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春芽

虽只离开了三天,但回来一看,东京已是满目春色。

已到掌灯时分。冬子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仍裹挟着南国的暖意。

原宿的铺头没开门,看样子一切如常。

“好不容易去了,为什么不多呆上两天呢?”

真纪她们嘴上这样说着,却也不忘试探一下:

“大家都在猜测,不知老板娘您是和谁一起去的?”

“我不是说过吗,那边有我大学时的同学,当然是一个人去的啦!”

“真的?”

姑娘们诡秘地笑了。

“中山夫人也说,挺可疑的。”

“你们见到中山夫人了?”

“昨天她买了裙子,说是还想添一顶帽子。”

虽说是个好主顾,但中山夫人话太多。这次和贵志一起去度假,经她这么一插嘴,又勾起了冬子的一丝不快。

不在期间堆下来的事情回头再慢慢理,冬子想先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这时,船津来了电话。

“回来了?”

“嗯,刚刚进门。”

“电话一直占线,我打了半天了。”

听船津的口气,似有不满之意。

“今天能见一面吗?”

现在刚好八点。游览过福冈的街道和太宰府,傍晚才回到这里,冬子觉得相当疲劳。

“上次讲的事情,我想同你面谈一下。方便的话,我现在就过你那边去。”

船津若到公寓来,难保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

“你现在什么位置?”

“我在四谷。事情已经办完了,去哪里都行。”

“那就在新宿一带找个地方吧。”

“站前大楼上面有个叫作\'普斋门\'的茶馆,八点半可以吗?”

“好吧。”

冬子放下电话。

刚回到家松一口气,真懒得再出去。但船津是在为自己的事奔忙,实在不好意思推卸他。

他会不会又提手术的事……

冬子不禁心情沉重起来。她在想,也许他有新的发现。

她来到约定的茶楼,船津已先到了,正在喝咖啡。

“九州之行如何?”

“挺暖和的。”

“去之前怎么也不招呼我一声?我不是说过吗,要给你当向导的。”

“走的大突然了?”

“都去了哪里?”

“宫崎和福冈。”

“感觉不错吧?”

“我是有事去的。”

“还是为帽子的事。”

“是啊。”

冬子故意显出一点不耐烦。

“那倒确实是有点遗憾,下次什么时候去?”

“最近不打算去。”

船津点点头,突然像想起来似地问道:

“我们所长去了福冈,你没见到他?”

“没有。我不知道他去。”

“好像是前天去的,可能在福冈还得呆两、三天。”

船津看样子不知道冬子是和贵志一起去的。

冬子松了口气,喝了一口咖啡。

船津点上烟,抽了两口,然后伸个懒腰。

“你现在很疲劳,我讲的事你未必有兴趣听,还是那家医院的事。”

“你有新发现?”

“我从医学方面做了大量调查。”

“摘除二十来岁未婚者的子宫是要慎之又慎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不过,必要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倒也是。你第一次去那间医院,是谁给你看的病?”

“谁……”

“院长是不是高高大大的,长得很结实?”

“是啊。但我第一次去的时候,院长先生不在。”

“是别的医生看的?”

“那个医车看上去好年轻,也就三十岁左右吧。”

冬子想起第一次去医院看病的情景。

那个医生态度虽很认真,但作为妇产科医生,似乎太年轻,让人觉得有点信不过。

“那个医生是不是名叫前原?”

“前原?”

冬子不记得那医生的名字。

“他就给我看了一次病。”

“他给你看病,是在什么时候?”

“九月中旬吧。因为是初诊,具体日期病历中应该有记录。”

“今天你回去马上查查。”

“可以。不过,你为什么对这件事……”

“那个医院的院长是区议会议员,经常不去上班,常常由校医院的年轻医生顶班。”

“那么,当时那位年轻医生也是……”

“我想大概是吧。顶班的有三个医生,有时是这个,有时是那个。”

“哪间大学的医生?”

“东日大学妇产科的。”

船津拿出记事本。

“那个年轻医生都说了些什么?”

“这个嘛——”

“他有没有说要摘除子宫?”

“他只说是子宫囊肿,做手术比较好。”

“但他并没明确讲要摘除子宫吧?”

“听院长讲,做手术时才发现必须摘除。”

“他完全是信口胡言。”

“我从那家医院出来,有些担心起来,就又去了月白的医院。”

“那间医院又是怎么说的呢?”

“也说是子宫囊肿,要做手术。”

“有没有提到子宫?”

“没有。只说是子宫囊肿,需要摘除。”

“这倒与前面那位年轻医生意见相合。”

具体怎么讲的不清楚,但说话的口吻是一样的。

“你去了都立医院,为什么不在那里接受治疗呢?”

“都立医院太大,里面没有空病房。我想,反正都一样,去以前曾去看过病的附近的医院,也未尝不可。”

“以前?那间医院以前你去看过病?”

“这个……,我以前去那里探过朋友的。”

冬子慌忙搪塞。

“总而言之,一开始那个年轻医生也好,都立医院的医生也好,他们在不必摘除子宫这一点上是一致的。”

“或者……”

冬子渐渐有些不安起来。

的确,现在回想起来,代代木医院的年轻医生和月白的妇产科医生都没有说要摘除子宫。

虽然他们也说过要做手术,但那明显只是指摘除子宫囊肿。

这一点,与院长的看法是不同的。

“我再证实一下,一开始给你看病的是年轻医生,而施行手术的是院长,对不对?”

“是的。”

手术过程当中的事冬子就不清楚了。打了麻药后,她就人事不省了。手术前院长来看过,手术做完后,切掉子宫的事也是院长向她解释的。

“这么说,只要去问问那个年轻医生,一切也便水落石出了。”

“你认识那个年轻医生?”

“不直接认识。但是,我朋友的高年级同学以前在那家医院上过班。”

“从大学去的?”

“对。因为院长忙,他就一周去顶两次班,赚点零花钱。”

“你刚才提到有个叫前原的,是顶班的吧?”

“他是去顶班的医生之一,另外还有两、三个人。”

“那给我看病的是……”

“不知是前原还是其他人。这个嘛,只要弄清你看病的日期便不难查清。”

“那家医院眼中只看见钱,对病人极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

“是的,是真的。我朋友听那个叫前原的讲的,绝对没错。”

“可是,去看病的人很多,医院也挺气派的呀。”

“外表看上去气派,事情不一定做得好。说不定看着气派,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

“现在实行的是低额、健康保险制度。不管执业医生是大是小,不采取乱检查、乱收费的办法,根本就难以维持。连公立医院也都有这种情况,只是那间医院更为严重罢了。”

“我朋友的那位同学对此深恶痛绝,他辞掉了医院的那份工作。”

冬子喝口咖啡,接口说:

“连医生都被同行的恶行震惊了。”

“是啊。他还年轻,现在大学医院上班。他对一部分开业医生不讲医德,金钱至上十分愤慨。”

“你说那间医院金钱至上,不过,这与我的手术又有何相干呢?”

“哎呀,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可是大有关系。我上次曾给你举过一个例子,与其做手脚接骨矫正手术,不如干脆切除。同样道理,摘除子宫囊肿,不如切除整个子宫,这样更简单省事。”

“如果不需要整个切除,不可能会……”

“我也这样想。但谁敢担保一定没有这样野蛮的医生呢?”

冬子虽觉得这不可能,但她没有可以反驳船律的证据。

“而且,你想,子宫切除手术比子宫囊肿摘除手术要贵很多。”

“为图钱?”

“是的。又省事又好赚。举例说吧,好比电视机的显像管坏了,是换掉显像管,还是新买一台呢?事情虽不同,但道理是一样的。金钱至上的店铺会以难修理为藉口,劝客人另买一台。”

“你怀疑我的手术就是这样,对吧?”

