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在考证之前,是特地问过莫格的。
东篱本星的驾照类型繁多，对驾驶员的知识技术要求也各不相同，有的甚至会要求驾驶员具有一定的机械常识和维修能力。还好,在莫格的建议下,苏凉选考的是其中最为简单的一种,只需要掌握“交通法规”和“操作规范”两科，就算是通过考试。
为了拿到驾照，她还用刚兑换出来的赛后收入报了一个据说非常不错的线上驾校。日常学习和驾驶练习都可以通过系统进行,全程人工智能精心辅导,等熟练了就可以直接线上考试，考完拿证，极其方便。
……起码苏凉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
前面也说了，她选考的是最为简单的一种,一共就两科。即使如此,每科需要掌握的内容也是相当得多,苏凉刚拿到教学包的时候，心都凉了半截。
还好，科一交通规则，内容虽然多,但勉强都还在苏凉能理解的范围内,再加上她本来就很擅长强记，那么多的资料,愣是让她在十天之内给硬背了出来。
只可惜这一科的考试不是纯粹的笔试，里面还加入了全息模拟图像识别。这让苏凉栽了一次跟头——东篱这边对“空间门”的应用很广,因此对各种“空间门”的精准识别也被归入了交通法规之中。然而对苏凉而言,这些空间门的样子都长得差不多……
她不得不又花了些时间去琢磨这些知识点。如此恶补了两天,才总算通过了科一的考试。
然后就是科二,也就是驾驶规范。这一部分没有书面资料，教学和练习都是在驾校系统提供的模拟场景中进行。
在备考的第十二天，苏凉深吸口气，点开了专用的练习软件，登入了模拟场景。
就像在观看言灵战时一样，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进入了一个新的空间，不同的是，在这个空间内，她能清楚准确地感知到自己肢体的存在。
这个空间很窄，大小和练习场登入舱差不多。苏凉一进去就坐在一个座位上，正面是两大块显示屏与一排按钮，左边是一根操纵杆与一排按钮，右边就是纯粹的一排按钮，后面……
等等，为什么后面也有按钮？
苏凉望着位于自己斜后方的一小块操作面板，震惊地瞪大了眼。
恰在此时，场景内有柔和的女声响起：
【您好，欢迎使用我司特别开发的[送您上天]模拟驾驶教学系统……检测到您是第一次登陆，现开启新手教学模式，接下去请按新手引导操作……】
【第一步，请将您的左前肢置于操纵杆上方。】
苏凉深吸口气，将手虚虚握了上去。
【第二步，请将您的右前肢置于第一操纵面板上方。】
第一操纵面板……苏凉注意到场景内跳出的文字提示，忙将手放到了正前方的按钮上。
【第三步，请将您的后肢置于第四操纵面板上方。】
行，后肢，后……诶？后什么？
苏凉动作一顿，傻了。
……
【啊，后肢啊。】五分钟后，莫格的回复信息出现在了光脑屏幕上，【诶呀，我还真忘了这个……这是东篱人的身体部位之一，位于第七脊柱处，很短的一截，但是挺灵活。】
苏凉：“……？”
她默了三秒，发自内心地发出质问：【我以前见过的东篱选手都没这东西啊？】
【东篱战队的选手很多都不是东篱本地人好伐。像我就不是嘛。】莫格飞快地回复道，【而且哪怕是东篱本地人，也不会轻易在直播战里露后肢的。这应该算是一种社交礼仪？毕竟他们的后肢又不可爱，有的观众看了会不舒服的。】
苏凉：【……】
那我怎么办？我又没长那玩意儿。
苏凉懵了。她现在再换别的驾照类型来考来得及吗？
【别的更不容易考吧。】莫格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幻想，【你在考的这种驾照已经是最简单的了，它本来就是为了照顾东篱本星跟不上时代的老一辈人才推出的，所有操作都是通过按钮一键实现的，别的更麻烦……】
某“跟不上时代的老一辈人”：“……”
【你们这技能树点的有问题吧？】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真正想照顾老一辈人的话倒是给配个万能AI啊？】
【这种功能肯定有啊，不过考证的时候不准用。】莫格一本正经地回复，【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安装一个机械手插件，就是适应起来需要点时间……不过也就混个考试，考完就可以扔了。】
苏凉：“……”
无奈之下，她只能按照莫格的建议，往模拟操作系统里另外加了个只机械手，专门用来应付身后的面板。
然后她就更无奈了。
特么一个用来帮她开飞船的插件，结果操作起来比开飞船还难，这像话吗？
苏凉花了十天来应付这只机械手，把它原地拆掉的心都有了。
