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阿飞一晚上都没睡着,更没有见到月老。
她挺直腰背坐起,牙齿打颤。
“太、太冷了,根本睡不着。”
洞府外还是一片漆黑,但隐隐有摇曳的火光,还有咕噜咕噜的沸腾声传来。阿飞连忙下床,走出洞门。
只见小亭子里像上次烤鱼一样生了火堆,不同的是上面架着一口锅,冒着热气。
沐迟坐靠着亭柱,阖眸而憩。
他难得有这样弓着腰缩着肩的放松姿态,再加上如墨的长发有少许垂落在胸前。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而非白日里的谪仙。
也不知道他在煮什么好吃的,竟然等得睡着了。
阿飞掏出“万物知”对准锅——“‘水’:性湿,润下,万物之源,为构成一切色法的四种要素之一。”
唉……?
就只是水?
忽然,中午沐迟端着一碗水上小华峰求教如何去除微生物的回忆窜过脑间。阿飞憋着笑。
该不会是听了她的,正在烧开水吧?
行吧,开水也挺好的,可以驱寒。阿飞回洞府拿了个竹杯舀了点喝下,哈出一口白雾雾的热气。
热气飞速散去,眼帘中,漆黑的树影间,有薄红色的漂亮花朵。
“嗯,这树什么时候开花了?”
阿飞连忙跑到树下,细细瞧见树枝梢头真的错落着好些绽放的花朵。
“你想试一试吗?”
沐迟不知何时醒来,含笑走到了她身边:“你想让花开吗?”
师叔竟然会笑了……阿飞片刻后才回过神,哂然道:“师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整个燕山就我一人没有仙根。我怎么能让花开呢?”
话还没说完,她便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被藤蔓牵着,随沐迟来到另一棵没有开花的树下。伸出的左手,被沐迟放上了一张纸符。
他顺手牵过她的手,冰凉的手指缠绕在她的指缝间,温柔地牵引着她,将纸符压在了树身上。
啪!
明明四周静寂,可这一刻,阿飞仿佛听到了清灵悦耳的乐器在叮叮咚咚的上扬音阶,演奏出一首愉悦欢快的曲子,给满树重重绽放的花朵伴乐。
看到这样美的画面,没有人会不扬起嘴角。阿飞乐呵呵地回头:“师叔,这是怎么做到的啊?是我做到的吗?你没有偷偷帮忙吗?”
“我只是牵着你而已。”
沐迟笨拙地竖起五指,向她示意上面一丝绿光也无,并没有使出什么法力。
“这是咒术。”
“咒术?”
沐迟从衣袖中又掏出了一张纸符,以指为笔,在上方书写:“我将法术‘万物生’封印在了纸符上,有此符咒,便是凡人也能使出法术。这便是咒术。”
阿飞手心那张符纸已经湮灭成粉,她连忙往沐迟那个新符看去。见上面已经画成了颇有规律的符图。
“咒术……”阿飞眼睛一亮,扬起唇角,“那岂不是说,就算我没有仙根,只要会了咒术,便也算修仙了!”
清晨,小华峰上。
阿飞精神抖擞,踏着初冬的雾气,“嘿咻嘿咻”地大步跑上山峰。远远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草屋门口。
“小师弟?!”
阿飞一面打招呼,一面麻利地收拾草屋,整理昨天被刺客弄坏的木门。
小师弟看她做事,眼中不忍,上前扶起木门:“师姐我来,我思索一夜,还是决定回来……”
阿飞突然仰起头:“啊对了,小师弟你有仙根后,体内是不是也开始有法力了?师叔说……就是施展法术时会用到的一种内力。”
“嗯有,但还没多少。”
阿飞扬起一个热切得过分的笑脸,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小师弟啊,那你就得在四师叔那儿好好地学,多多提升法力。千万别给我和师父丢脸,听到了没有?”
小师弟愧疚地按住她的手:“师姐,你不用故意鼓舞我。我……我已经和四师叔说好了,每日修行完,还是回来小华峰。这些琐事,我来做就好。”
阿飞满不在乎地回绝:“不用,这些都是小事。想帮我,你还是好好地学法术吧。”
到了上课时分,当阿飞提着一篮子朱碧峰开的花进入无皋峰上的廊亭时,所有人都被花香吸引,围了过来。
“这什么花啊,我竟从未见过!”