“我不敢断言,但愿不是如此。若真是这样,那实在是不可原谅的。”

这不可能。冬子虽竭力这么想,但船津的话却逐渐变成阴影在她脑中扩散开来。

“这样做是否真的必要,拜托那个叫前原的医生帮忙查查你的病历便一清二楚了。”

冬子脑海中出现了院长的面影,跟着又回忆起来了年轻医生的长相。当时虽说话不多,但冬子觉得,还是院长待人亲切一些,话也好听一些。

而年轻医生则表情冷漠,显得爱理不理的。加上他又年轻,冬子私底下颇有些不信任她。

难道说那个态度冷漠的年轻医生是对的,而那个和蔼可亲的院长反倒有问题——

医学方面的事情搞不懂,但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应该是这样。

“总之,不论属于哪种情况,我都无所谓。”

“你这样不当回事,我就无能为力了。毕竟接受手术的是你啊!”

“事情已到了现在这步田地,即使你查清楚搞错了,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它使你蒙受了最大伤害。”

“还是算了吧。”

冬子虽表面很平静,其实她内心却是波涛澎湃。如果真的是那位院长错了,那这个错误就是不可饶恕的。若是为了手术简单,好赚钱而摘除子宫,那就更加令人发指了。

“现在就只差一步了。只要找到你的病历记录,调查清楚手术时的详细情况,一切便一目了然了。”

“真的不要再查了。”

“可是……”

“不要再说下去了。”

冬子用两只手捂住耳朵。

不错,冬子极想知道手术真相,想知道所做的手术是否真的必要。

但她不想让自己觉得难为情的手术再次赤裸裸地曝光。贵志尚可,但暴露给年轻的船津却是她难以忍受的。

“对不起。”

半晌,船津终于无奈地开了口。

“是不是我多管闲事?”

“我是不是太过火了?”

船津正襟危坐,将手掌放于双膝上。

“不过。有一点希望你明白,我很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不忍看你受苦。对那个害你受苦的人我更是切齿痛恨。”

“所以,我想尽我所能……”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实在是太残酷了。”

冬子拿过桌角上的点菜单,欠欠身子。

“我告辞了。”

“是不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今天刚从外地回来,有点累。”

“可是……”

“我真心地谢谢你。”

“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今天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去。”

“不矛盾,我们是去同一个方向。”

“请原谅,今天让我一个人走……”

冬子说着起身前去结账,船津也离席跟去。

出了店门,乘电梯下楼时,两人都不言不语。下到一楼,从东口出来,门前即有的士在等客。

“你一个人回去?”

船律又再问道。

“对不起,我今天情绪不好。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那好,再见。”

冬子低头轻施一礼,上了的士。

车子驶过西口,拐上甲州街道。

回到房间时已是十点。

刚才原打算收拾房子的,拿出的扫地机还放在那里。

此时,冬子感到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没有一丝力气。

她再懒得动弹,便就势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船津再这样调查下去,冬子可真要吃不消了。不过,话说回来,不可否认的是,冬子也并非不想弄清一切。

如果真的是他们的错误,她在想,我该向他们索赔多少呢?

但马上,她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拿到钱又怎么样呢,失去的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听天由命吧。”

冬子起身点了一支烟。

抽完烟后,她忽然想给贵志打个电话。

今天他应该还住在福冈的那间酒店。

拨通电话,报上房间号,可是贵志不在。

“好像说要外出,十二点钟左右才能回来。”

前台值班的告诉她。

可能又去东中洲一带喝酒去了。对看不见的对方,冬子微微有些妒意。

她心有不甘地从酒柜中取出白兰地,一边看电视,一边喝。

到了十二点,冬子又打了一次电话,贵志还是没有回来。

他是不是在福冈和女人幽会……

冬子吃下上次剩下的安眠药,上了床。

翌日,冬子又打醒精神,投身于工作当中。

手术的事再去想也已经于事无补。目前最紧要的问题是应付时装表演。

时装表演中出场使用的帽子已经做好了。真纪和友美评价不错。而其他人会做何评判呢,冬子隐隐有些不安。

有前檐的这种属常见类型,而钓钟形的这一种则属时髦款式。若模特选得好,应该会有很好的效应。冬子对后一种款式寄予了相当的希望。

三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六,冬子为观察模特试戴效果,来到位于银座的S百货店。

时装表演安排一周后在百货店的小厅里举行。

此次表演由制帽协会和百货店共同牵头,负责采购的木田和设计师伏木都来了。

冬子决定将出展的有前檐的帽子让年轻活泼、富于现代气息的上村真子戴,而钓钟形的帽子则让脸形端庄的相川特蕾沙戴。

帽子做得好只是一个方面,戴的人的服装,脸形才是真正起决定作用的因素。

这一点,相川特蕾沙和上村真子都是一流的模特,不会有问题。

“好久不见了,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模特试戴结束后,设计师伏木邀请冬子。

冬子接受了邀请,两个人来到百货店后面的地下茶馆。

“你的脸跟以前比变化大了。”

面对面落座后,伏木说道。

“真的?”

“好像瘦了。”

“体重倒没什么变化。”

“似乎显得更加成熟了。”

伏木笑着戏言,冬子却觉得好像是在说她老了。

“年龄不饶人哪!”

说实话,这段时间照镜子,冬子觉得眼角的皱纹格外刺眼。去年夏天,冬子就注意到了,但这两、三个月感觉似乎更明显了。昨天照镜子时,她还有意揪了揪两边太阳穴的肉皮。一边揪皱纹,冬子一面在想,可能是手术所致吧。不过,谁知道呢,也许不做这个手术,到了这个年龄,也该有皱纹了。

“我看你干脆做模特上台表演算了。”

伏木恭维似地说道。

“我?那怎么行?”

“你肩膀不够浑实,有点美中不足,但我想你会非常出色。”

“你大可不必这样费力安慰我。”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

伏木顿了顿,喝了口咖啡。

“你知道吗?那个叫特蕾沙的女孩子里面的大牙没有了。”

冬子只知道相川特蕾沙是个混血儿,她是个颇受欢迎的模特,除此之外,便一概不知了。

“为什么呢?”

“拔掉了。”

“虫牙?”

“不是这个原因。是为了让脸颊看上去更瘦削。”

“瘦削?”

“没有里面的大牙,从脸颊到下巴,便刀斧削般地呈锐角,现在当红的模特,几乎人人都拨了。”

冬子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透过皮肤可触摸到牙齿。为了美容,将好端端的牙齿拔掉,这是何苦呢?

“没有里面的大牙,岂不要影响咀嚼的功能?”

“她们哪,本来就只吃一点点东西。这样才可以不致肥胖,保持身形。说起来不雅,甚至有的女孩子刚觉得贪嘴多吃了一点,就马上吃泻药。”

“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哇。”

“专业人士也不易呀。”

冬子点点头。的确,在这个世界上,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不过,伏木先生您倒是消息挺灵通的。”

“这个嘛,因工作关系,我与她们颇多交往。”

“模特当中,一定有您的相好吧?”

“有什么办法呢,木之内小姐您又不垂青我。噢,跟您开个玩笑。”

伏木说完,突然话锋一转。

“您最近有没有见过木田经理?他可是移情别恋了。”

“移情别恋?”

“您不知道?他现在和您店里的一个年轻女孩正打得火热。”

“我店里的女孩子?”

“那个二十二、三岁的、风风火火的女孩子。”

“是不是真纪呀?”

“对了,是叫真纪。我前几天看到他们俩在涩谷一起走,很亲密的样子。”

“可能只是路上偶然遇到的吧?”

“不不,当时已经很晚了,而且两个人手挽着手,又是在酒店林立的道玄坂一带。您不觉得可疑吗?”

“作为老板,您监督不力呀!”

