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茶月居院中的萧誉一下把天下惜推回到侍女怀中,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而天下惜趴在侍女肩头,用力拽紧他的衣摆,哭得不能自己。

“陌沉哥哥,为什么与家主联姻的会是你?”

萧誉哭笑不得,“陛下决断。”

“不、不是的,我这么喜欢你,你不能娶别人。”

萧誉:……

“我一直,只把你当妹妹看待。”之前宴景山便和他说过,天下惜对他的感情不一般,但他扪心自问,他对天下惜和对旁人没什么不一样,绝无半点私情。

奈何天下惜不是这么想的,“陌沉哥哥,我给你做妾,只要能嫁给你,我作什么都可以。”

“我不愿。”

“为什么?是惜儿不好吗?天下雪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不过是撞了彩才做了家主,她有什么好?”她大声痛哭,脸上的脂粉都哭花了依然娇美动人。

天下雪正想要不要悄然离去,但此时萧誉回身,便一眼瞧见了她。

萧誉眼神示意她赶紧把天下惜弄走,她假装听不明白,慢慢后退。

这事儿确实麻烦大了。

转身离去的刹那,她听到天下惜大声地叫喊,“她就是天下山庄一条任人欺辱的狗,谁都能踹上一脚,你娶了她只会污了你高洁品貌。”

天下雪走得快,故而没有听到萧誉后边的话,“谁又比谁高贵呢?”

天下惜瞪大眼睛看着他,最后哭着跑了出去,她的侍女在后边追赶。

他讥笑,高洁品貌?何其好笑。他这一生弑杀手足,算无遗策,那些妨碍他的人一个个除掉,别人看他光风霁月,他只知自己满身泥垢血污。

何谈高洁?真是讽刺。

两日后,沧无白如约遣人上门提亲。

大约是因着天下氏不与外姓婚娶的家规,这些年上门提亲得未曾有,以至于接待的族人不知所措,急忙喊来了天下雪。

前厅里,装了礼的红木箱摆满了半个厅,沧无白坐在客座上品着香茗。

天下洺和阔兰坐在主位,天下洺和沧无白寒暄,阔兰脸上是笑着的,笑意却不打眼底。

倒是被提亲的当事人天下惜没有出现。

天下雪到的时候便是这个场景,诡异又和谐。

见到她来了,便起身迎上去,直入主题。说完那番早已准备好的话语,便拿去聘书。

阔兰看到天下雪伸手欲接聘书,脸上笑意顿时碎裂,高声阻止道,“天下氏家规便是不与外姓婚往,你是想违抗家规不成?”

天下雪接过聘书,笑着对沧无白道,“城主先行回去,七日后我与族中长老算好日子,便来通知沧城主。”

“甚好。”

“天下雪,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阔兰站起来,想过来打断两人的话,却被天下洺拉住手臂,阻止她上前。

天下雪完全无视阔兰的话,唤来九月,“送一送城主出门。”而后让下人把聘礼搬入库房。

沧无白刚一出门,阔兰就再也忍不住,一把挣开天下洺的手,“天下雪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接聘书收聘礼?天下氏的家规你是无视得彻彻底底啊?”

天下雪冷笑,“无视?不,明日就没有这条家规了。”

她唤来家中管事,“阔兰不懂尊卑,罚三个月的俸禄。”

天下洺让阔兰的侍女冬葵把她带回去,“跟我来一下书房。”

她浅笑,“晚些罢,我还有事要忙。”说着不等他说些什么,便转身走出前厅。

阔兰把冬葵推开,冷笑着看向天下洺,“天下洺啊,这便是你养的好女儿?毒如蛇蝎。她把惜儿嫁出去,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夜,除了天下洺和阔兰,十二族老齐聚祠堂。

天下雪十分不解,为什么天下氏但凡重要的事便喜欢在祠堂集议?怎么?重要的事非要故去的祖宗听着才算数?

许是今日沧无白的聘书太过骇人,夜里的众人都尤其沉默。当然,他们不开口,天下雪也不开口,正好有时间品一下前段时日送过来的春茶。

大约是一直僵着不是个事,年纪最大的族老率先开口,“今日之事我等已听闻,明日便把沧城主的聘书退回去罢。”

香茗入口清冽,余味回甘,真是不错的茶。“为何?”她浅啜一口。

“天下氏一向都有不嫁外姓人的家规。”

“那大家在这里正好,趁着人齐,今晚把家规修改一下,把这条删了吧。”

五族老怒而拍桌起身,“放屁!”

天下雪唇角轻轻勾起,“你们一直说与外通婚,血脉淡薄削弱天赋,但是依我看啊,你们这些血脉纯净的人也是资质平平,不过尔尔。

不然怎么轮到我一个外姓血脉来当这个家主呢?一千年的糟粕,是该废除了。”

十二族老未曾说话,阔兰坐不住了,她起身指着天下雪骂,一身风度仪态全然无存,“怎么?你才做了几个月的家主便来质疑天下氏千年流传下来的家规吗?”

