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时间后。
一座正在移动中的浮岛上。
瘦高的玩家正在半人高的草丛间发足狂奔,头也不敢回。
他的身后,一道灵活的影子若隐若现,隐隐有清亮的声音飘来。
“……一年后,刺猿百无一失,后刺虎豹,皆决其首而归……”
一柄小刀直直朝着那人背心射来。那人急急喊了声“夜神护卫”,向旁边一扑,飞刀穿过他的衣角,啪地钉在地上。
那人瞪着地上的小刀,惊魂未定地深吸口气,身后立即展开一双灰色虫翼,拍打着往上飞去。
他的腿在之前的争斗中已经受伤了,连带着飞也飞得不太利索。他歪歪扭扭地朝着浮岛外飞去,倏然间,又是一柄小刀飞出——
这次的小刀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神准地穿过他的膜翅。瘦高个低呼一声,跌落在地,仓皇抬头,正见一人拨开长草,缓步而来。
苏凉手里抛着仅剩的一柄小刀,这才悠悠地将后半句话念完:“三年后能飞,使刺鹰隼,无不中。”
瘦高个:“……”
她刚才其实是可以直接杀了我的——他体会着那句言灵的意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没有直接下手,主要的攻击,也是对准了没有痛觉的膜翅……
“行了。差不多了。”苏凉匀步走上前来,“请放心,我会很温柔的……淦。”
她话未说完,那瘦高个已经拖着残破的身体,艰难地爬起,不要命地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还有空放言灵——“盈草之神啊,请以你柔软的臂膀拥我入怀!”
虽然他的话语,面前本就高大的野草越发疯狂地生长起来,眨眼便长到了一人多高,将那瘦高个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啧,看来这家伙比她想得要顽强一些。
苏凉默默想着,望着面前疯长的杂草,却只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低念出声:“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一阵疾风顺势而起,如一把长刀劈入草幕之间。草丛立时向两旁分开压下,露出瘦高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苏凉面不改色,抬起手来,遥遥一指,再次出声——
“灵辄扶轮,魏颗结草。”
话音落下,便见被风吹倒的长草忽然簌簌而动,自行编织成环,猛地瘦高个脚下一送——
瘦高个猝不及防,登时被绊了个人仰马翻。
他正面向下摔在地上,尚未搞清楚情况,就感背上一重——那追杀他的女孩直接以膝盖压在了他的背上,顺手摁住了他的脖子。
“得罪了。”苏凉一边说着,一边腾出手去摘他身上的数字牌,“规则摆在这儿,我也没办法……嗯?”
她望着对方身上露出的数字牌,微微挑眉:“绿色三十……你刚才不是才十五?”
苏凉之前的号码是二十九,是特意在检测器上搜了可猎杀数字的位置后,千里迢迢找过来的。
考虑到对方的数字可能也会上涨,她还特地选了个比较保守的中间数,没想到等她杀过来时,对方身上的数字还是超过二十九了。
也是巧,这片浮岛上处处是长草,和数字牌原本的颜色混在一起,以至于苏凉刚才都没注意到。
“不、不久前正好遇到一个和我同号的,想要杀我,被我反杀了……”对方半个身体悬在浮岛外,颤颤巍巍地开口:“是我数字大了吗?这样的话,那我,我也没办法,你看这次要不就先算了……”
他单知道不同色系间互相攻击会被自动无效化,却没想到越级攻击居然能够奏效,一时被打得有些懵——不过听苏凉的意思,她的数字应该是比三十小,那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级。
不想苏凉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不慌。”她说着,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数字牌,“你说巧不巧,我刚才来的路上也反杀了个同号的,正好赶上了。”
只见她身上的绿色数字牌上,一个数字“五十八”,明晃晃的,刺人眼睛。
