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收下那两箱锦绸,越明珠便想到趁此机会回赠手信。

不论如何,有人惦念着她,她也应该好好对待那个人才对。

不过她的女红甚是差劲,书画也不通,送什么能又低调又讨人欢喜呢?

越明珠想了一晚上没想出答案,还是云青提起,可以去青山寺祈福上香,求枚平安符赠给小少爷。

平安符小小一个贴身戴着,便是被人看见了也不知道联想到别处,寓意又很吉祥,最适合不过。

正好次日天朗气清,晴空和煦。越明珠决定即刻出门。

刚一坐上马车,便见孙妈妈急匆匆地跑过来提醒:“小姐,老爷说晌午后有客人,小姐务必要在未时之前回府。”

越明珠没有多想,应声后便放下了帷帘。

青山寺在上京城以东,依山傍水。虽然位置略微偏僻,但因着常年有大师讲学听禅的缘故,香火素来旺盛。

行至寺庙正门,却见朱门紧闭。

原来是今日了无大师云游归来,在寺中邀了贵客,大门不可旁人通行。其余人等若想入内,只能再绕一条小道从侧门入寺。

云青悄悄八卦道:“这么大的阵仗,肯定是宫里的贵人。”

出入青山寺的香客不知凡几,其中不乏朝中重臣家眷。

在他们面前设下这样的规矩,一点也不怕有所得罪,足以见得寺中那位大人物有多么位尊势重。

“也许只是了无大师喜好清静,随便找的一个借口。”

越明珠托腮,“也不知道绕道去侧门远不远,能不能在未时前赶回去……哎呀!”

马车猛地一晃,吓得越明珠抓紧了云青的手臂:“怎么回事?”

云青连忙探出头去问车夫,盘问之下很快明白了情况:

“小姐,这条小路太窄,又是上山路,刚刚拐弯时马儿失了蹄,车毂撞上了前头的马车。”

“不过万幸的是只是车毂有些磕碰,别的并无大碍。”

虽然没闹出大事,但她的车马冲撞了别人,按照礼数,怎么着也应该道一声歉。

越明珠掀开帷帘,望向前面的马车,正对上张熟悉的脸庞。

是才在踏青宴上见过的任四小姐。

旁边有个同她模样相似七八分的男子,应是她的胞弟,上回好像跟裴惊策打过马球。

“我就说是谁的马儿如此毛躁。”

任雪韵的视线轻轻掠过她的脸,轻轻一笑,语调柔和温婉:“原来是明珠的啊。”

“……”

任雪韵一向瞧不起她,每回都这般含沙射影。

一回两回,越明珠迟钝听不懂。可次数多了,便是听不明白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

越明珠不接话,只软着声音客客气气地道:“任姑娘,刚刚是我府中车夫的过错,真的很不好意思——”

任雪韵缓声打断:“若是不小心也就罢了。只是明珠妹妹都到了天子脚下,身边奴仆还是这般粗鄙莽撞,实在叫人担心。”

她又笑了笑,“我先走了。”

话音落下,任雪韵便放下了帷帘,吩咐马车扬长而去。

云青:“小姐,奴婢觉得刚刚那是话里有话……”

越明珠才不会深想这些不要紧的事,道:“不管她的,我们也走吧。”

…………

进入青山寺内,只觉周身浸在缭绕檀香中,梵音悠扬飘渺。

越明珠不懂礼佛规矩,不过想着心诚则灵,便一间殿一尊像地拜了过去。

拜着拜着,她发现拿的香不够,便支了云青去旁边买,自己先去下一间殿。

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眸子刚刚闭上,旁边突然传来男子陌生的声音。

“真是巧了,又在这儿遇到越姑娘。”

越明珠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望向来人:“谁?”

竟然正是刚刚跟任雪韵一同在马车内的男子。见她面露警惕与防备,有些不满地道:“任家七少爷任自恒的名姓,越姑娘都没有听说过?”