话虽是这样说,冬子确是首次耳闻。水田也好;真纪也好,都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给她。

“木田君曾经非常钟情于您。可能是觉得没指望,才转而对您的部属下了手。”

水田确曾追求过冬子。

有一阵子,几乎每天来电话,两人曾一起吃过几次饭。有一次,还接了吻。

但最近这几个月,木田不大到店里来了。

当然因为工作关系,彼此也有交谈,但大都是在电话里。碰面的时候,两人也都是长话短说,匆匆分手。冬子一直没怎么留意,但经这么一说,她始觉他最近是在有意识地疏远自己了。

“木田先生真的在和真纪拍拖?”

“我将此事告诉您,您不会骂她吧?”

“骂她?为什么?”

“倒也是。您其实一直在逃避他。”

真纪和木田相恋,冬子其实无权过问。

“不过,对此事我倒有些怀疑。真纪这姑娘,应该还有其他男朋友。”

“现在的年轻女孩子,有四、五个男朋友并不稀奇。正好木田君也是风流成性,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

曾有一次,真纪就恋爱方面的事征询了冬子的意见。

说是一位在出版社上班的大学同学,迫她与其同居,很是苦恼云云。

冬子劝她,若无结婚打算,就还是了断的好。这不是半年以前的事。

其后,她没有再提过那个男的。看来,她是移情木田了。不过,也有其他男人经常打电话给她。

光冬子就知道两、三个不同声音的男人。真纪和他们一一欣然相约:“几点?哪里?”

她与其中的哪一个最亲近,冬子就不得而知了。但真纪与木田的事,还是引起了冬子的注意。

水田是百货店的采购负责人。一直以来,冬子都极受木田关照。如此一个小店,能发展到今天,木田可说是功不可没。

现在这个男人与自己店里的女孩子成了好事,冬子没办法不闻不问,置身事外。

与伏木分手后回到店里,是下午五时。

傍晚这段时间,正是人来人往最为繁忙的时候,可店里只有友美一个人上班。

“真纪呢?”

“刚才她有朋友来了……”

友美面有难色地说。

上班期间尽量不要离开,冬子虽一再叮嘱,可她们还是经常趁冬子不留神外出。正是年轻贪玩的年龄,冬子也不好太说她们。

约摸过了有三十分钟,真纪回来了。

看到冬子在,她一脸窘态,赶忙表示歉意:“对不起!”

从五点到七点,原宿街上熙来攘往。小小的“钓钟小帽角”经常挤满了人,但真正买了帽子去的客人却并不多。

七点半关了店门后,冬子带着真纪和友美出来新宿,这已是很久没有的事了。

以前每月总会有一次,冬子带店里的女孩子出去吃吃饭什么的,但最近三个月就没有了。

“想吃什么?”

“若是您请客,吃什么都行。”

女孩子们回答得很干脆。

最后,大家挑了歌舞伎町的中国餐馆,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上次还是那个建筑设计师请我们来的呢。”

“是啊……”

“他现在怎么样?”

那以后,贵志曾打过两次电话来。两次都没有什么要紧事,闲聊而已。

“噢,应该不错吧。”

冬子假装不了解情况。

上菜以后,女孩子们又是吃菜,又是喝啤酒。

“老板娘,我有点事想请教您。”

快吃完时,真纪斜倾过身体说道:

“现在有个男的正在追我。”

“这是件好事嘛!”

“但我不喜欢这样。”

“你讨厌他?”

“那倒不是。这个人很热情,也很温柔。但近段时间,他一个劲地想要我的身子。”

“他多大年纪?”

“三十多岁。怎么男人都这么无聊,只想着要性交。”

“发展到一定程度,关系亲密了,有这种要求也是自然的事。”

“可我想,两个人既然相爱,有没有那种事又有什么所谓。”

“你真的这样想?”

“不是吗?干那种事有什么好。老板娘您觉得呢?”

冬子被问得一愣,她望着真纪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对冬子来说,这确是一个难以答对的问题。性事一向都是个人私底下的感觉,不是可以随便拿来比较的东西。

“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不过,被自己心仪的男性温柔地拥在怀里,不正是所有的女性所渴望的事吗”

“当然,我也喜欢被拥抱的感觉。但我只希望被一动不动地搂着。手不要不老实乱动,否则我就讨厌了。”

“那你碰到这种情况时,都怎么处理呢?”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友美,这时插嘴进来。

“马上转移话题,或是起身去冲泡咖啡。”

“你这样做,男人会不高兴吧?”

“是的,他们说我没有情调,煞风景等等。”

冬子不由得苦笑了。

“我也毫不示弱,回敬他们:我是不喜欢做这种事,若想做的话,有很多女人可以用钱买。”

“话不能这样说。人嘛,真的相爱了,产生想与对方合为一体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嘛。”

“你意思是说,还是我有问题了?”

真纪有些玩世不恭地叼上一支烟。

“你真的觉得那种事毫无乐趣。”

“是的。所以。干那种事的时候,我总是大睁只眼,静待结束。”

“男人求欢时你这样?”

“我真是想不通,男人为什么会对这种事如此醉心。”

冬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纪脸蛋俊俏,身材不错,胸部也够丰满,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一开始就这样?”

“我第一次的时候,因为喝醉了,所以全无知觉。”

“你喝酒了?”

“在六本木喝完酒,大家一起去了在御苑前的朋友的公寓在那里……”

“那其他人也都在场?”

“等我醒来时,周围已空无一人……”

“就剩下你一个人?”

真纪轻轻点点头,眼望着地下说:

“我其实是被人强奸的。”

“你说什么?!”

“我不愿意,但他强行……”

“可是,你们是朋友呀。”

“我最讨厌他。”

真纪像是努力在克制回忆带来的不愉快,她紧咬住嘴唇。

“所以,对男人我已经……”

“可你当时醉了。”

冬子找不到更多的话来安慰她。

“这种事你要尽早彻底忘却。”

真纪连连点头。

外表看上去活泼开朗的真纪,不曾想竟有这种作为女人最为惨痛的经历。

冬子突然产生了想要拥抱真纪的冲动。

“肯定会有你钟情的好人出现的。”

“我觉得可能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已不相信男人。”

“别这样想。”

“你想男人个个都很粗暴,只顾自己,不为别人着想……”没等真纪说完,友善打断了她:“你错了,也有男人很温柔的。”

“很温柔,无非是想要得到你的身体。而是在刚开始阶段,一旦发生了关系,他就会变得虚伪。”

“这种可能也是有的,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

“绝对是的。与男人一睡就万事皆休了。所以,我虽然交了很多男朋友,却没有一个是深交的。”

迄今为止,冬子一直以为真纪是个开放随意的女孩,没想到她的内心世界竟是如此。

“说实话,我恨男人。”

“你喜欢男性,但不愿在性的意义上与其交往,是不是这个意思。”

“是的。一起散步、喝酒、说话,不提出其他非份要求的男人我就喜欢。”

“有这样的人吗?”

友美歪歪脑袋。

“有倒是有,都是老人和小孩。”

“我不喜欢年轻人,年龄比我大多少都没关系。”

“若不是年轻人,我就不喜欢。”

“上点年纪的人又温柔,又有钱,对那种事他们也不太计较。”

“我看不见得,中年男人脸皮更厚。”

“总之,我对与男人上床极不感冒,而且我认为做那种事也实在毫无乐趣可言。”

真纪的冷淡可能源于她最初那异常的体验。

“老板娘,我想向你请教的是,我现在的男朋友口口声声说想拥有我,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既拒绝他,又不失去他?”

“我若答应他,他可能会离我而去。若不答应他,他还是要移情别恋,找别的女人。”

“你喜欢那个人,对吧?”