“好香……昨夜未睡好,闻了这花香,倒不觉得疲乏了。”
罗涟然抱着胸慢条斯理地走来,挑眉捻起一朵花,嘲弄道:“丁飞,你该不会是因为没有仙根,就干脆放弃修行,改行卖花了吧?”
阿飞笑嘻嘻地:“那罗大小姐帮我出出主意,这开在沐迟师叔山上的花,应卖多少钱啊?”
众弟子一听,再看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仿佛花和沐迟一般,成了花中之仙,身价倍升。
阿飞扫视一圈,大声道:“我看啊,应该是无——价!我呢,特地采来,不为卖钱,只为——名花赠佳人!”
她一边说,右手麻利一转,就把一朵饱满绽放的花插在了罗涟然的云鬓上。罗涟然猝不及防被阿飞得手,正要训斥,忽然听到身边连声的夸赞。
“真好看……”
“不知为何,花美,人更美了。”
登时她就气消了,翘着头走到角落,瞅四下无人注意,连忙偷偷掏出袖镜欣赏。等赏完抬头再看,阿飞已经把花发的全体弟子都有。
“小明,你怕什么,男弟子也能算佳人嘛,来,别在腰间。咦,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是双胞胎吗?”
亭外有脚步声靠近,是石荆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阿周也来上课了。阿飞跳出窗,把花递到阿周面前。
“阿周师妹也来一朵,这可是沐迟师叔山上的花哦!”
“谢谢师姐。”
阿周拦住她要把花插上发髻的手,将花捧在掌心细细地闻,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月牙。
石荆接了阿飞最后一朵,和她一样细嗅:“这花真是又好看又香……唉,阿周你怎么把花撕碎了?”
“我想试着把花泡茶,给师父喝。”阿周低头,看着被五指撕扯下来所有的花瓣,露出了温柔的笑。
阿飞发完最后一朵,就回到廊亭内的书桌前,掏出一个小草纸本,用细毛笔在上划一横,嘴里念念有词。
小师弟一直好奇她在做什么,见状侧耳过来,便听到。
“……讨好全班同学,阶段一完成。”
“师姐,你何必这么做……还有六年呢,你一定不会离开燕山的。”
阿飞侧头对上小师弟愧疚的目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那今晚就不让你回去了哦。”
罗涟然恰好入座阿飞斜前方,听到了这句“狼虎之词”。回头嫌弃地看了阿飞一眼,又见丹羽粉雕玉琢。心道看着花的份上今天先不告你状,且看你还做不做坏事。
结果第二天上课,罗涟然第一眼就看见丹羽……眼下青黑,双眼无神,头发散乱,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与之不同的是,阿飞那精神百倍的神态。她像是突然间懂得上进了一般,变得勤奋好学,不耻下问。尤其是关于法术修行,课上缠着北门泽问个不停。
“也就是说,法术的定义‘诸行无常’,指的是法术可以改变物体的状态。”
“没错,要记住,‘状态’,一状,一态,是为两种。小乘法术可以改变物体的‘态’,就像这般。”
北门泽一扬手,廊亭后方书架上一个竹简便凌空飞起,落在了他的手里。
阿飞用笔戳额头思考:“‘态’……是时间和空间吧?刚刚那一招改变了竹简所在的空间。”
北门泽难得对阿飞露出一个赞许的笑。然后他用炭笔在桌上简单画了个阵,把竹简放在阵中,双手结印,施法。
只见竹简上萦绕着如同极光一般炫彩的光芒,不一会儿,卷轴便畏缩变形,最终变成了一支无叶的干竹。
“这便是‘大乘法术’,可以改变事物‘状’,只要性质一致即可。”
阿飞积极地在小本本上认真记录:
1、小乘法术消耗法力少,大乘法术消耗多,具体看施法产生的变化。
2、法力随着身体休养得到恢复,但不会因为当日未施法而积累。
3、修为越强,法力越多。二者就像经验值和蓝条的关系。
4、法术之上,还有秘术、仙术,这些以后再说……
罗涟然探头想要看她在写什么,刚巧阿飞阖上本子抬起头,和她大眼瞪小眼。
只见阿飞又一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笑容:“罗大小姐你今晚有事吗?要不要来小华峰住一晚?”