对面那人骇然瞪大了眼,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苏凉已经眼疾手快,一把扯下了他身上的数字牌。
这是苏凉在先前的争斗中发现的隐藏规则——在打斗中,被系统判定已经无力翻盘的一方,其数字牌会处在松动状态。这种时候,不必将对方击杀,只要将他身上的数字牌扯下,就能将其淘汰出局。
这其实是个相对比较麻烦的做法,不过她不太喜欢把事情搞得太血腥,所以麻烦就麻烦点吧。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需要节省体力——言灵的效果越强烈,需要消耗的体力越多。她还有专门的目标要对付,在浮岛间移动也需要言灵,那在别的方面,自然是能省则省比较好。
数字牌剥离,瘦高个的身影立刻开始变得透明,很快便消失在了苏凉面前,脸上犹带着几分不甘和遗憾。
而苏凉手中的数字牌,也随着那人的消失,而逐渐变得浅淡,最终同样消失于空气中——相应的,苏凉本身的数字牌也发生了变化。
五十八加三十——她现在的数字已经上升到了“八十八”。
比起之前虫族女孩所说的八十,还要多一些。
不过这种时候,数字刷得多一点,总没错的——苏凉原地伸了个懒腰,面无表情地想到。
言灵战推进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了。这期间,苏凉和那虫族女孩一直在用选手码确认着彼此的数字情况,有时在刷分时遇到了,也会聊上两句。
那女孩本名战歌,目前自身数字也已经有六十二了。在上一次相遇时,她曾告诉苏凉,她在追击的那个人,数字也已经涨到了八十。
“看来从我这边换数字牌,似乎是太麻烦了。”那个高挑优雅的虫族女孩,提到这事时还有些歉意,“抱歉。是我思虑不周,让你失望了,还平白浪费你的精力。”
“没事。”苏凉无所谓地摆摆手,“反正我这边总也是要把数字刷上去的。”毕竟不管怎样,总是要追求通关的,而要通关,就得刷分,这事无可避免。
另一方面,她也不是没试图找过其他人来交换数字牌。遗憾的是她的运气实在不太好——每次她找到检测器去进行搜索时,能交换的数字都显示在很远的浮岛上。浮岛之上危机四伏,这个赛区的地图又远比想象中的大,苏凉自己还有点不认路。等她费劲巴拉飞过去时,人不是已经没了,就是已经走了。
检测器本身也是稀有掉落,而在没有检测器的情况下,想要找到能够交换数字牌的对象,更是难上加难了。
有一次她倒是挺走运,遇到了个还没来得及死的。当时战歌也在那儿,正掐着人脖子准备把对方现场换成经验值,看到苏凉过来,她还很贴心地松了手,给他俩一个沟通的机会。
谁知那人自己心理素质不行,战歌一松手他就落跑,稀里糊涂跑到一棵食人花旁边,直接被花嗷呜一口吞掉了。
……整得苏凉还怪不好意思的。要是自己不过来,人虫族妹子本来还能多得些分。
战歌倒是好脾气地没说什么,还主动问起苏凉的情况。在得知苏凉的待揍对象后,她甚至还主动放弃了狙杀诃谙星那边的人——用她的话讲,这叫“优秀的猎人,不动他人猎物”。
诃谙星那边的选手,倒全是蓝色的。苏凉觉得这爆率未免太不科学,战歌却说,言灵战的系统自有一套算法,又能在选手进入赛区时读取意识。有时为了让节目变得更好看,是会在确保公平的基础上做出一些戏剧性的设置。
……行吧。
收回思绪,苏凉无声叹了口气,想到诃谙星三字,忽又有些来劲了。
她转头看向附近的云海,拿出先前誊抄在能量块包装盒上的小地图,认认真真辨认起来。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上北下……北……”
认了片刻,她啧了一声,不太确定地收起了自己简陋的地图。
“算了,就这边吧。”她一边咕哝着,一边朝着浮岛的一侧走去,顺手从道旁摘下一朵黑色的小花。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只见苏凉将花向外抛去,轻声念诵着,猛然朝着眼前的云海一跃而下。
她的身影登时跌下了浮岛的边沿,引来弹幕的一阵惊呼,转瞬,又见她缓缓浮了上来,肩上一双华美的羽翼舒展,令人心驰目眩。
“诶,这东西有些用不惯啊。”她小声咕哝着,不太熟练地拍打了一下翅膀,在空中翻了一个跟头,很快又稳住身形,高高低低地朝着远处飞去了。
而此刻的直播空间里,弹幕正一片惊叹。
【我天!太好看了吧,这翅膀杀我!】
【而且使用方法也好美!随花飞到天尽头,太浪漫了吧!】