“当然喜欢。”

“那就答应他好了。”

“我害怕,因我不想让他失望。”

“可是……”

真纪所谓的毫无乐趣,只是个错觉而已。当初那痛苦的体验导致她精神上的抗拒,实际上应该什么事都没有。

想到此,冬子忽然惊觉,原来真纪的状况竟与自己非常相似。

现在,冬子和真纪在接受男人的爱方面都有障碍。一方是因为失去了子宫,另一方则是最初在性方面受了挫折。

原因虽各不相同,但两人都害怕接近男人则是共通的。

无论如何,女人的心理都是极其微妙的。因为一点小事,那种不可替代、无以比拟的性之欢悦无处可觅了。

“不过,我想,与自己喜欢的人浪漫缠绵,情况就会好起来。本来嘛,女人的身体就是这样一种构造。”

友美的恋人是画报编辑人员。三人当中,她是最正常的了。

“性爱是一大乐事。人类迄今为止,在传宗接代的同时,也极大地享受了这一乐趣。”

友美讲得入情入理。但无可否认的一个事实是,很多人感觉不到这种快乐。要在以前的话,冬子可能会赞同友美的观点,但她现在更能理解真纪那种寂寞的心境。

“喜欢他却又不愿意委身于他,我觉得这不合情理。”

“正因为喜欢,才不愿意委身于他,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这是女人搪塞推辞的借口。”

“不。没有肉体关系,男女照样可以相爱。”

“这怎么可能。”

“好了好了,别再争了。”

两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越说越激动,眼看要吵起来,冬子赶忙制止了她们。

“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不可以妄下断语。”

“如果老板娘您有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您会马上献身给他吗?”

“倒不会说马上……”

冬子想起了船津。船津求欢时,她拒绝了他。虽说对他不乏好感,但还没有接受他的心理准备。除了跟贵志有那层关系外,更为重要的是,冬子怕将自己没有自信的身体给她,会令他失望。

“你刚才讲的那个男人,他是做什么的?”

“老板娘您跟他很熟。”

“我跟他很熟?”

“我说出来,您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

真纪像下了决心似地点点头。

“是S百货店的木田先生。”

“噢……”

冬子像第一次听说似地点点头。

“其实,他喜欢老板娘您,后来觉得无望便放弃了。然后才找的我。”

“哪能呢!你比我年轻,漂亮,他自然是喜欢你了。”

“您不反对我跟他交往?”

“当然不反对。”

“这个人虽风流一些,但很坦诚,所以我接受了他。”

真纪总说木田的坏话,也许这从另一面反映出她对他的在意。

“您有没有觉得难以置信?”

“没有哇。这不是很好吗?”

“我决定告诉您,看来是对的。”

“不过,我想劝你一句。既然与他交往,就别当儿戏,尝试认真地去爱一个人,好吗?”

“但我好没自信啊。”

真纪不安地咕哝道。霎那间,冬子感到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三月份的第二个星期六,表演在银座S百货店的小厅里举行。

表演分昼、夜两场。晚上这一场出席的有中山夫人和“含羞草馆”的老板娘,贵志后来也来了。

晚上这一场来客特别多,能容纳三百人的厅里挤得水泄不通。

各帽子店、学校、策划室等共拿来了六十来款展品。

开演前,代表主办方的协会理事长和百货店的老板致了开幕词,然后才开始正式表演。

模特们戴着各种帽子、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随着音乐节拍走上舞台,摆出各式各样的造型和姿势。

电视上经常可看到的著名女节目主持人对展示的各式出品进行解说。

冬子的前檐帽和钓钟帽在表演的后半部分出了场。

当前檐帽出场时,合着欢快的音乐节拍,上村真子肩膀左右耸动,强调了年轻和欢快,向大家做了富有青春气息的展示。

接下来,场上气氛一转,音乐变得舒缓轻徐,戴着钓钟帽的相川特蕾沙出了场,会场内响起啧啧声。

主持人不失时机地介绍道:“这款钓钟帽,在流行的款式中强调了非常女性化的一面,适合从小姐到太太各个年龄层次的人配戴。”

长着瓜子形脸的相川特蕾沙戴这种宽大的帽子极其合适。

制作人是原宿\'钓钟帽店\'的木子之内冬子小姐。

自己制作的东西现在成了众人注目的焦点,冬子感到周身发热,兴奋莫名。

相川特蕾沙穿着与帽子非常合衬的很时髦的深色连衣裙,在舞台前面做了个造形。然后自右至左打了个转,缓步退场。

模样俊俏,身材出众是做模特的绝对条件。但如脸上表情太丰富,则会适得其反。

与演员不同,模特如脸上表情太过丰富,客人的视线会被吸引到脸上,反倒不再留意穿戴的东西。

所以一流的模特往往面无表情,道理正在于此。相川特蕾沙就是如此。虽然做着各种姿势,但特蕾沙始终脸如假面,看不到任何表情变化。

仅仅是在最后,在舞台前面亮了个相,转身退场的一刹那,她才偶然露了一下微笑。

此后,立木洋子、安川安娜、多摩米多莉等一流模特陆续登场,共七个人,每人展出将近十款左右。

最后,参加出演的全部七个模特一起出台亮了相。

表演六点钟开始,八点钟结束。

“一块去喝茶吧,贵志说他也去。”

冬子正在与到会的其他人攀谈,中山夫人走过来招呼她。

“不好意思,我得拾缀一下,可能得晚一点。”

“那我们先过去,并木街的\'红砖屋\'在二楼。”

夫人说完,回头又去找贵志。

三十分钟后,冬子来到“红砖屋”,贵志和中山夫人坐在可俯瞰大街的靠里面的坐席上。两个人没要主食,正在喝着白兰地。

“我也喝点。”

表演结束了,冬子今晚也想轻松一下。

“咱们三个,已经好久没这样坐在一起了。”

夫人说着,端起酒杯碰了碰。

“今天的表演真精彩。尤其是你的展品,实在是没得说。”

这也许是客套话,但被夸奖总是令人高兴的。冬子连忙道谢。

“这款大方典雅的钓钟帽肯定会流行起来的。你说是不是,贵志?”

贵志马止随声附和道:

“是的。想不到你竟会有这么好的感觉。”

“这样讲话也太不礼貌了。是吧,冬子?”

“可我就是这么想的。”

三人不由得一起笑起来。

冬子当初开店时,贵志曾打趣说,结局只有一个,迟早关门。他认为这是冬子兴之所至,玩玩而已,所以并没当回事。

可是几年过去,冬子非但没关门,还站稳了脚跟。这期间,冬子也确实经受了锻炼,明白了谋生的艰辛。

“那款帽子我想买一顶。一定很贵吧?”

“夫人您买的话,我一定出个您满意的价。”

“只可惜,我不是相川特蕾沙那样的大美人呀!”

夫人自谦地说。其实,她人虽已中年,却并未发福,应该说是身段保持得很好的美人了。

“戴上那顶帽子,我家那口子准要骂我像个跑街的戏子。”

“不会的。太太您这么大年纪戴,再合适没有了。”

“买倒是可以买。只是戴上它,我又实在无处可去。喏,贵志,你给我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喝了白兰地,夫人似乎有些醉了。她的眼睛里放射出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媚光。

“我冒冒失失地给你介绍一位,岂不是要挨教授的臭骂?”

“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呀,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在猛说了一顿教授的坏话之后,夫人拿过手提袋。

“我好像醉了。我的脸是不是很红?”

“没事。”

“我觉得脸好热。”

可能是要拿化妆盒什么的,夫人拉开提袋,探手进去。

不知一件什么东西从夫人手里掉落下来。

瞬间,夫人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将掉在桌子上的蓝色小盒子放回袋中。

“对不起。”

夫人声音不大,却弄得贵志很诧异。

“失陪一下……”

夫人很难堪,有些呆不下去,她提起手提袋进了里面的化妆间。

“她怎么了?”