*
“……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这么急嘛。”
十天后，李耳冉的大豪宅前。
李耳冉一边宽慰着苏凉，一边指挥机器人往莫格开来的飞船里塞东西。
这些日子里，莫格也一直住在备战区没有离开，因此将苏凉封闭式自学的状态完全收入眼底。他将这事告诉了自家老师，李耳冉也挺担心，特意要他再将苏凉带过来一次，两人好好聊聊。
说是聊聊，实际席间他一直明智地没有去挑这个话题，直到这会儿苏凉准备离开了，才状似无意地点了几句：
“那句俗语你忘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理解你想寻求答案的急切，但有些事或许真得慢慢来……莫格一张机甲驾照考了四年呢，是不是？”
李耳冉呼出口气，让机器人将一张足有一人多长的薄八爪鱼干搬了出来，对沉默不语的苏凉继续道：“再说，答案就在那里，又不会跑。你花了几个月时间来东篱，何妨再等等……”
“我懂你的意思。”苏凉叹了口气，抬眸看了过去，“我只是……我不喜欢悬而未决的状态。我想尽早得到一个答案，不论好坏，这样我才好去……”
“去什么？”李耳冉道。
苏凉：“……”
她默默把“谈恋爱”三个字咽了回去，转而道：“没什么，不用在意。我这几天睡得少，脑子不太好。”
“所以我才说让你放松点啊。”李耳冉叹气。
“我知道。”苏凉也跟着叹了口气，“但我确实静不下心。再说了，我已经看了你之前托莫格给我的那些资料……你也知道，那里有着那么重要的线索，我不可能就这么……”
“老师？”
她话未说完，就见莫格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急吼吼地拦住那张机器人正死命往飞船里塞的大鱼干：“老师？你这是在干嘛？这个不能放的呀，会有味道的，这飞船是我租的……天哪，这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瞎叫什么？赔款我出。”李耳冉不耐烦道，“你姨大老远过来一趟，带点吃的给她怎么了？而且这哪里奇怪了，这是我自己腌的，香！”
“啊，要不还是算了……”苏凉不想给莫格添麻烦，见状忙摆手拒绝，话说一半，忽然觉出不对。
咦？什么姨？
*
在苏凉的帮助下，莫格最终总算成功摆脱了那张大鱼干。
老乡只能很遗憾地从那片薄如纸的多爪鱼干上切下一片来，让苏凉带回去尝鲜。
据他说，这是受了苏凉之前“甜晒鱼”的启发，自己手动复原出的家乡风味。苏凉受宠若惊，将那鱼干装在盒子里带回去，附带一船李耳冉送的礼物。
和老乡相处，对苏凉而言总是放松的。尤其是在她已经二十天没好好和人说过话的前提下——然而这种放松交流的氛围一退去，她又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之前的情绪中。
安戈他们马上就要回来了。之后学习的时间会更少。而在再过几天，备战区就会关闭……她如果到时候还需要备考，只能搬到老乡那里，而林暖多半会回长尾，或是跟着临戈走……
思及此处，苏凉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像她之前说的，她不喜欢悬而未决，也不喜欢离别。所以她才那么急切地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找到一个答案，好确定自己是否该步入新的阶段……
但谁能想到呢？万事俱备，偏就自己学不会。
想起光脑里那个无法退换的线上驾校软件，苏凉心里又是一声长叹。转身下了飞船，往备战区走去。
此时的备战区相比之前已经冷清许多，不过餐厅和大厅内总是有人在的。苏凉从餐厅旁走过，不意外地收获好几声热情的招呼——自从比赛最终结果公布后，她在备战区的人缘似乎一下好了不少，备考期间偶尔出来觅食，还总得碰到别队教练或选手蹲点，动不动就来一场精心策划的偶遇。
……似乎是她没和安戈他们一起出行的事，让他们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误会，自觉挖墙脚的机会无限大，变着法地想把她往自己队里签。
就连莫格也受过自家队长指派，被寄予了挖下墙角的厚望——不过他对苏凉这边的情况很清楚，也没打算浪费那个时间，和她在光脑上打了个招呼就算完事。
不仅如此，他有时还会主动帮苏凉打打掩护。像这会儿，苏凉从正门进来没几步就引起了不少注意，所幸在莫格的帮助下，很快就混了过去，顺利上了电梯。