【浪漫是浪漫,但总觉得这诗有点悲伤……】
【我还是更喜欢她先前乘风时念的那个,冯虚御风,帅炸!】
【[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这句我已经背下来了!挺胸!】
【恭喜你,完胜霸天!】
【话说回来,苏凉现在是要去干嘛?我没看懂】
【有啥不懂的。她进这游戏以来,一直在做的不就三件事吗】
【哈哈哈哈我知道!查号、刷分、揍诃谙!】
【对哦,按照流程,是该去揍诃谙了哦】
【不过他们应该不在原地了吧。距离苏凉上一次去已经过好久了】
【那不一定,他们那岛先前不是被苏凉搞地震了吗?说不定人还埋着呢】
【哈哈哈哈哈真就活该】
【一个笑话,[古诗文有的,我们都有]】
【哈哈哈哈哈哈真就笑话】
【刚来的新人弱弱问一句,这浮岛还会地震的吗?我咋没看到】
【回答一下那位新来的。正经的浮岛是不会地震——但被苏凉下过言灵的岛,那叫一切都有可能】
*
另一边。
布烈站在那座“一切都有可能”的浮岛上,正一脸烦躁地嚼着廉价的能量块。
他的身后,大地正裂着深深的缝隙。一名刚被从乱石下挖出的队员一瘸一拐地走向旁边,可怜兮兮地拆开一瓶营养液。
他们的物资已经明显不够了——布烈望着手里已然空下的包装盒,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布烈想方设法,总算是将目前还存活的队员全部聚集到了一起。好消息是,他们同队的十人,目前无一折损,因为保持着团体行动,还让他这个队长的分数往上升了不少。
同时,他们的劣势也很明显。他们对物资的需求量高。而浮岛只有在无人的状况下才会刷新掉落。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不停地在各个浮岛间移动,才能获得足够的物资。
可对现在的他们而言,移动却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诃谙歌里没有可以让人飞的言灵,他们要移动,只能依赖爬梯。但他们爬梯本来就少,又有人不断地来给他们找麻烦,让他们连使用爬梯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生生被困在了这里……
虽然这浮岛上有水源,河里也有能吃的动物,足够他们再撑一段时间。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想到这里,布烈不由暗暗咬牙,忽听身后一阵惊叫响起——
“警报!警报!苏凉又来了!这不是演习,再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艹!
布烈仓皇抬头,果不其然,在头顶的云层间看到了苏凉的身影。
她这次又换了个出场方式——第一次是骑鸟,之后则是乘风、踏云……这回干脆给自己身上加了翅膀,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停在那儿了。
她怎么就有那么多的法子上天?同样的疑问不知第几次从布烈心中浮起,然而很快,就被另一个疑问覆盖了。
——这疯女人,这次又要搞什么花样?!
第一次是闹鬼,第二次她整出了大水,第三次她弄死了岛上所有的可食用植物……上次干脆搞了个地震。
谁知道她这回又打算做什么?
布烈警惕地盯着空中的苏凉,开始缓缓后退,他的身后,所有队员们已经训练有素地开始使用言灵搭建防御、寻找掩体——苏凉的出现等于他们要倒霉,这等式在他们心里已经烙下足够深的印记了。
另一边,苏凉一副只是偶然路过的清闲样子。她好整以暇地拍打着翅膀,看着那些诃谙星的队员们到处乱窜,视线在满是沟壑的地面上巡视着,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被有事没事地这么轰一下,布烈的耐心早已耗尽。他只恨自己和苏凉不是同色系,无法攻击,不然哪由得这疯女人这么放肆!
苏凉没有回答,依旧静静看着地面。
忽然间,她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布烈心中登时一紧,条件反射地扑向身后,试图寻找一个掩体——几乎是同一时间,苏凉已然开口。
“夏日出东北,陵天经中街。朱光彻厚地,郁蒸何由开……”
“……???”
又来了,又是那种费解的词句!
