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
郑衣息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势头染上了红晕,让双喜怔然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垂着头偷偷笑了一回。
不一时,澄苑的二门内响起了一阵落钥的动静。
陷在汹涌情绪里的郑衣息才缓缓的抬起了头,借着隐隐绰绰的烛火,从细泽光亮的一方磨砚里瞧见了自己。
俊秀如玉的脸庞映在黑黝黝的墨汁之中,虽瞧不真切上头细致的面容,却能清晰的瞧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在笑。
因为一个低贱哑巴随口的一句夸赞,正不可自抑地上扬着嘴角,周身被喜悦笼罩得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不该是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郑国公世子,大房唯一的儿子,不靠祖荫便跻身进了御前司、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孙。
与那哑巴有云泥之别。
郑衣息不明白自己心口处的欢喜为何而起,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可他最该明白的事是——纵然那哑巴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主仆之别不可磨灭。
明日该赏赐她些金石玩物、财宝珍银也就罢了。
她这般低贱的人,除了闲时取乐、加以利用,不该容存在他的心间才是。
笑意戛然而止。
郑衣息冷凝的眸子里藏着森然的戾气,他扫了一眼脸上仍挂着笑意的双喜,恼怒的话语已砸在了寂冷的夜色里。
“滚开。”
双喜不明所以,可也是习惯了郑衣息的阴晴不定,当即便缩着脖子退出了外书房。
得了郑衣息的恩准之后,烟儿便欢天喜地的回了正屋,又去寻了躲在暖阁里的李嬷嬷。
李嬷嬷已烫了脚、通了头,正欲小酌一杯再入寝,不曾想烟儿会突然闯进她的暖阁,当即便被唬了一跳。
烟儿走到她身前,朝着她比了好几个手势,可李嬷嬷却是一脸无奈的笑道:“老奴听不明白烟儿姑娘的意思。”
烟儿心中急切,眼角的余光望见了桌案上的白玉膏,那是李休然带进来治蚊虫叮咬的药膏。
她立时睁大了杏眸,指了指那白玉膏后,再指了指正屋里躺着的圆儿。
“白玉膏……圆儿那丫头是伤寒,要这药膏来做什么?”李嬷嬷疑惑的问道,话落,她也回过了味儿来。
“你是想让李大夫进澄苑来给圆儿诊治?”
烟儿欢喜的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李嬷嬷腰间的钥匙。
李嬷嬷却蹙起了眉,苦口婆心的与烟儿说:“我的姑奶奶,二门都已落了钥,如何能为了一个丫鬟大费周章的开门、请府医?你不要命,可别拉上我。”
烟儿脸上的笑意一凝,水凌凌的杏眸里掠过些委屈之意,任凭李嬷嬷如何劝说,却是不肯挪动步子。
李嬷嬷只好再劝道:“我劝姑娘少折腾些,咱们世子爷也可不是个长情的人,那可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人,你可不要犯了他的忌讳才好。”
分明是这老奴自己懒怠,已褪下外衫,便不愿再顶着寒气去二门处开门,却非要拿郑衣息做筏子。
若当真是为了些许小事就罢,可正屋里的圆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夜。
想到圆儿乖巧伶俐的好处,烟儿立时便要落下泪,竟是梗着脖子、不愿离开暖阁。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她们这些人本就命贱,身为奴婢便如蝼蚁般渺小不堪,已是这般艰难,缘何奴婢还要作践同为奴婢的人?
李嬷嬷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如今更是被烟儿这副倔强的模样气得火上心头,说出口的话也极不好听。
“烟儿姑娘如今是气性大了,也不把我这个管事婆子放在眼里,纵然你成了世子的房里人,可你也要想想,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跟我在这装什么清高?”
谁知往日里怯懦胆小的烟儿竟头一回生出了些胆气,扬首直面着李嬷嬷,执拗地指向她腰间的钥匙。
唇舌无声,坚定的目光却在告诉李嬷嬷三个字:开!二!门!
李嬷嬷踢翻了脚边的木桶,污秽的脏水污了烟儿的裙摆,她也横眉竖目地拧了一把烟儿的皓腕,嘴里骂道:“多下作的小娼妇,不过是得了爷们儿几句好,便在这儿跟你老子叫板了。”
她本就饮多了黄汤,正是意性大发的时候,便愈发无遮无拦地打了烟儿一巴掌,叫骂声响彻了整个澄苑。
烟儿再没想到这李嬷嬷会蛮不讲理到动手动脚,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便要伸手去扯李嬷嬷腰间的钥匙。
李嬷嬷却当她要攀打自己,使了大力把烟儿推开。
她本就是粗壮高大的妇人,整治烟儿这等身姿娇弱的丫鬟实在是容易的很儿。
烟儿被一阵蛮横的力道推的摇摇欲坠,身上无一处不发疼发颤,眼瞧着便要歪歪斜斜地砸在地砖之上。
久坐在书房的郑衣息也听见了这等嘈杂的声响,更是听见了李嬷嬷颐指气使的怒骂。
李嬷嬷乃是刘氏安插进澄苑的人,偷奸耍滑、耳报神般地递消息给刘氏。
郑衣息早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正苦于宗法孝道,不能把这老虔婆赶出澄苑。
如今,却是有了机会。
他闻声赶去了暖阁,推开屋门时变撞见了李嬷嬷大力推烟儿的一幕。
郑衣息几乎是下意识的袭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即将要砸在地上的烟儿。
而后便趁着李嬷嬷不知所措之时,怒意凛凛地说道:“嬷嬷在这澄苑里当家做主惯了,竟连我心爱的丫鬟也敢动,我的主子之位阂该让给你做才是。”
李嬷嬷的醉意霎时去了大半,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正要开口求饶之时。
郑衣息薄冷无情也落了下来:“您是跟着我的嬷嬷,我本该给您养老送终。可您倚老卖老,非要与我心头上的人过不去,便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也得让嬷嬷吃点教训才是。”
烟儿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鼻尖充斥着男人清冽的墨竹香气,神思有一刹那的怔愣。
说罢,他便对双喜说:“去将灶上的朱二婆喊来。”
这话一出,李嬷嬷已卸了身上的大半力气,心如死灰的瘫倒在了地上。
这朱二婆就是活生生打死霜降的那个婆子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男主借女主这个由头发落李嬷嬷
男主现在处在又觉得女主好迷人 又觉得她好低贱,自己不可能喜欢上个哑巴的狗心态之中
所以他会时而孔雀开屏时而野狗乱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