因为这几天一直没睡好，苏凉走路都有些飘飘忽忽的。莫格护送着她一路上到她所住的楼层才离开，苏凉独自一人，拎着手提袋往房间走，在转过又一个转角时，却猛地停下了脚步。
她注意到了一个人影。
一个很熟悉的人影，屈着膝盖坐在她房间附近的走廊上，脑袋微垂，似乎是在打瞌睡。
苏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试探地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人却一下抬起了头，警觉地扫向四周，在注意到苏凉的身影后，浑身紧绷的气息一下子放松下来。
“……林暖？”苏凉难以置信地走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你们旅行已经结……”
她话未说完，便见林暖摇了摇头。
“没。”他说着，打着呵欠站起来，暗金色的眼眸里犹覆着一层水雾，看来之前是真在打瞌睡。
“他们还在外面，我和安戈说我家里人找，先回来了。”
“？开什么玩笑。”苏凉一脑袋问号。她又不是安戈，当然不会相信林暖的鬼话，“临戈自己都还在外面玩呢……你是有什么事吗？”
她上下打量了林暖一眼，不知为啥，总觉得林暖比他出门时要憔悴不少：“……还有，你怎么了这是？感觉蔫蔫的……”
“没事，只是连着好几天没怎么睡觉。”林暖说着，没忍住又打了个呵欠，打到一半想起苏凉在场，又硬生生忍住，转而道，“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给你。”
苏凉：“？”
她第一反应就是林暖给她带了特产礼物之类的，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又觉得自己应该猜错了；直到林暖将那东西塞到她手里，她才彻底明白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一截短短的银色固体，大小类似苏凉以前用过的U盘。作为一名东篱驾照备考生，苏凉一下就认出了那东西——
“这是东篱的一类驾驶许可秘钥。”她望着手里的银色固定，嘴唇几次张开又合上，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怎么……”
“昨天刚拿到的。”林暖说着，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就连罩着耳朵的帽子，都向上支棱了起来，“我在网上报了个线上班，这阵子一直白天旅游晚上自学……昨天一拿到手，我就立刻找借口回来了。”
苏凉；“……”
她怔怔地望着林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竟不知是该感叹林暖居然也有这么拼命学习的时候，还是该感叹他这令人嫉妒的考试效率。
她看看手中的银色固定，又看看林暖，只觉林暖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和这许可秘钥一样亮晶晶的。她闭了闭眼，又深吸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应该和你说过，你不必为这事费心……”
“我知道。”林暖了然地点头，语气笃定，“但我觉得你肯定会需要它。”
“话是这么说没错。”苏凉的大脑像是被什么塞住了，转动变得缓慢，“这是你的驾照，你给我我也没法……”
“不是给你。”林暖想也不想地开口——他的状态显然也没比苏凉好到哪儿去，长期的缺眠让他有些反应迟缓、词不达意，这话说出口一会儿后才觉出不对，慌忙补充道，“我是说，我要给你的不是这个……”
他说完，又停住了。苏凉看他像个木头似地杵在哪儿，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林暖？”
“啊……没事。我只是在回忆之前是怎么构思的来着……啊对了。”林暖眨了下眼，像是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把抓起了苏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个——才是我要给你的。”
苏凉：“……”
她看看自己按着的胸口，再看看林暖一本正经的脸，迟钝的大脑转了几圈，明白了。
“这阵子安戈又给你看爱情小说了是吗？”她问林暖。
林暖：“……嗯。”
“挺好的。下次别看了。”苏凉说着，将手抽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拖着步子往房间走去。
