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鬼扯。
听林暖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苏凉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教林暖教了那么久，他哪句是实话，哪句是扯淡,苏凉辨得一清二楚——不过她也没打算拆穿他,只淡淡哦了一声，跟着便低头,继续观察起手里的铝制保护盒。
倒是林暖,听她只是平静一声“哦”，后续再无任何表示，很快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很想问问苏凉那一声“哦”到底是什么意思；除了这一声“哦”外,又有没有别的想说的；然而话到嘴边,又莫名说不出口。一股心虚混着怯意抓着他的心脏，让他有口难言。
林暖甚至还想了下,要不要再把自己做过造型的墩布尾巴给放出来,却又觉得太过刻意，纠结到最后，依旧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苏凉，神情里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
“……你那个不是已经看了很久吗？”等了好一会儿,见苏凉仍旧盯着那个盒子看个没完，林暖终是忍不住开口了,“它上面的花纹你都看了好几遍了……”
“我又不是在看那些花纹。”苏凉咕哝一句，“我只是在纠结。”
林暖：“？”
“我在纠结要不要现在打开这东西。”苏凉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本来想是留着和我那个朋友一起看的。毕竟他对来自蓝星的信息也很在意——不过既然莫格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那光在这儿耗着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她抬眸看向林暖,扬了下唇角,抬了抬手里的铝盒：“你想和我一起看看这个吗？看看这个……来自我家乡的讯息。”
“……”林暖一时怔住。
虽然苏凉没有明说,但他知道，这是一种肯定，一种对他的进一步的肯定——苏凉正在对他敞开自己精神的一部分，她正准备给予他前所未有的开诚布公与巨大信任。
林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自动自觉地挪动位置，从苏凉的对面换到了她的旁边——空间一下显得逼仄起来，他俩的肩膀不可避免地挨蹭着。苏凉动作一顿，却没有多说什么，只低头继续看向自己手中的铝盒。
“那——我打开了？”苏凉说着，双手置于铝盒上，双手微微用力，将它打了开来。
然后……然后她就愣住了。
坐在她旁边的林暖则微微挑眉，探进盒子内部的目光带上了几分诧异：
“这就是你们故乡的‘邀请函’？造型还挺别致。”
“……别说了。”
苏凉默了几秒，艰难地开口，几乎克制不住抬手捂脸的冲动。
原因很简单——因为装在盒子里的那个东西，苏凉根本没见过。
那是一块铅笔盒形状的金属物，正前方有一套拨锁般的装置，看样子是只有将这套“拨锁”拨到正确的位置，这块金属物才能启动；而金属物的上表面，则凹刻着大量的符号和图示——苏凉猜测，这应该是用来告诉拿到这金属块的外星人，该如何启动这东西的。
关键在于，这些图示，苏凉看不懂。
毕竟做这东西的人应该也没想到遥远的星系内也有人在用简体中文，甚至还在背古诗；因此图示上面一个汉字都没有，只有密密麻麻的放射图案和圆形，最多出现了几个数字。
……好家伙。
苏凉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
这做的真的是宇宙邀请函吗？确定不是宇宙限定解谜盒？
她瞪着那块金属，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一旁的林暖好奇地探头过来看了眼，又看了看苏凉，发出了实诚的疑问：“你……是不是也不会用这种东西啊？”
苏凉：“……”
“闭嘴。”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难堪，“你还想不想要我对你负责了？”
看破不说破，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林暖听话地往后缩了缩，张口正要说些什么，表情忽然一顿。
