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赴宴

苏氏并非是个蠢笨之人。

相反,她当年能越过一众家世更显赫的贵女们,成了郑国公二房的掌家太太,靠的全是会审时度势的心计。

如今满府上下都巴着郑衣息这块香饽饽,她自然也不会例外。

见郑衣息脸上并无反感之色,她便滔滔不绝地说道:“总要给她点威慑才是,省得她成婚后处处拿捏着你。”

良久,郑衣息才勾唇一笑,谢过了苏氏的好意:“二叔母如此为我着想,侄儿当真是受宠若惊。”

苏氏毫不掩饰自己的私心,郑衣息自然瞧得明白。

只是。

苏氏的这最后一句话却恰好暗合了郑衣息的心思。

带那哑巴去赴宴……也未尝不可。

宁远侯府的这场花宴曲折颇多。

起先段氏是打算在自家府里举办,可后来太子与五皇子都要来宁远侯府凑这个热闹,可把段氏愁得好几日都睡不了整觉。

满京城之人谁不知太子与五皇子水火不容,所到之处必生事端。

段氏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将花宴的地方该放在了安国寺。

佛门圣地,这两位天潢贵胄总该有所收敛才是。

赴宴前一日。

烟儿正对着刘氏赏下来的紫玛瑙头面一筹莫展,圆儿也是看愣了眼。

这头面太贵重,哪里像是个通房丫鬟能带出去的首饰。

两人与这副紫玛瑙头面大眼瞪小眼,实在是无从下手。

幸而李嬷嬷进屋时瞧出了烟儿的困窘,笑盈盈地将她扶到了铜花镜前,亲自替她戴上了这副头面。

“要我说,还是大太太眼光毒辣,这紫玛瑙与你这一身雪白的肌肤极为相配。”李嬷嬷笑着赞道。

烟儿瞧着镜中作富贵浮奢打扮的自己,只觉得格外陌生。

李嬷嬷又一连串地称赞了她几句,才口称手边有事,慌忙离开了正屋。

烟儿卸下了钗环后,便把给圆儿做的小褂子拿了出来,描了个迎春花的花样子,笑着指给了她看。

圆儿笑着歪倒在烟儿身侧,说道:“姑娘给我做的,我都喜欢。”

郑衣息提脚进正屋时,撞见的便是两人玩笑打闹的一幕。

前一瞬还眉眼弯弯的烟儿霎时拘谨了面色,慌忙从罗汉榻上起了身,朝着郑衣息躬身行礼。

郑衣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只能瞥见她清浅黛眉下一汪失了光彩的明眸,里头蓄满了惶恐与惧怕。

他就这么可怕?

郑衣息抿唇不语,躬身行礼的烟儿唬得心里直打鼓,便将身子往下再沉了两分,愈发谨小慎微。

可偏偏是这么细微的一个动作,划出了主仆尊卑间的天堑之别。

没来由地让郑衣息心口发闷,连来正屋的目的为何都忘到了九霄云外,拂着袖愤愤地离开了正屋。

烟儿目送着他清濯冷傲的背影离去,心里只觉得这位世子爷愈发喜怒无常,心思实在是难以捉摸。

天刚蒙蒙亮时。

烟儿早已起了身,洗漱打扮后穿了一件湖绿色的绢纺衫裙,乌黑的鸦发间簪了支紫玛瑙玉钗。

不过略一打扮,便显露出清丽脱俗的容貌来。

她由李嬷嬷引着和刘氏共乘一辆翠帷香车,郑衣息在前侧骑马。

半个时辰的路途,刘氏始终阖眼轻诵着佛经,手里念着一串紫檀香串,俨然一副慈悲和蔼的仁善模样。

到了安国寺门前,郑衣息也翻身下马,走到香车旁,隔着帘恭敬地说道:“母亲,到了。”

刘氏身边的白芍与绿枝这才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又搬轿墩,又打香扇,簇拥着将刘氏扶下了马车。

烟儿则缀在最后,只寸步不离地跟着李嬷嬷,并不敢斜眼乱看。

安国寺门前车马济济,刘氏先领着郑衣息与相熟的人家寒暄了一同,这才迈步进了寺庙之内。

一路上,烟儿皆只是垂首走路,瞧不清安国寺的庙宇内的气派模样,只能盯着脚底下刻着雪莲花纹样的青砖发愣。

到了正堂,宁远侯府家的二奶奶已立在了廊庑下,笑着上前迎过了刘氏,又笑脸赞了郑衣息一番。

与以往的热络不同,郑衣息听后不过颔首一笑,清俊的眉宇里隐隐藏着几分不耐。

苏二奶奶心生不悦,可因小姑子理亏在先,便也发作不得。

“侯爷和夫君他们都在雅阁里坐着,世子爷快过去吧。”苏二奶奶笑道。

刘氏听罢,也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喜悦,并一脸慈爱地与郑衣息说:“多敬着些侯爷,总有你的好处。”

郑衣息眸色一冷,勉力压下心口的嫌恶,应道:“儿子定当谨记母亲的教诲。”

他离去前,还不忘悄悄瞧烟儿一眼。见她正站在刘氏身后神游太虚,便绷不住嘴角上扬了几分。

幸好,还有人和他一样没有将刘氏这佛口蛇心的话语听入耳中。

苏二奶奶领着刘氏去了安国寺后院的雅间,颇为羞赧地说:“本是要安排夫人去后院那几排杏花树下吃酒赏花,可谁曾想太子良娣与五皇子家的侧妃闹了起来……”

当今太子与五皇子皆没有正妃,寻常时只带着良娣与侧妃出门赴宴,这两位皆出身世家大族,也是彼此相看两厌。

刘氏一脸了然,笑着与苏二奶奶说:“二奶奶不必挂心,我本也不是那等爱热闹的人。”