布烈抱着脑袋躲在以言灵搭起的掩体后面,不耐烦扯开了嗓子:“你够了!我告诉你,苏凉,你这是在恶意干扰比赛进程!我要向组委会投诉你——”
“……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苏凉却完全没理他,只慢悠悠地将最后的句子念完,跟着一拍翅膀,转身飞走了。
剩下布烈一人蹲在那里,恨恨瞪着她离去的背影,硬生生地憋下满肚子火气。
紧跟着,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更热了——原本就因为地震而变得光秃的地面上,不知从何处来的灼热光源铺下,地表正在快速升温,连带着他的身体也感到了烧灼。
诃谙星的人种本就有植物特性,十分不耐高热和干旱,才在这种环境里待了一会儿,布烈就已经感到有些头晕脑胀了——他狼狈不堪地从掩体后爬了出来,一边高叫着“降温”,一边跌跌撞撞地冲向岛上的水源,然而在看到河水的那一刻,他不由又是一怔。
河水的水平面肉眼而见地降低了。清水中,更有一些死去的东西浮起……
那是活在水里的动物。是他们的备用食物来源。
“……艹!”终于反应过来苏凉做了什么,布烈的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
这个疯子……他要投诉!
等这场比赛结束了,他一定要向上面投诉!!
*
视角回到苏凉这边。
十分钟后,她拍打着翅膀,缓缓在一座固定岛上降落。
她不知道这座岛上有什么。她只是单纯地累了——古诗文言灵形式多变,确实实用,但某些效果,也确实很消耗体力。
固定岛没移动岛那么多花样,环境基本稳定,最多就是有些小野兽。苏凉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拿出攒了很久的能量块和营养液,不慌不忙地嚼起来。
和布烈那边的情况截然相反,她完全不存在物资不足的问题,食物都已经塞了满满一背包。先前为了节省空间,她还扔掉了一部分廉价能量块——如果让诃谙星的人知道这事,怕不是能直接气死。
这些东西一部分是她捡的掉落,另一部分是和其他选手换的。因为有自己的移动方式,她不太需要系统掉落的爬梯,但对大部分选手而言,爬梯是个稀缺物资,苏凉便用多出来的爬梯和其他人换了不少东西。
遗憾的是,这部分选手基本都是红色系——要是有蓝色系的话,苏凉宁愿多贴几个梯子,也要把数字牌给换过来。
她暗暗叹气,一口饮尽手里的营养液,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抹亮色——
“谁?”她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空瓶,“出来。”
“……”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出一声低呼,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从树干后面转出来,望着苏凉,不好意思地笑。
“不要误会,我没有恶意!”对上苏凉的目光,她第一时间表态,一边说话一边侧身,向她展示身上的红色数字牌,“你看,我是红色的。我不能对你怎么样的。”
巧了,她的数字牌上,刻着的数字也是八十八。
苏凉微微挑眉,心头浮起一个有些荒谬和搞笑的猜测。
“所以,你想干嘛?”她问道。
“我只是想来请求换牌的!”那女孩立刻道。她瞧着有那么一些娇怯,说出的话却是很利落,“方便的话,能请您和我互换数字牌吗?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苏凉:“……”居然还真让自己猜对了。
她嘴角微微一抽,语气却还是很沉稳:“说说你的理由。”
“……因为我想见一个人。他和您是一个色系的。”女孩沉默了一下,低头道,“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本来不该到这个赛区的。就是为了他,才特地买了锚点卡的……”
苏凉:“……”不是,这剧情,怎么越来越眼熟了?
似乎是怕她不信,那女孩又主动道:“我是认真的,没骗你。为了见他,我不仅兑了锚点卡,还兑了言灵卡。点数实在不够,有一部分还是麻烦队友帮我凑的……”
“……”得,更眼熟了。
“别告诉我你过来也是为了揍人的。”她望着眼前娇弱的少女,不太确定地开口。
“啊?揍人?不是不是。”那妹子立刻羞怯怯地摆手,“我不打人的。”
跟着就听她特别认真地补充道:“我只是想找到那个人,以特定的言灵和他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在客观意义上完全地击败他,以此来证明某些事情。”
苏凉:“……”
虽然但是,这就叫揍人呀,妹妹。
苏凉一时无语,那妹子却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大而明亮的眼睛轻轻扑闪了一下:“等一下,什么叫‘也’?”
苏凉“诶”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上下打量了这妹子一番,想想应该没妨碍,便打算答应对方的请求,谁知刚要开口,忽听一阵嘹亮的鸣叫从远处传来,声音急促又似带着些慌乱。
苏凉表情一顿,旋即蹙起了眉。
“……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