,不知说了什么,她回身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亲了下他的脸,然后首先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哈哈,我看不止。”云康道。
“也许吧。”他离开窗边,走回到书桌前,弯下身子把手伸进书桌下面的废纸篓,他翻了一会儿才抓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那是一张短发美女当街吃烧烤的照片,他把它摊平了,丢进了自己的抽屉。
“哥,他们都走了。那个姓郑的是打的走了。”云康仍然站在窗前。
他笑了笑,郑恒松为了防他,现在连车都不开了。他想起刚刚在餐桌上,郑恒松在他耳边说的话。
“我只要一张案发时群众利益酒吧的原始地形图。”
“可以,我明天就给你。不过……我要你把纵火犯和高原还给我。”他答道。
他不知道郑恒松到底从这两个人身上挖到了什么,但是能把他们要回来,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坏处。
“你要保证他们健康地活着。”郑恒松说。
“没问题。对了,我还要我的大衣。可以吗?”
郑恒松向他伸出了手。
他很高兴碰到一个聪明人。深水虾应该很清楚即便不把人还给他,这些人的证供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他的背后不是一个小土丘,而是一座大山。压下来,别说是郑恒松,连他的上司都可能被压死。所以,对郑恒松来说,妥协才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