一直目送夫人离开的贵志嘟哝着。

“突然间她就慌乱起来……”

冬子因这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而耳热心跳。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大家都懵懵懂懂的。夫人包裹掉出的物件好像是月经时用的东西。

可能是夫人拿化妆盒,误将它拿了出来。她脸色涨红,跑去卫生间肯定是为这个。

奇怪的是,夫人为什么要将这东西放在包裹呢?她应该早就不需要这东西了。

“以后,别拉上她,我们两人单独相会吧?”

贵志似乎没注意到夫人掉出来的东西。

“我们何必要同她一起呢?”

“可是,夫人她想跟你一块呀。”

“我对她并无兴趣。”

贵志话音未落,夫人已倒了回来,刚才的狼狈之相已无影无踪,嘴唇倒是更红了。

“今天晚上,贵志你不着急走吧?”

“不行啊。”

“偶尔同我们一起喝喝酒,有什么关系嘛。是不是嫌我碍事呀?”

“那倒不是。等一下我还得去其他地方。”

“已经九点了,还去哪里呀?”

“事情倒也不是特别重要。”

“肯定有鬼。这样吧,等一下,我们两个跟着他去。”

“行了行了。结账了。”

“那你是要带我们同去的了?”

“今天晚上实在是有事,下次我们再慢慢喝吧。”

“你就会要嘴皮子。总是说忙,要逮到你谈何容易!”

贵志拿起点菜单,离席而去。

夫人先出去了。冬子正下楼梯,贵志从后面赶上来悄声说“我在六本木的\'Bell Pocket\'等你。”

星期六的晚上,银座大街上虽很热闹,酒吧街却很冷清。市道不好,到了星期六这样的休息日,很多店都不开门。

“对不起,我失陪了。”

出了店门,贵志向夫人道别。

“你有事,我就不阻你了。下次你可一定要来。”

“没问题。”

贵志点点头,大步流星地朝旧电通大街走去。

“又给他溜掉了,他可真是个大忙人哪!”

夫人转向冬子。

“哎,咱们两个人去喝吧,六本木有一间店我很熟。”

“算了吧,我今天很累。”

“怎么,你也不行?”

夫人颇为不满。她话锋一转,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你刚才看到了吧?”

“什么?”

“那个蓝色盒子。”

夫人顺着并木街朝有乐町方向走。

“我拿化妆盒,拿错了。贵志他没注意到?”

“好像没有……”

“那就好。你会不会笑话我?”

“笑话你?”

“对呀。不需要那东西,还装模作样地带着。”

霓虹灯下,夫人的侧脸似乎很红。

“不过,女人的心理确实怪。你想,有月经的时候,真的是不胜其烦。现在没有了,反倒想带上那东西。”

“你说是不是很麻烦?”

走到五丁目的街口,两人驻足让过两部车,然后横穿马路。

“你有没有这样的念头?”

“没有……”

“是吗?看来就我异常。”

“别这样说。”

“不过,说起来也真怪,包裹装了那东西,心里就踏实了。”

冬子有点明白夫人的心情,她点点头。

不一会,两人来到晴海大道。也许是星期六的缘故,有乐町车站附近,成双结对的年轻人很惹人注目。刚过九点,都市的夜生活现在开始拉开序幕。

“你还要回去?”

霓虹灯下,夫人表情孤寂。

“请原谅。”

“拦部车先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

冬子摇手拒绝,可夫人不由分说招手停了一部的士。

夫人家所在的代官山和参宫桥大致一个方向。“你近,先送你。”夫人这么说,冬子也不好坚持。

没办法,不上车是不行的了。

“我总觉得就这样回家未免太可惜了。”

夫人对着光怪陆离的街道,尚自意犹未尽。

“今晚教授不回家。”

“我懒得管他。”

冬子试探着问起教授,夫人似乎不愿多谈。

车子过了霞关,驶向六本木。夫人向冬子靠靠。

“自上次以后,你再没来过我家,我一直等着你呢。”

“对不起。”

冬子想起与夫人亲热的情景,不由涨红了脸。

“表演已经过去,你也该有些空了吧?”

“也许吧……”

“我想跟你再好好亲热亲热。”

听着夫人的耳语,冬子不由得僵直了身体。

“与自私的男人相比,还是女人跟女人好吧?”

跟男人在一起,麻烦自然是要麻烦一些。但女人之间的性事,总似乎有点空洞的感觉。

“我看你还是就这样直接到我家算了。”

“可是——”

“累了的话,就住一晚再走嘛。我丈夫你不必介意。现在我们俩不但分居,而且分床了。”

“两个人不住一个房间?”

“那个寡情薄义的家伙,是我要与他分居的。”

看来,夫人和教授之间关系相当紧张。

“嗯,去我家啦。”

“我今晚是真的累了。”

“你不是等一下去和贵志相会吧?”

“怎么可能呢……”

天机被道破,冬子咽了口唾沫。夫人望着前方说:

“嗨,也难怪。你们并没有真正分手吧?”

“当然啦,有男人还要女人干嘛。”

冬子没有接腔。车子沿着青山街驶向汉谷方向。

“我现在回去,真的是无所事事。”

夫人接下来自言自语似的说:

“我看我还是先在青山下吧,喝点酒再回去。”

“这么晚了,不要紧吧?”

“我这么一个老太婆,有哪个男人会看上我呢?”

夫人说完,招呼司机停车,下了车。

与夫人分手后,冬子径直奔“Bell Pocket”,贵志正和老板娘对酌。

“对不起,我来晚了。”

“中山夫人乖乖地回去了?”

“她说要再玩玩才回去,在青山下了车。”

“她还和以前一样,精力旺盛得很哪。”

贵志苦笑着说。冬子要了一杯加水威士忌。

“刚才辛苦你了。”

冬子叫的加水威士忌来了,贵志举了举杯子,表示干杯之意。

“她这个样子,中山教授不愿搭理她也就不足为奇了。”

“可是,是因为教授太风流,夫人才这样子的啊。”

“其实也不尽然。”

贵志知不知道夫人也失去了子宫呢?冬子突然想证实一下。

“中山夫人做了手术的吧?”

“你咋知道的?”

“听夫人讲的。她说,自那以后,教授就风流起来了。”

“不对。放纵自己的是夫人。”

“是真的?”

“她说,反正不会怀孕了,还顾虑什么呢?”

“倒也是。不过,听她讲,是教授冷淡她,她才这样纵欲的。”

“我是听教授说的,可能只是一面之辞。实际情况也许并非如此。”

“也有可能是在那之后,她才变得放纵起来的。”

“一种满不在乎,彻底看穿的心态使然吧。”

“一般来讲,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顾虑重重,从而变得禁欲起来。也有极少部分像夫人那样纵情去玩。”

“不过,假如她丈夫对她温柔一点的话……”

“那倒是。总之,做完手术后,她变化可大啦。”

不单是夫人,谁做了那种手术,都难免会发生变化。

冬子喝下一口加水威士忌。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夫人在街上躅躅独行的情景。

贵志说,手术后夫人就放纵了,难道果真如此?换句话说,即使是真的放纵了,应该说也是手术之故吧。

现在冬子无意一味指责夫人。

“藤井太太也做了手术。”

“什么时候?”

“大约一周以前,据说手术顺利。”

“也是全部摘除?”

“听说是。”

冬子眼前浮现出在福冈见过的藤井的娃娃脸。

“听他讲,做手术时,他太太害怕,要他陪着,所以他一直在场。医生也讲,既是要摘除,哪里有毛病,看看清楚也好。”

“他都看到了?”