说是疑问,话外之音却透着笃定。

任家是上京城的阀阅大族,任自恒又是备受宠爱的幼子,他不相信怎么会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头。

“没有,我不认识你,请让一下。”

越明珠隐约觉得这人很奇怪,径自要离开,就被任自恒伸手拦住去路。

“……越姑娘深入简出,在郡主府踏青宴之前,我也不知道上京城还有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女郎。”

任自恒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视线从她玉白的脸一路往下,赤|裸|裸地扫过她周身。

那眼中带着某些极其露|骨的意味,叫人很不舒服。

“倘若早些见过越姑娘,我定会重金厚礼抬你进任家大门。”

这用词太过轻薄逾矩,越明珠只觉得耳朵像是被人强行灌进了一桶污水。

她从前没有碰见过这般怪事,只想快些离开,侧身避开任自恒便往外走。

然而那人好像不死心,或者说压根没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嫌似的,还跟在她后头唤她:“越姑娘——”

走到有人的地方,越明珠才站定,侧过身没好气地道:“我不认识你,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可惜她嗓音软绵绵的,再生气的话说出来都没有分量,根本骂不走这登徒子。

任自恒道:“我若没记错,越家到越大人这一辈才进了京,呕心沥血混到三品也无甚大用。”

他一副施舍了大恩大德的语气:“难得飞上枝头的机会,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破了头,我就这么拱手送给越姑娘,越姑娘就一点都不珍惜?”

“……”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越明珠连警告他的心思都没有了,惹不起总躲得起。

她转身要走,却正正好好又遇见了任雪韵。

“自恒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走近之后,任雪韵才像是刚刚看到任自恒旁边的越明珠,惊讶地打着招呼:“明珠也在啊。”

她很自然地上前握起越明珠的手,语调像个知心姐姐似的。

“我这个弟弟还真是不叫人省心。刚刚我去寒暄了两句,转头就不见了人影。

我可真怕自恒又去胡作非为,没想到竟然是来找你的。见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心总算可以放下来了。”

那话里似是有无限供人遐想揣度的余地,越明珠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

她道:“任姑娘,我并不认识你弟弟,是他莫名其妙找上我的,”

仿佛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说破,任雪韵一怔:“明珠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

越明珠抽回了自己的手,后退一步,拉开了与他们姐弟俩的距离,重复道:“我从前根本没见过你弟弟,也不知道他找我做什么。”

任雪韵扯了扯嘴角,却露出另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珠妹妹你大可放心,今日之事,我一定守口如瓶。”

看起来通情达理,却绝口不提越明珠所言之事。

任自恒见状,干脆道:“我想纳越姑娘作妾这事,的确还未同姐姐说起。”

越明珠忍不住道:“我没有同意过你。”

“你方才可不像是要拒绝我的意思,”任自恒道,“越姑娘若是觉得我口说无凭,诚意不够,大可等会儿下山就让我去越府下聘。”

越明珠从未见过如此不可理喻之人,偏偏一旁的任雪韵还不加阻拦。

她嘴笨,拒绝的话说了一次又一次,却次次都被人曲解,现下实在不知道还能在说什么。

见她一副无言以对之色,任雪韵柔声笑了笑,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个小沙弥。

那沙弥快步走到越明珠跟前,递给她三炷香:“女施主,瞧你手中的香快烧完了,若你等会儿还要继续上香,便把这三炷新的拿着吧。”

越明珠愣了愣,才意识到沙弥是在同自己说话,连忙接过来:“谢、谢谢……”

沙弥合十朝她低了低头,抬头后又看向一旁的任自恒:“佛门清静之地,这男施主满口情爱,又对女施主多加纠缠,当真是贪、嗔、痴一应俱全。”

大抵这上京城还没几个人敢这么跟任家少爷说话。任自恒变了脸色,不屑一顾地冷哼。

“这青山寺不知道多少块砖瓦是我任家捐的,在我自己的地盘上做什么,轮得到你一个小秃驴说话?”