苏二奶奶笑时眉目生姿,闻言便把刘氏领进了雅阁,吩咐丫鬟们好生服侍,而后便告罪着往另一头的雅阁方向走去。

刘氏仍是那一副沉闷不已的模样,捻着手里的佛珠香串,靠坐在佛印迎枕之上。

烟儿暗自吁出了一口气,原先她还以为这趟花宴必会不太平,谁成想不过是在刘氏身边站着立立桩子,不必跟着郑衣息去四处行走。

她正暗自窃喜时,刘氏却已睁开了眸子,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烟儿。

“烟儿。”刘氏的嗓音里染着些深寂的沙哑,如低醇的梵音,无端地便让人高悬起了心。

烟儿立马走到了刘氏神情,一副任凭差遣的怯弱模样。

刘氏瞥了她一眼,古板沉郁的脸上掠过两分笑意,她道:“你去瞧瞧世子爷,别让他喝多了酒。”

话落。

烟儿便点了点头,往雅阁外头走去。

一处僻静竹林里。

左侧是一大丛郁郁葱葱的青翠笼竹,右侧是奇骏巍峨的连绵假山。

郑衣息正与一身着四爪蟒袍的太子对饮小酌,四处静谧无比,皆无一人敢上前叨扰。

几息之后。

太子裴霁成隐隐露出了几分醉意,连饮了几杯酒后与郑衣息说:“父皇日日夸赞老五,倒是一点也不把本宫这个中宫嫡出的太子放在眼里了。”

郑衣息不过温言劝解了几句,因怕裴霁成再饮下去会失态,只得让双喜先去后厨讨一碗醒酒汤来。

裴霁成连连摆手,大有借此机会与郑衣息不醉放休的势头。

郑衣息凝着眉,待要再劝之时,东宫的内监们已快步走了过来,尖利细长的声线划破了竹林的静谧。

“殿下,吴良娣说她身子不适,似是被五皇子侧妃推了一跤。”

吴良娣是裴霁成的宠妾,且又身怀子嗣,郑衣息连忙道:“殿下快些赶过去才是。”

听得此话,裴霁成的醉意立时去了大半,忙由内监们搀扶着离开了竹林。

凉风习习,刮落下竹林丛中的零散叶片。

薄薄的几片青翠竹叶落在郑衣息肩头,引得他偏头望向了右侧的奇骏假山。

这安国寺也不愧本朝第一名寺之称,单单这泰山石所就的假山便价值不菲。

只是假山于郑衣息来说多伴随着不愉快的回忆。

幼时曾被刘氏安排的丫鬟推下高处的假山,幸得于嬷嬷搏命所救,这才留下他一条命。

成年后再假山处亲耳听闻未婚妻向别的男子献殷勤,且那男子还与他是针锋相对的仇敌。

唯一还算说的过去的事。

郑衣息一愣,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了烟儿娉娉婷婷的身姿,催得他脑袋混沌不已。

他拿起了石桌上的杯盏,想也不想地便饮下了一杯酒,试图浇灭心中的怪异情绪。

方才饮下不久。

他便觉察出了自己的不对劲,四肢绵软使不上力来,喉咙处也灼烫不已,且眼前的视线渐渐地开始模糊。

他只得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去唤躲在暗处的死士,可接连放出了几个信号,那些死士们却迟迟未曾现身。

四周分明风平浪静,可郁郁葱葱的竹林里却刮过些冷厉的呼啸之声,好似一拨人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他一般。

郑衣息身子止不住地发颤,立时意识到了是石桌上的酒有问题。

可太子已饮下了这么多杯……

是东宫出了内鬼!

安国寺的这场花宴是冲着他来的!

郑衣息的心不停地向下坠,随着那些脚步声的逼近,他已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意欲和袭击他的人死战一番。

可他身形摇摇晃晃,虽已勉力咬着下唇不让神智再混沌下去,可那药物的作用太猛烈了些,他越是想死战,四肢愈发瘫软无力。

倏地,郑衣息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在了地上。

金石撞地发出的清脆声响,飘进了廊角正往郑衣息的方向走来的烟儿耳畔。

湖蓝色的衣角飘入郑衣息迷蒙不清的眼底。

郑衣息也只能靠着最后一点意识朝着烟儿大吼道:“快逃。”

他已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没了反抗的气力,那几批刺客已露出了泛着银辉的匕首,只需几息间便能让郑衣息人头落地。

他必死无疑,仅存的这点善心便用在了保住烟儿这条命之上。

也算是他做的一件好事了。

将来在地底下与娘亲团聚时,倒也能拿出来说一说,让她高兴高兴了。

郑衣息如此想着,唇边便勾出了一些餍足的笑意。

这等突兀的笑意让围着他的刺客们一怔,留给了他些喘息的余地,也让廊角的烟儿寻到了离凉亭不远的敲钟小楼,急中生智地想出了个救人的法子。

她咬着牙举起了铜棍,朝着钟架上的梵钟奋力击锤了一番。

霎时,竹林假山周围响起一阵震颤人心的钟声,片刻间,守在外围的太子亲兵们闻声而来。

方才未来得及动手的刺客们见亲兵们朝着竹林的方向赶来,便也只得退却离去。

漫长的钟声息止。

郑衣息在意识昏迷前,最后一刻似是望见了不远处衣鬓散乱,神色惊惶的烟儿。

她的手里那拿着敲钟的铜棍。

他想。

这个哑巴真傻,怎么不逃命呢?竟还想着敲钟救他。

若是太子的亲兵赶来的慢一些,那些刺客们断断不会放过她。

为了他这么一个恶劣的主子。

值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从这一章后 男主就开始孔雀开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