“你刚才说什么？”他反问苏凉，藏回帽子里的耳朵不由自主地高高支起。
苏凉：“……”
“我说，你再哔哔，我就不对你负责了。”她头也不抬地说着，目光依旧粘在那个金属块上。然而从林暖的角度，却能很明显地看见，她的耳尖红了一大片——
她同意了。
林暖花了些时间才终于彻底理解这个事实，旋即便感到胸腔一阵满溢——有什么东西顺着他跳动的心脏一路上冲，直直冲进他的大脑，在林暖的脑子里炸出烟花般的声响，伴随着绚烂的彩光。
他不敢相信地朝着苏凉伸出手去，手指又迟疑地顿在半空。林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掠过那些爱情小说的片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其中很多描述，都挺正确的。
比如，在这种时候，人真的会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甚至有些眩晕……
林暖正暗自琢磨着，忽听旁边传来“啪”一声响。
苏凉手中的金属块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林暖微微瞪大眼，本能地朝着苏凉看去。正见苏凉朝自己这边靠过来，整个人正好摔进林暖舒展开的臂弯中。
她的脑袋耷拉下，头发蹭过林暖的下巴。好闻的气味钻进鼻腔，让林暖感受到的眩晕感更为强烈。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苏凉。”他皱起眉头，轻轻推了推倒在自己怀里的人。
苏凉低低“唔”了一声，声音很含糊。林暖摸了下她的脸颊，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苏凉晕了。
和他虚假的眩晕感不同——苏凉是真的晕了。
……林暖的脸色彻底变了。
*
半小时后。
安戈沉着张脸从苏凉房间里走出来，正守在外面的林暖见状，立刻支棱起耳朵迎了上去，焦急道：“怎么样？”
“暂时性的精神力波动。”安戈没好气道，“医疗机器人推测是穿过非法空间门带来的后遗症，再加上短期内情绪连续波动，这才彻底引发……它还打算往上报呢，被我给拦住了。”
他用力瞪了一眼林暖，抬手似是想往他脑袋上糊，想想还是放了下去，只怒气冲冲道：“你们俩到底跑哪儿去了？怎么还跑去穿非法空间门了？”
“……”林暖藏在帽子里的耳朵耷了下去，略一迟疑，还是摇了摇头，“这是苏凉的私事。您要真想知道的话，等等当面问她吧。”
安戈：“……”
他没忍住又瞪了一眼林暖，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好一会儿，才压低声音道：“那你起码能告诉我，你们这次外出的结果吧？苏凉她……她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林暖藏在帽子里的耳朵又是一动，思索两秒，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好。”安戈深深呼出口气，“这个结果不赖，下次不许去了。”
林暖心说那不太可能，苏凉总归是还要再回那个隐秘基地看看的，她手里的“青鸟之音”也需要还回去；转念一想苏凉的状态，又有些担心，沉声问道：“那个精神力波动……严重吗？”
“这次还好，只是暂时的，休养一阵子就行。重点是在休养期内——不要、再往、非法空间门里跑。”安戈在后半句话上加了重音，说得那叫个一字一顿。林暖蹙了蹙眉，想想又道：“那扇空间门我也穿了，怎么我一点事没有？”
“废话，你的体能和苏凉能一样吗？她还是五星级，最容易受影响……”安戈说完，顿了顿，又一摆手，“你等等也给我去医疗机器人那里查一下，做个简单的体检。”
林暖听话地“哦”了一声，转头就往苏凉的房间里走。安戈脸色更沉，拽着他的后领把他拖出来，一面沿着走廊往外走一面道：“我说了——去找医疗机器人，做体检，请问你是哪个字没听懂？”
“……”林暖意思意思挣了两下，怕伤着人，也没用力，只不放心道，“那苏凉……”
“还在睡，医疗机器人看护着呢，不用你操心。”安戈头也不回道。
林暖深深望了一眼苏凉房间所在的方向，略一思索，又问道：“苏凉身上，应该有一个铝盒——你们没乱动吧？”
那盒子是他在抱着苏凉去找医疗机器人时，提前塞回苏凉口袋的；他知道苏凉很重视这个“青鸟之音”，怕她醒来找不见会着急。安戈闻言，却是“嘶”了一声，停下脚步，面上露出几分犹疑。
林暖看他这样，心里登时咯噔一下，第一反应就是再往苏凉房间那边冲，好亲眼确认一下；然而才刚迈出脚步，就再次被安戈拽住。