“哦?那我倒是想问问遵守家规的前家主夫人。”她这句话一出来,阔兰便知道不好了,果然,“天下映怎么就嫁到了王都司马丞相家了呢?”

此话一出,祠堂里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天下雪看着众人脸上色彩纷呈哑口无言便笑了。“既然大家都说不上来,便按我说的做。”

她理了理衣袖,率先走出祠堂,一只脚才跨出了门槛,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道,“下次集议去花厅,祖宗们大约是不喜欢有人半夜在他们面前又吵又闹的。”

众人:……

后山凉亭,蛙叫蝉鸣。

夜风微凉,她一袭浅金色披风提灯而至,花灯琉璃珠串一步一摇。

凉亭里的人已温好江南春。

花灯挂在凉亭一角,美人看着山外夜里风光,“明日便让管事在这条路上装上灯笼,父亲经常在夜里行走往来,莫要摔倒得好。”

天下洺给自己倒了一杯温酒,“沧无白是怎么回事?”

看着山外风光的姿势未变,“他前几日跟我说心悦天下惜很久了,我便让他来提亲。沧北城城主,家世清白,品行端正,外貌不俗,怎么说配天下惜都绰绰有余。”

“你明知道她对陌沉情根深种,你……”

天下雪打断他,“父亲,那你是希望萧陌尘一并把她纳过去吗?”天下家族上千年,每一任家主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曾纳妾养外室,纵然一方故去,在世的人也不曾续弦。天下洺,是唯一一个离经叛道纳妾的家主。现如今,还能让家主夫婿娶自己的妹妹作妾室不成?这话传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父亲也明白她与陌沉是不可能的不是吗?那她嫁过去沧北城又有何不可?”

“你这也太快了罢,至少让她缓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呢?长痛不如短痛,父亲。”她提起宫灯,一步步走下石阶,“喝完酒便早点回去罢。”

浅金色的披风拖过石阶,宛若月光洒落,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不知为何?他今夜想起了连笙,他好久好久没有想起她了。

她回到落雪居门前的时候看到萧誉的侍女未姹,未姹见着她行了个礼,“家主,我家主上邀你到茶月居一聚。”

她想起前几日,萧誉说找她有事来着。

她点点头,未姹便过去接过她手里提的灯。

“你等我一下,我进去拿个东西。”

未姹乖巧地等在门外,不多时她便出来了,抱着一个木盒子。

落雪居到茶月居经过一片竹林,未姹在前方引灯,天下雪问她,“你有点面生。”

未姹笑了笑,“我是殿下在天下山庄的侍女,不过殿下回延殇城我才在这里。”

天下雪恍然大悟。她第二日便去找了管事说以后未姹过来都要通报给她。

她到茶月居的时候,萧誉在院中煮茶,石桌上放着各种各样的糕点,一派秉烛夜谈的架势。

满院的山茶花开得盈艳,花瓣是浅茶汤的颜色,又如溶溶月光洒落的颜色,故名茶月居。

浅金色衣裙的美人曲径走过,比满院茶花更为娇嫩。

天下雪放下棋笥。

“哦?”萧誉一脸莫名,“你进来。”

轮到天下雪:?

书房内,灯火通明,熏香缭绕,满室木兰香气怡人。

每根木柱子上都用掐丝鎏金灯盏置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九尺长的屏风用丝绢画着美人采花。窗上应挂着春夏秋冬的画作,夏的位置却是空白的,画被人取走了。

满室华光,能看出主人的喜好。但是现在的萧誉,冷清不爱浮华。

真让人诧异。

萧誉看她一直瞧着自己的摆设,开口解释道,“年少时兴起的手作。”他年少时便随大流到天下山庄听学避暑,又不爱与他们上山抓蝉下溪抓鱼,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在茶月居待着。

院中的山茶是他带过来的,一株一株皆亲手种下。掐丝鎏金灯盏也是他做的,那时延殇城有个做鎏金工艺很出名的师傅,他整个夏天都在那里拜师学艺。

屏风也是他画了将近三年夏,丝绢作画不易,稍微落笔不对便会晕染开来毁了整幅画作,故而特别耐心。

天下雪能想象到,室外小童嬉笑追逐打闹,那个清冷少年,一笔一笔在书房里描摹他的画。

“你说,如果小时候我来找你玩,你会嫌弃我吵闹吗?”天下雪好奇地问。

“你会吵闹吗?”

额……好像不会。她小时候就很安静,总喜欢一个人在院中挖蚯蚓,偷偷去后山摘果子。她很乖。如果能跟萧誉去城中学艺,那就太好了。可惜……

“如若有个妹妹在身旁研磨,甚好。”

“天下惜不会给你研磨么?”

一提到天下惜,萧誉原本含着笑意的脸便低沉下来了。其实他想了很久也没明白天下惜为什么独独喜欢他?他跟她相处的时日也不多,而天下惜总在他忙的时候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他虽不厌烦,但也不喜欢,如果天下惜是男孩子,他早就把她丢出去了。

天下雪看到他的这个模样便忍不住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