正中下怀……罗涟然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北门泽最近有些小烦恼,常常陷入沉思。这一思,便来到姑射峰,蹭陈嬛的茶喝。
“掌门,近几个月燕山脚下是不是开了什么赌坊?说书馆?……妓院?”
陈嬛一口热茶险些喷了出来:“这、这怎么可能?”
“我也这般觉得,可那要如何解释呢?弟子们如今每日上学,都两眼乌青、无精打采,还在课上偷偷睡觉?对了,尤其是尹明,竟私下问我有没有什么强身健体、增加精力的药草。”
陈嬛立即严肃起来,招来她门下的石荆和阿周问话。
阿周含笑答道:“弟子和石荆师兄没有这种情况,大概因为丁飞师姐没有喊我们去小华峰吧。”
“丁飞?”
北门泽忍不了这股好奇,当即御剑前往小华峰。
多日不见,小华峰上早已没有被刺客袭击后的残迹,反倒在草屋门口砍掉了一些树,整出了一片平坦的空地。空地上摆放了十张桌子。弟子们一人一桌,埋头或是写字,或是画阵、结印。
就在他准备看看这群好学的弟子施出什么样的法术时,却见那阵法倏地从桌面上消失,变成幽幽飘下的一张浅黄色纸符。
尹明打着哈欠把纸符抓在手里,离开桌子,递给一旁的丁飞。
“这样可以了吧?”
“小明你也太厉害了!连高级的破阵法术都会!”丁飞口里好话跟不要钱一样,“难怪上回比试的时候,冉将军只能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你个不满十二的少年。我就说他不可能赢你啊!”
而他的好徒弟竟然轻易地被这些好话给顺毛了,得意地翘起嘴:“嗯,那你再找一些法术秘籍来,我都给你做成符咒。”
另一边,罗涟然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桌上空白的符纸:“丁!飞!这到底怎么回事!”
阿飞懒洋洋地瞟她一眼:“罗大小姐,你法力不够,做不了破阵的符咒,就别勉强了,弄一些简单的吧!”
罗涟然怎么能承认自己不如尹明呢!她环胸冷哼一声:“凭什么我们要用自己的法力,给你做符咒啊!”
北门泽暗道一句:问的好!这回看丁飞如何狡辩。
就见阿飞满脸无辜,睁大眼睛说:“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这……这怎么叫给我做符咒呢?修仙的事,有什么凭不凭的。亏我专门从沐迟师叔那儿找来那么多法术秘籍,帮你们提升修为。”
罗涟然哑然了,确实尽管每天耗尽法力会很累,但她和其他同门,在日复一日地制作符咒中都感到了修为的提升。
可,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而阿飞早就不管罗涟然有没有被忽悠成功了,她盘腿坐下,喜滋滋地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厚的符咒,和手上拿着的一起,沾了口水,数钱一样地点算。
“一五一十,二五二十,三五……唉!”
符咒突然被一股风强行卷走,阿飞探着手起身正要追,忽地看见北门泽徐徐落地,抬手接过半空中的符咒,目光冰冷地看她。
宛如看个死人。
“孽徒丁飞,你搅乱同门作息、滥做咒术。加上犲猿大水之事,数罪并罚,罚你——抄经百遍!”
“石荆,前些天我就想问了,阿周这轮椅哪儿来的啊?”
“是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真好!”
阿飞连连称赞,环视轮椅优秀的力学结构,一脸不可思议地摸了摸扶手上刻着的“阿周”二字,精美得摸不出凿痕。
山脚下,石荆推着阿周正准备上山上课,被阿飞如此拦住也不恼,闻言憨憨地笑:“从前只帮我娘修过马扎,还是入了燕山后掌门说我或许于工巧道有机缘,送了我一本《鲁班书》。我想着让阿周出行更方便些,便做了个轮椅。”
“鲁班,木工,刻字……”阿飞脑筋飞快,须臾间脸上就露出面对小师弟、罗涟然、尹明的同款传销式奸笑,一巴掌拍在石荆肩上。
“石荆师弟最近有空吗,师姐有大任务交给你!”
三天后,阿飞带着双眼乌青、面颊消瘦,宛如得道高人的石荆回到了无皋峰。把一百本《山海经》端上讲座。
北门泽狐疑地拿起一本,果真是抄写的整整齐齐的文字。再拿一本,也是如此……一连四五本,都叫他挑不出错。
嗯?