“第一次看做手术,他真的大吃一惊。”

妻子做手术时,丈夫在场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想到此,冬子不禁打了个寒噤。

“看过之后,他也就心净了。”

贵志换上烈性白兰地。冬子端起第二杯加水威士忌喝了一口。

“对了,今天船津那小子没来看表演。”

“为什么船津他……”

“你给我的两张票,我给了他一张。”

冬子给贵志两张票,原意是让贵志和太太或其他女人一道来。

“船津对帽子并无兴趣呀。”

“可他迷恋着你呢……”

“别开玩笑!”

“你急什么?女人被男人喜欢有何不好?”

“什么呀……”

冬子像喝药一样喝下加水威士忌。贵志喝着白兰地。稍顷,他转向冬子道:

“你是不是还放下不那件事?”

“什么事?”

“手术,还有其他的一些事儿。”

“你要想开,不要老记挂着这事。”

冬子想,船律讲的那些话告诉贵志听也好,自己一直憋闷着也不是办法。

“那个……”

冬子呷了一口刚添过的加水威士忌。

“代代木那家医院,名声好像不大好。”

“为什么呢?”

“听说他们滥做手术,是一家只重金钱的医院。我那手术也是,听说根本不必摘除子宫……”

“你听谁说的?”

“有个熟人帮我调查过。”

“他说你的手术有些蹊跷,是吧?”

“现在还不能做结论。那家医院里有个认识的医生,他说帮忙查清。”

“你有没有托他帮忙?”

“这个……”

“我看还是算了吧。”

“你真想弄清楚,那也没有办法。不过,你有没有信心,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泰然处之?”

经此一问,冬子还真觉得没有自信。

“如果确系错误摘除,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但这会成为你长期的心理负担。而且,即使是你查明了,又能有多大意义呢?”

贵志的话确有其道理。那个时候,就不再是医疗过失这么简单的问题了。病倒在其次,关键是在心灵深处留下阴影,并进而影响到男女交往问题。

“你应该力求尽快忘记此事。”

的确,对冬子来说,现在重要的不是搞清手术真相,而是要忘记手术这件事。

“告诉自己,手术之后,我还是我。”

贵志端起酒杯,以开导的口吻说道。

冬子点着一支烟。抽完时,时钟指向了十点。

“今晚什么打算?”

“直接回家。”

“嗯。”

今晚即使贵志想留她,冬子也无意前往。在身心都没有康复以前,她不想与之太过亲密。

但当他看到贵志并不是坚持时,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虽说拒绝之心已决,但对方真的不坚持,便又有了一种失落感。

“咱们走吧。”

贵志起身离去,冬子相跟着出了店门。外面正下着小雨。

进入三月份以后,晴雨天气两三天一个轮换。

“还挺冷的。”

贵志说着,竖起大衣领子。沿霞町方向走出不远,有的士驶来。

“我送你回去。”

冬子也不推辞,先上了车。

“刚才你说正调查医院,除了那个人,没旁人知道吧?”

“嗯……”

“如果真的有差错,我必须向你道歉。”

“你?”

“当初是我介绍你去那家医院的。”

“可现在医院已经易主了……”

“我认识的那个医生去年突然死了,医院也易帜改姓了。”

“对,院长也换了。”

“要是以前那个医生,我倒是可以向他查查。没想到医生换了,会干这种缺德事。”

“是啊。”

“总而言之,忘掉这件事。”

“我晓得了。”

“下次还一起去旅游吧。北海道,怎么样?”

“我倒真想去看看。”

“再暖和点,我们就去。”

冬子知道贵志的良苦用心。其实,冬子的障碍与贵志没有关系,这是冬子或医生的责任。

但贵志现在竭力想抚平这个创伤。是他将冬子从一个无知少女变成了女人,却未能与之结为夫妻。贵志很歉疚,他想藉此机会予以补偿。

进入三月下旬,便开始收到花信了。

据说今年染井吉野樱花要比往年开得早一些,但到了四月初,天气骤然转冷,含苞欲放的花蕾又都蔫了。不过,五号星期六那天开始,东京城内的樱花“忽”的一下子全开放了。

从参宫桥到原宿道路的两旁的樱花,也在六号星期天这天竞相开放了。

冬子每见到樱花,在惊叹其美丽的同时总有一种不堪忍受的感觉。

为什么樱花要这样拼了命似地开呢?自自然然,悠闲舒适的去开又有何不可呢?

但是,樱花似乎不似人类这么国通。开的时候,惊艳一时;然后便骤然消失,芳踪无觅。

男人们激赏这种爽快,将之定为日本的国花。这体现出日本男性推崇的执著精神,但观者却颇不轻松。

冬子更喜欢闲适一点的花。诸如含羞草啦,小毛球啦,这类花徐徐开放,花期很长。

一般而言,女性没有男性那么喜欢樱花。

虽说女性也觉得樱花美丽,爽洁,但这有别于男性对樱花的观感。

对待花的这种不同态度,也许与男性和女性的生存方式不同有关。

女人从思春期开始便进入了花季。其时艳压群芳,但时间短暂。

与此相对,男性却似乎没有花开烂漫的时期,似败不败,花期很长。

女人看到樱花,触景生情,顿生美丽不足恃之感。花与人似,自然生出逃避的念头。

相反的,男性之所以憧憬樱花,恐怕正由于男性与这种爽洁无缘之故。

男人如同含羞草和小毛球一样,花期很长,故此可以若无其事地大赞樱花。

冬子对樱花在生理感觉上难以接受,也许正是这个道理。看着争奇斗妍,压枝闹春的樱花,冬子总感觉有说不出的悲凉。满脑子充斥的只有顷刻即要凋零的虚无感觉。

冬子对今年的樱花尤觉感伤。身体从外到内,都产生了青春将逝的感觉。这种感觉与樱花互为映照,便更趋强烈了。

冬子为樱花之美所感动了。触景生情,她不敢在樱花树下久留,每次都是匆匆而过。

还是丑陋点的世界好些。浑浑噩噩,怨念纷陈的世界反倒会令人平静。

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冬子有些破罐破摔,走哪算哪的感觉。

神宫林子中的樱花满开那天午后,中山夫人来了电话。

“上次那帽子,情况怎么样?”

夫人问的可能是上次出展的帽子。

“托您的福,带檐帽已经出嫁,那顶钓钟帽还待字闺中。”

“还在店里吧?”

“是啊。”

带檐帽是面向大众的,但钓钟帽平常外出时却有些戴不出去。野外派对或是游园会时倒挺合适,但一般人极少出席这种聚会。

参加表演的模特和一个女演员曾来看过,但没明说要买。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买了吧。挂在那里当摆设,岂不是太浪费了。”

的确,如果卖不掉,费工费力所做的这件商品也就白费了。

不过,冬子并不是太急出手。花了偌大精力创作的东西,她倒希望一直留住。

“方便的话,你帮我过来,好不好?”

“送到你家里?”

“帽子那么大,有点费事。不过,坐车也就一眨眼功夫就到了。”

夫人的做法很巧妙。其实,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以买帽子为由,邀冬子上她家里来。

“今晚或者明天都可以,你看呢?”

她这样讲,冬子也不好拒绝。

“好吧,就明天吧。”

“七点钟左右,行吗”

“行!”

冬子有点怕去中山夫人家。她怕说着说着话,又像上次那样,稀里糊涂地陷入异常的关系中去。

不过,内心里她也有接受夫人爱抚的期待。

翌日,冬子将钓钟帽装入圆形帽盒,出了店门。

来到大街上,很快便拦到了一部的士。到达夫人家时,七点刚过。

“请进。”

夫人身着斜纹格子长裙,上穿一件同样质料的衬衣。她笑吟吟地迎了出来。

“正等你呢。”

冬子马上被请进靠大门的客厅里面。

“教授呢?”