林暖没料到她居然是这个反应，很是愣了一下，直到苏凉都走到她身后了才后知后觉转过身来，叫出了声：“不是，你没懂我意思——”
“我懂。”苏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但我也说过，那是有风险的活动……”
“就是因为有风险，所以我才想和你一起去。”林暖往前一步，“兽人绝不会将伴侣独自一人置于险境——”
“不好意思，但我想纠正一下。”苏凉抬手，“我们还没有确定到那份儿上呢……”
“那你就当我预支好了。”林暖理不直气也壮。
苏凉：“……”
“而且你需要一个驾驶员，不是吗？”林暖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再次提示，“这样你也不用再浪费时间去考那些驾照……”
“你怎么知道我没考出来？”苏凉不太高兴地反问。
“……”林暖顿了一下，谨慎开口，“猜的。”
苏凉：“……”
“而且我见你时候就发现了，你的气压很低。除了那个驾照，我想不出还能有别的原因了。”林暖小声补充。
苏凉：“…………”
“那是因为我最近没睡好。”她轻声分辩一句，略一思索，又用力闭了闭眼。
“老实说，我觉得你可能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要去的，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地方……”
“那片禁区的话，我之前也查过了。虽然有过飞船失事的传闻，但时间都比较久远了。”林暖不等她说完便笃定地开口，说话间还偷偷看了眼自己藏在掌心里的电子册，“有的还……呃，无法确认事实真伪……目前可以确定的……事故，仅有三……不，七起，其中三起发生在星际大融合后，且无人员伤亡，驾驶员只留下了短暂失忆的后遗症。”
他念完，不着痕迹地将手掌一手，语气冷静：“我觉得这种风险完全在我的可承受范围之内。”
“……”苏凉抚了抚额，配合地装作没看到他手里的小抄，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里？”
“猜的。”林暖老实道，“我想，你无论如何都要考东篱驾照，说明要去的地方肯定在东篱星群范围内，所以趁着这段时间旅游时打听了下……”
同时符合“没有公共交通覆盖”以及“具有高风险”两个条件的地点，就只有那片被东篱称为“拦栅”的禁区了。
“……”苏凉再次陷入沉默。
似是看出她眼中的动摇，林暖深吸口气，再次开口：
“在言灵战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能学会你的言灵，能学懂古诗文。连我自己都不信，只有你是这么相信着的——而现在，我能做的绝对比那时多。”
他深深看向苏凉，微微抿了抿唇：“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苏凉：“……”
“虽然但是，我必须再纠正一下。”她盯着林暖看了许久，缓缓开口，“你离‘学懂’古诗文，还远着呢。”
林暖：……
这是现在的重点吗？？
他难掩焦急地看向苏凉，见她突然背过了身，内心更是焦躁，一咬牙，索性拿出了杀手锏——
他趁着苏凉背对自己的工夫，飞快摘下帽子，又拉开了衣服后面的拉链。才刚做完，便听苏凉的声音响起：
“喂？莫格，在吗？托你个事。”
“麻烦你帮我跟李老师说一下，我这边驾照问题搞定了，他之前买的飞行器可以拿出来了，就是得再加个位置……？”
她一边说话，一边将身体又转了回来，在看到林暖露出的耳朵和尾巴后，明显一怔。
“……谢谢了。”她僵硬地发完最后一句语音，啪一下合上了光脑屏幕，缓步朝着林暖走了过去——而这个过程中，她的目光一秒都没有离开林暖。
准确来说，是林暖的尾巴。
几秒后，她终于站定在了林暖的身前，难以置信地朝着他的尾巴尖伸出手去。
“你这是……烫过了吗？”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毛绒绒的柔软触感，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去做了植毛？”
林暖：“……”
他不太自在地往空无一人的后面看了看，不着痕迹地将变得毛蓬蓬的金色尾巴往后缩了缩。
“就是……简单的增毛和蓬松，那天正好路过这样的毛发打理店……呃，你介意到房间里面去聊吗？”
林暖几乎克制不住用手挡脸的冲动。
他现在这样，真的不太想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