挑不出错?
北门泽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他“唰”地扬起袖子,激起一股风,将十本抄文一字排开,同时翻页。
每行每字,横撇竖揦,皆为一模一样的笔工力道。
“这……这种事怎么做到的?”
“印刷术啊!”
阿飞竖起手指摆了摆:“四师叔,可别小瞧没有仙根的凡人,聪明机智的大脑不比法术差。你看这印刷术,就是一位名为毕昇的前辈教给在下的。怎么样,我的罚抄完成了吧!”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寻思开了:如果用印刷制作符咒,岂不是可以做得到批量生产了?
到时候,她浑身上下都揣着符咒,同门施法,她也能施法,同门布阵,她也能布阵……她还能使用各种各样的法术。而且只要符咒屯得够多,她压根不怕修为不够,法力枯竭。那还怕什么被赶下山?
届时,岂不是她独行天下的篇章!
她说不定就能早日完成使命,回到她的世界里去!
这厢北门泽还在斟酌犹豫。既想训她取巧的行为不算完成罚抄,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有那么一丝欣赏这种聪明的做法。
修行百年,他早已明白苦修不如巧思,天才往往诞生在思维灵动的一瞬……当然这家伙怎么看也不会是个天才。
没有仙根,什么都谈不上。
思来想去,他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上课吧。”
“耶——”
本以为这事儿就此告一段落,然而没过几日,阿飞就看到那对双胞胎弟子在广场是被北门泽严厉训斥:“宿题不做,晨练不起。葛言葛文,你两这是要翻天!给我罚抄《山海经》!”
双胞胎不慌不忙地应下,面上一点都没有被惩罚的担忧。反而不约而同地回头,朝阿飞挤眉弄眼,做各种讨好的小动作。北门泽,眼皮一抬,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
“不许找你们大师姐帮忙,用那劳什子印刷术!”
“啊?——”二人同时哀嚎起来。
阿飞浑身不自在地越过他们走进廊亭,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问小师弟。
“我……是大师姐?”
小师弟点点头:“对啊,大家同期入门,师姐你骨龄最大,就排大师姐了。”
“……总感觉当大师姐,没甚么好事呢。”
“大家都静一静!”
忽然,廊亭外从天而降数人,陈嬛高声宣告,领头走上讲座,神情端正肃穆。
“东洲最北端的海域,出现了水中恶鬼现世,伤害百姓的事件,据传一个村子的人都没了。我燕山秉承‘降魔济世’的使命,愿派出仙君弟子,除鬼降魔,保卫苍生。”
哈……?阿飞大为震惊。
明明不久前山下发大水,陈嬛还义正言辞地不下山,不让凡事扰了清修,怎么这会儿180°大转弯?
这时,又几个身影走进了廊亭,为首那人服饰高贵,体态雍容,一看就是久居高位之人……徐王爷?!
“唉,果然如此!”阿飞无奈地垂下头。
陈嬛继续说道:“本次燕山行伍,由北门泽、王石虎带队,诸位弟子可将此视为历练,随师尊们一道下山。”
她抬手点人:“丁飞、葛言、葛文、石荆、罗涟然、尹明、丹羽。时间紧迫,收拾好行李,明日出发。”
阿飞随着众人起身应是,眼角飞出个眼刀,剐向徐王爷。心道他还真是阴魂不散。
陈嬛此时也不作痕迹地瞟了徐王爷一眼,心中警惕,觉得对方深不可测。
分明早在大水之事时,他就从蛟纱中看出燕山和陈氏皇商的关系。偏偏等了许久才发作,就为了将今日上山的商队抓个正着,以此要挟燕山相助。
而徐王爷扫视众人,晦暗的眸光最终放在阿飞身上。
他忆起前几日的一番对话。
“连岳道人,你真的没有卜错?”
长须道人镇静回道:“禀王爷,老夫以占卜之术见长于散修之中。既为王爷驱使,自然使出全力。此行北面,虽无上清仙君相伴,但燕山诸位仙君也能助王爷成功。事成之后,死亡的也仅一入门小弟子而已。”
“那名弟子……确定名叫丁飞是么?”
“正是。”
作者有话要说:阿飞:关于我在修仙世界搞“传销”这件事……
扇子:无人在意的角落,沐迟一直在上大分。
徐王爷:所以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