“别管他,今晚他很晚回来。对了,你还没吃饭吧。”

“我傍晚吃过了。”

“那就喝点葡萄酒吧。”

夫人手脚麻利,三两下已在桌子上摆好了酒杯。

冬子把钓钟帽从帽盒里拿出来。

“先试戴一下帽子吧。”

夫人从冬子手里接过帽子,扑到镜子跟前。

“怎么样?”

“不错,很合衬您。”

“再看看。”

夫人全身照着镜子,正面照完照侧面。

“是不是稍稍向右斜一点好?”

“因为帽边是向上翻起的,稍微压低点可能会好些。”

冬子站在一侧为其正了正帽子。

“有道理,是这样好看些。”

“配上深色晚装会更见效果。”

“是啊。”

夫人又左边照了照,右边照了照。

“我很满意。不过,肯定很贵吧?”

“您买我很乐意,打个折扣给您吧。”

“我先生知道了,肯定又要骂我了。”

夫人做出为难的表情,但显然她并不真的在意。

她丈夫中山教授是地道的东京人,从父母那里继承了不少土地和房产。做教授的工资只是供他零花而已。

“得多少钱?”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

“若是普通帽子,根据材料费马上可以算出,但这顶帽子用了厚毡,而且是手工缝制。”

尤其是出展的东西,设计和做工都很考究,很难讲多少价钱才算合适。

“五万日元,怎么样?”

“好,就五万日元吧。”

如果是普通帽子的话,这个价钱是挺贵的。但这顶帽子花了差不多整整一周的时间才做好,细算一下,应该算是很便宜了。

“这帽子归我了?”

“当然归您啦!”

“不这样花花他的钱,让他一个人胡天胡地,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夫人买下这顶帽子,似乎是在跟教授赌气。

“我给您送个新的盒子来。”

“不用了,这个就行。”

“这盒子是我临进拿来装的。”

“那就麻烦你了。”

夫人给林子里斟上酒。

“这个事就这样定了。咱们喝酒吧。”

“谢谢您。”

“今天不急回去,啊?”

“您不方便吧?”

“别介意我丈夫,他很晚回来。今天我不会放你走的。”

被夫人盯住着,冬子身体中刹那间产生了一种过电一样的震颤感觉。

“今天我非灌醉你不可。”

“那可不行,求你千万别这样。”

“你是个乖孩子,从来不露真相。”

“这……”

“你不必掩饰,没事的。你的情况,我都了解。”

可能是有过肌肤相亲的经历,夫人很自信。她意味深长地笑着。

“你不想我?”

“你肯定想我了。”

说不想是假的。酒醉回家或是一个人夜半醒来,冬子常常会胡思乱想一通。甚至曾经有过中山夫人雪白的手扶弄她的乳房的错觉。

“自上次以后,你都怎么过的?”

夫人从对面的座位上坐过来冬子身边。

“有没有和男人上过床?”

“没有……”

“一般的搂搂抱抱总是有的吧?”

夫人含笑的眼睛凑到了冬子鼻子尖上。

“男人好还是女人好?”

此时,夫人的手已在抚弄冬子的头发。

“与男人比起来,还是我好吧?”

冬子心里虽在抗拒,但身体却像被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女人又温柔,又体贴,也不猛烈……”

说到此,突然,夫人的唇凑到了冬子的耳根。

“你慢慢闭上眼睛感觉一下。”

冬子依言闭上眼睛。

“我会极尽温柔,把你侍候服贴为止。”

随着轻柔的气息,夫人的声音像咒语一般流入冬子的耳朵。

“别紧张,放松。”

“别动……走,咱们过那边吧。”

夫人站起身,拉过冬子的手。

冬子就这样像被奉上祭坛的牺牲品,被带入里面的卧室。

再往后,冬子就失去了时间概念。

冬子被夫人的手指和舌头抓捏着,翻弄着,时不时地快意地呻唤着。她柔软纤细的身体像弦一样地绷紧,像弓一样地弯曲。

她虽然嘴里在喊着:“别这样,快别这样。”身体却在迎合和鼓励这种行为。

女人之间的爱是没有止境的。

只有当其中一人疲累不堪,支撑不住倒下来时,做爱才会结束。

大汗淋漓,气喘嘘嘘,小声的呻吟此起彼伏。终于,两个雪白的胴体陷入了深海的静寂之中。

巅狂过后好一阵子,冬子还趴伏在床上一动不动。

这次,先起身离开床的还是夫人。

“你再歇会吧。”

夫人用浴巾裹住身子去了洗澡间。冬子几分钟后也起了身。

夫人这样做,并不单单因为她是这里的主人。

在整个行为过程中,主导权始终掌握在夫人手中。虽说都是女人,但引导者是夫人,冬子只是被动接受。有时,夫人也会要求冬子爱抚她,但时间都不长。

总之,夫人是男角,冬子则是纯粹的女角,夫人颠鸾倒凤,冬子夫唱妇随。

回复正常意识——从性事中清醒过来的快慢之差,正是这种角色的反映。

另外也还有一个原因,冬子害怕清醒。抬起头,下了床,马上便被拉回现实世界。清醒的一瞬间,刚才自己做过的事便如暴露在阳光之下一般。

一种做了丑事的羞愧之意油然而生。冬子极力想回避这一点。

怕归怕,老趴在床上也不是办法。

门响了一下,夫人走了进来。

“起来了?”

新浴的夫人身上散发出一股怡人的香波味道。

“喏,你去冲冲吧。”

夫人柔声招呼。这已远非帽子店的主顾与店主之间的那种关系,只有拥有共同的爱的秘密的两个女性之间才有这种亲昵。

冬子顺从地起身用浴巾围住身体。

“感觉不错吧?”

“今天比上次过瘾。”

夫人将冬子柔软的头发分往两边。

“开不开心?”

“嗯……”

“你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可人呀!”

“娇小,质朴,却非常敏感。”

“快别讲了……”

“我在夸你呢,小猫。”

夫人说着,撩起冬子的头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冬子沐浴完,夫人已在桌子上摆好啤酒、桔子等她。

“过来喝酒吧。”

“我该……”

“早着呢!”

夫人只管倒上啤酒。也许是爱欲过后新浴的缘故,第一杯入口沁人心脾。

“很好喝吧?”

夫人狡狯地笑笑。

“你和女人还是第一次做这事吧?”

“嗯……”

“这个跟与男人的那种不同,不过也非常痛快。你有没有觉得不过瘾?”

“没有……”

冬子微微摇摇头。

的确,这与跟男人做爱时有些不同。愉悦倒是愉悦,但总觉得没有完全满足,似乎缺点什么似的。但这样也好,有一种余韵无穷的感觉。

“老实讲,女人跟女人呢,心情很放松。”

冬子轻轻颔首。

与男人做爱,确有很多顾虑。有时甚至会比较紧张,但跟夫人在一起就没有这种感觉。

两人都明白对方的心思,所以不必相互猜测,也没什么顾虑。只要不在乎因为女人这种非正常关系,反倒是更自在。

“你很敏感。和贵志在一起时,是不是也这样?”

“没有……”

“真让人嫉妒。所以,贵志舍不得离开你。”

“不是。”

以前是以前,现在冬子的身体,半点激情也没有。

“你做过手术之后,是不是更易冲动了?”

“没有。”

“要讲实话哟。我以前感觉一般,可做了手术后,感觉真是奇妙。”

“真的?”

“可能是没了顾虑,心中踏实的原因吧。因为性感觉太好了,我丈夫反倒怀疑是我装出来的。”

“放跑我们这样的好女人,男人们可真蠢。”

同一种病,接受同样的手术,结果却因人而异。夫人说她性感觉更丰富了,可冬子却变成了性冷淡。若两个人做的是不同的手术也就罢了,可听医生讲二者没有不同。

可为什么双方在性方面的表现却如此大相径庭呢?