沙弥念了声阿弥陀佛,不恼不怒地道:“一切法相皆为虚妄,权势名利也非真实。青山寺中众生平等。任少爷若是想要辩经,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问过我师父了无大师的意见。”

一听到了无大师的名字,任雪韵立刻给任自恒使了眼色。

这个被宠坏的弟弟没轻没重,任雪韵却是不会将事情闹大。

青山寺人来人往,真闹出什么,只会让别人白白看笑话。

何况那了无大师是当今圣上都要给几分面子的座上宾,就算不能把他们任家人怎么样,闹起来总归也不太好看,府中未婚嫁女子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胞弟不懂事,还请小师父不要往心里去。”

跟小沙弥道过歉,任雪韵又让丫鬟拿来一根玉钗给越明珠:“是我唐突了,还未曾给明珠妹妹见面礼。”

见越明珠不收,任雪韵也只是笑笑,摆出大度不计较的姿态:“那我们先告辞了,下回见到明珠妹妹,我再备厚礼。”

说完之后,任雪韵便跟她擦肩而过走远了。任自恒无他法,瞧了越明珠几眼,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没走出几步,越明珠便远远听见任雪韵叫来丫鬟,说把那玉钗赏给她了。

丫鬟感激涕零,连连朝任雪韵谢恩。

等背影彻底走远,越明珠才蓦地想起来感谢沙弥:“多谢小师父解围。”

沙弥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端详着她,十分耐心地道:“施主前来所求为何?”

越明珠想了想:“想求几个平安符。”

“后山有几处无量光佛,最是灵验,少有人知晓。我与施主有缘,若施主不嫌弃,我便带过去。”

一听灵验,越明珠连忙跟上了那沙弥的步伐。

七拐八拐走到后山一处小径,沙弥在路口站定脚步:“我不便前往,劳烦施主自便,往前一直走,在十字路口向北,再在下一个十字路口向南即可。”

越明珠充满感激地同沙弥告别,继续按着他说的方向前行。

走着走着,越明珠才发现有点问题。

她好像不知道哪边是南哪边是北。

“……”

没事,这后山寂寥,想来也没有几处佛堂,供有无量光佛的地方应该很是显眼才对。

凭着自己莫须有的直觉,越明珠东拐西拐,终于找到了一处看起来很像样的佛殿。

明明人迹罕至,却比刚刚外头的宝殿还要庄严肃穆,一看便知不是普通的地方。

不过,越明珠想起一件事来。以前好像都是先求了平安符,再拿着符来拜佛的吧?

但那沙弥没有提起此事,直接让她来这儿,可见颠倒下先后顺序也不打紧的,来都来了,先拜了佛祈了愿再说。

越明珠清掉心中杂念,诚恳地跪在了殿前的蒲团上。

她先念了自己的名姓籍贯,防止佛祖找错人,才开始念自己的愿望。

先求她爹无病无灾,再求阿策哥哥身体康健。

除了这两个最重要的,越明珠其实还有很多别的愿望。

好不容易有机缘来拜这尊大佛,她便忍不住有些贪心,想要一口气许完。想到一个,便在佛祖面前念一个。

越明珠以为四下无人,十分从容不迫,却没有想过,佛像背后便是一处窗明几净的棋室。

白子黑子刚刚形成对峙之局,外头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那位笨拙的不速之客像是怕他们不知道来者是谁,还一字一句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年纪、祖籍、父亲官职、府邸位置。

了无大师摸了摸胡须:“裴大人把我的徒弟叫走,少了人看门,现下便有人来叨扰大人思索如何落这一子,所谓因果,不外如是。”

裴晏迟八风不动,只垂下眸盯着刚刚了无大师下的一子,像在思考如何应对。

外头还在接着喋喋不休。

那女郎惦记的东西实在有些太多了,家人、心上人,自家府上的丫鬟跟嬷嬷……

甚至还想着府外那只她时常投喂的白袜子橘猫,求佛祖保佑它健健康康、日渐圆润。

将相干的不相干的说了一通,那不速之客总算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裴晏迟拈起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一角。

刚落下,外头的不速之客又忽地想起什么,补充道:“佛祖在上,信女还想您保佑信女身边小人退散。”

砰、砰、砰。她认真地磕了三个头。

“……此小人名叫裴晏迟,祖籍官职什么的不清楚,做过许多恶行。信女只愿他早日恶有恶报,离信女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