“我知道你说的哪个，我看到了。放心，就在苏凉房间里呢。”安戈眼疾手快地再次将他扯住，往外拖，没走几步，便见另一个队的教练迎面而来，遇见安戈，忙摆了摆手。
“收到通知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匆匆从两人身旁走过，“注意时间！”
安戈应了一声，脚步不停。林暖看了看那位教练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他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他问安戈，“什么通知？这就是你提前回来的原因吗？”
“嗯。”安戈应了一句，语气有些生硬，“本来打算让你和苏凉也好好准备下的……有个直播主，要来这个备战区进行探访。”
“？”
林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主？”
“直播主，就是专门做直播的主播。天哪，你是完全不看这些的吗？”安戈不掩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手上用力，将林暖拽进了电梯间里。
“这次来的是一个团队，在社交网络上很有名气。但关于他们也有很多不好的传言，据说他们为了节目效果，不太会顾忌直播对象的隐私……”
安戈说着，皱了皱眉：“前几届言灵战时，他们就曾经来备战区探访过一次，未经允许就用设备侵入了很多选手的房间。虽然并没播出什么不良内容，但还是引起了选手众怒，后面几届言灵战就一直没允许他们再进来进行采访。这回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居然又被放进来了……”
所以他才会一得到消息，就立刻动身往回赶。
虽然照理来说，目前长尾星队所有成员应当都不在备战区内，不会直面直播团队，但房间里毕竟还留有他们的个人物品，这也是隐私的一部分——所以安戈想在他们的门口都装上防护器，免得遭到那个直播团队的设备入侵。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据说已经各自去找老乡的苏凉和林暖两人，居然都在备战区里；更没想到，他才回来没多久，就撞见这么多事……
“从这里出去直接直走，就是诊疗室！”电梯门打开，安戈没好气地将林暖往外推，“你自己过去，别再乱跑！”
“你是要去装防护器吗？”林暖一脚踏出电梯门，不太放心地回头看他，“来得及吗？要不还是我和你一起……”
“你去你的！”安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语气之用力，以至于林暖一时都搞不清他是在催促还是在骂人，“不用你。我已经全部装好了。”
说完，他将林暖往外一推，伸手飞快一按，电梯门当着林暖的面迅速合上。
林暖望着闭合的电梯门，耸了耸肩，转头乖乖地往诊疗室走去，走到一半，却似察觉到了什么，蓦地停下脚步。
下一秒，便见他一把摘下头上的帽子，仰头看向上空，一双半圆的耳朵不住动来动去。
“奇怪。”他小声咕哝着，眉头皱了起来，“什么声音？”
*
同一时间。
林暖上方的数道走层走廊内。
空气中传来细微的波动，原本处于隐形状态的迷你无人机接二连三地展露出轮廓，旋即降下高度，机体前的扫描器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紧跟着，便见无人机的底部打开，数颗半透明的小球无声地掉落在地，跟着便仿佛具有意识一般，自动自觉地朝着走廊旁边的房间滚去，在靠近房间门的瞬间，便化为薄薄的、纸一般的形状，悄无声息地往门缝内爬去。
大部分的半透明小球都顺利溜进了房间里，但一部分被拦了下来。在它们往里钻的瞬间，便会有一道电光顺着门板劈下，直将这些变形的小球劈得瘫在地上，再难动弹。
苏凉的房间便是属于后者——前后共有三个变形的小球在她的门口挨了雷劈，直接融化在了地面上。
即使如此，仍有不少小球在她的房间附近转着圈圈，像是秃鹫紧盯着腐食，一步都不想离开。
终于，它们等到了机会——又过了好一阵子，苏凉的房间门忽然自己打开，一个医疗机器人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些小球在机器人走出的瞬间便进入了隐身状态，紧跟着，其中的一枚——离苏凉房间最近的一枚，便抓着这个稍纵即逝的时机，唰一下，钻入了苏凉的房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