如果两人接受的是同样的手术,那么出现这种差异就只能在精神方面找原因了。难道说心理不同,对性的感觉便会如此迥然相异吗?

的确,女人的身体和男人相比,就真的是大异其趣。

举个例子说吧,即使是同一种行为,比如同自己喜欢的人做爱和同讨厌的人做爱相比,快感可说是天差地远。

就行为本身而言,并无多大差别。但结果却是前者享受到了巨大的幸福感,而后者却只有生不如死的厌恶感。

但是男人在这种事情上却甚少差别。

虽然也存在喜不喜欢的问题,但却不像女人那样执着。

认识贵志后,冬子了解男人为什么可以与自己讨厌的女人性交。这一点,不像女人那样有洁癖。

不单只是好恶的问题。女人在有心事时,或是担心怀孕,或是存在怕让对方失望的顾虑时,可能会提不起兴趣。再具体举例的话,比如顾虑周围有人,甚至有照明灯具不合心意,便有可能兴味索然。

当然,男人有心事时,或是工作方面有什么事放不下时,也会好事难成。这一点,两性也许是一样的。

总而言之,性的愉悦不单单取决于肉体因素,精神安定也十分重要。

而冬子和夫人的差异,其根源可能也正在于此。

不过,冬子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为什么跟夫人在一起能兴奋起来,和贵志在一起时却得不到满足。

和女性一起,可以达到某种程度的兴奋,和男人在一起却唤不起热情,这显然不是好恶使然。

若问冬子夫人和贵志更喜欢哪个,她肯定选择贵志。如果贵志现在能满足她,她说不定会马上离开夫人。毕竟还是和男人在一起身心正常。

但实际情况是现在和夫人一起可以感到性兴奋。

为什么会这样呢……

贵志和夫人的区别之处在于爱的方式。过程当中倒无大差别,只是最终贵志会占有冬子。但是和夫人一起,就只是爱抚,没有后来的占有行为。

因为只有爱抚,所以冬子就可以放心地一切随夫喜欢。

但是和贵志一起时就不能这样了。接受贵志以后,脑袋中总担心贵志失望,一直会忐忑不安。

“说实话,你很可爱。”

夫人又打量了一下冬子。

“这种事贵志若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的吧?”

这确实跟贵志说不得。

“与男人相比,这也许不够刺激。不过,请你别忘了我。”

“多找些机会,两个人聚聚。”

夫人现在希望这样。但她可是见风转舵的人。若有了中意的男人,她可能马上会转就新欢。要知道,夫人跟男人在一起也一样亢奋不已。

“女人真是奇怪,生了孩子,或是仅仅因为做了一个毫不相干的手术,对性的感觉便会不同。”

“什么不同?”

“当然是变好起来了。也有些女的流产后反倒好起来了。”

“真的?”

“真的。我的朋友当中,就有几个人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我可不喜欢。”

夫人淡然一笑。

“女人就这样,不停地在流动。”

“流动?”

“对,不停留在一个地方。心情和身体每天都不同。一种动态的感觉。”

夫人所言,倒不难理解。

冬子的身体和心情也是每天不同。虽说身体是自己的,但自己却不能预测明天将如何。今天舒心惬意,并不能代表明天便不会心烦意躁,气急败坏。

“男人你怎么看?”

“男人就好比是从不收拾的床铺,一成不变,又脏又粗鄙。”

“你怎么这么说男人呢……”

“不过,这也正是他们可爱的地方。”

夫人接下去说。

“一日三变让人受不了,可一成不变又会使人感到无聊。”

“此话怎讲?”

“你想吧,男人从年轻到年老,做那种事时的快乐几乎是一样的。这一点和女人不同,没有一点深髓的感觉。”

突然,门口的门铃响了。

“可能是他回来了。”

夫人看着门的方向,这样猜道。

“是教授回来了吧?我告辞了。”

“别管他,不妨事的。”

夫人用手止住冬子,走过去开门。

冬子看了看手表,已经十一点了。与夫人颠狂过后,又这样晤谈,不经意间已过去了四个小时。

冬子刚整理好头发,夫人和中山教授便一起进来了。教授着一身碳灰色西装,显得非常合体。

“啊,请坐请坐。”

可能是在哪里喝了酒,教授脸色很红,情绪好像也不错。

“要知道冬子小姐您来了,我会早点回来的。”

“我也该告辞了。”

“你慢坐,不要紧的。我换换衣服。”

教授说着进了里面的会客房。

冬子这是第三次见到教授。第一次是和贵志、夫人一起吃饭时,第二次他和夫人一起来到店里。

虽说是大学教授,可能因为其专业是建筑的关系,他一点不迂腐,看上去非常干练。

教授换了和服,很快就出来了。

“好久不见了。”

冬子施礼问好。教授点点头。

“一点没变。你什么时候都让人觉得美。”

“您开玩笑了。”

“不,我讲真的。贵志不愿离开你一点也不奇怪。”

教授说着,点着手中的烟。

“冬子小姐把帽子给我送来了,就是上次展出的那顶。”

夫人从盒子里把帽子盒出来给教授看。

“你看,很漂亮吧?”

“很时髦。不会是你戴吧?”

“你讲什么呀,不是我戴谁戴?”

夫人把帽子戴到头上。

“怎么样……”

“我看你还是别戴了。”

“当然了,和你一起时我肯定不会戴。”

“我正希望如此。”

“和更年轻的人一起时,戴上效果一定不错。”

“不要做那些让我丢脸的事。”

“丢脸的事,你不正在做吗?”

不知是玩笑还是当真,两人很快就吵上了。

教授转向冬子道:

“你与这样不通情理的人打交道,肯定很烦吧?”

“哪能呢。她一直很关照我。”

作为冬子来说,也只能这样说。

约十分钟后,冬子出了中山夫人家。

“晚安。”

夫人道别的声音没入黑暗的夜空,身后的门关上了。

冬子走到大街上,透过茂密的林木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豪宅。

这一带是涩谷的高尚住宅区,每座房子都占地很大。对普通百姓来讲,是可望不可及的。

从外面看,里面住的人好像都很幸福,其实并不尽然。起码,中山夫妇二人之间就存在难以弥合的裂缝。

教授年届五十,夫人也已过了四十。

他们都已到了人生的成熟期,关系却越搞越僵,这是何道理呢?

理由可能有很多。但直接原因应该是夫人的手术。听说自子宫摘除以后,夫人性欲亢进,而教授则退避三舍。

究竟这个手术对两人意味着什么呢?

冬子越想越不明白。

医疗和手术是为了治病而存在的。赖因有此,恶疾始有克星,患者才得健康。

但这只是一个方面。现在,夫妇两人关系变冷,并逐渐反目,能说这种医疗是健全的吗?况且单单是身体健康了便一了百了了吗?

医疗应该不仅仅是治疗肉体上的疾患,更应该医疗心理创伤。不仅治病,而且治人。

不过,现在的医生哪管这么多。他们对病可能有兴趣,对病人却少有关心。

他们不了解病人个个心理不同,心灵都受了伤害。或者也许知道,却无视这种情况。可能他们认为这与医生无关。

他们如果真的这样想,是不是不负责任呢?

当然,要求医生对患者手术后的性生活负责也许是过份了点。

不过,希望医生能设身处地地为患者考虑,采取简单的应付支差的办法显然不妥。

想是这样想,具体应该怎么办,冬子也不甚了了。

至少,她希望医生能多关心关心患者的心理问题。尤其是与性有关的病,更应体贴患者。

中山夫妻的不和,应该讲与将其推出门外,不加理睬的医生也有一定关系。

冬子打着中山夫人的旗号,考虑的却是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