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玉女士今晚和朋友去唱K。
回到家快十点,兴致未消,一句“我在仰望月亮之上”,嘹亮的嗓音响彻玄关处。
她换上拖鞋,打开鞋柜门,正准备将高跟鞋放进去。
原本满满当当的四层空间,竟然没有了一双鞋,登时傻眼,僵在原地。
简怀舟闻声而来,江采玉指着鞋柜问他。
“什么情况。”
家里开了地暖,很舒适的温度。
简怀舟帮自家夫人脱下外套:“小简拿阳台上洗去了。”
二十多双鞋,这大晚上的。
工程量大先不说,有些材质碰水,可是直接报废。
江采玉一刻不敢迟疑地来到客厅。
只见正对着的阳台上,简映然站在水池前,手里拿着木制板刷。
她低着头,刷着一双运动鞋,神情认真而专注。
在她身后的地砖上,没有处理过的鞋子整齐排列。
江采玉快步上前,解救了其中几双,剩下的,任她随便造。
江采玉自认动静不小,简映然却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在餐桌前坐下,她喝着简怀舟端来的银鱼羹,注视简映然所在方向,目光关切。
“下午我碰见小简回来换衣服,挺开心的啊,还拉我拍了张合照,怎么开完家长会闷闷不乐的,你和江言谁惹她了。”
“谁也没惹,只是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简怀舟故弄玄虚,凑到江采玉耳边,“小简爱面子,我悄悄跟你说,你别在她面前提。”
语毕,简映然拿着塑料盆从他们身边经过,里面是两双洗好的球鞋。
简家在御水湾的房型是顶楼复式,她快步跑上楼梯,去露台把鞋子晾好,又跑了下来。
待她重新回到阳台,简怀舟开口。
“你回来之前,江言接了通电话,是张老师打的。”
“张老师问江言,你家长没来为什么不和我请假,江言说我姐去了呀,张老师说没看到,问了小简,跑隔壁教室去了。”
简怀舟描述得声情并茂,江采玉恍然大悟,心态是极好的。
“换个角度想,至少没走错学校。”
这事夫人是有经验的。简怀舟喝了口水,差点没呛出来。
“咱闺女什么性格你不知道。”
江采玉放下手中的碗,发出一声冗长的叹息。
“追求完美,不允许自己犯一丁点错。”
江言洗完澡,从楼上下来,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乐,背对江采玉,听见她说。
“小学的时候,一百分的卷子她考九十九,我们都觉得已经很棒了,她却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难受了整个晚上,因为那一分是粗心扣的。”
简怀舟接话:“还有高中的时候,按照成绩选班长,她信心满满以为能连任,结果有个同学比她高了一分,失之交臂。那个寒假,迪士尼都不去了,天天在家做卷子。”
江采玉有些不确定:“下次考试,小简把班长拿回来了,后来就一直没变过是吧。”
简怀舟解释:“好像就高一是这样,分班以后,没按成绩排了。”
可乐拧开罐,手上溅了点水。
江言从餐桌上取出纸巾:“班长等于老师的狗腿,那个同学应该是觉得没意思,故意让她的。”
江采玉白了他一眼:“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有集体荣誉感啊。”
江言懒得搭腔,正准备上楼打两把游戏,往前走了一步,被江采玉揪着衣角拉回来。
她往阳台上看了一眼,简映然刷鞋的频率愈发急促,木板刷与鞋面摩擦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去安慰下你姐。”
江采玉叮嘱江言,“就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事情已经过去了,让她别放在心上。”
“你干嘛不自己去。”江言不解。
“我得假装不知道。”
江采玉回答,“再说,家长会是给你开的。”
江言无言以对,江采玉又补充一句:“明天……不,周一,我给你们放假,问你姐想去哪里玩,带她出去散散心,费用我报销。”
江言不解:“明天为什么不行,等到周一,她都自愈了。”
江采玉理由充足:“明天是周日,店里忙。”
“万恶的黑心资本家。”
“工资翻倍。”
“三倍。”
“成交。”
江言很满意,朝简映然走去,站在她身侧,清了清嗓子。
无人回应,耐着性子喊了她名字。简映然没理他,最后迫不得已:“栾市王昭君?”
“……”
这下简映然有了反应,转过头去。
江言一米八的个子,她仰头打量着他,目光如炬,“没大没小。”
“我在想一个问题。”
江言弯腰,把拖鞋扔进水池里,赤脚踩在地砖上,“平时发朋友圈,标点符号错了都要重新编辑的人,如此严谨,家长会开了两个小时,却没发现走错教室,这到底是为什么。”
简映然将鞋刷塞到江言手里:“寒假作业写完了?这么闲啊。”
江言置若罔闻,把鞋刷还给简映然。
“其实答案也不难猜。”
简映然拧开水龙头,把江言的拖鞋打湿,撒上洗衣粉。
“说来听听。”
江言:“我说了你敢认吗?”
简映然:“有什么不敢。”
江言在飘窗上坐下,双手撑在边缘处。
“因为柏老师。”
柏老师。柏弦青。
简映然没有否认:“他是我高中同学。”
江言“噢”了声,尾音拖长。
“我就说你怎么突然跟孔雀开屏似的,关心人家女朋友。”
依靠三寸不烂之舌在工作中横扫千军的简大设计师,第一次尝到无力反驳的滋味。
当然,气势是不能输的,转过头斜眼看向江言:“注意你的措辞。”
江言当即改口:“嗯,你只是希望,和柏老师躺在同一张床上聊天。”
“……”
简映然随手把湿拖鞋丢给他,目光冷冽,“你还是闭嘴吧。”
江言把洗好的鞋子拿到露台上。
江采玉洗漱完,站在不远处叮嘱简映然:“宝贝,别熬太晚,早点睡啊。”
“知道了,妈。”
鞋子只洗了一半,简映然有些累了,瘫坐在沙发上。
电视里放着时下热门的推理综艺,往常她都会跟着嘉宾一块分析线索,现在脑子不太转了,看着画面消磨时间。
简映然以为江言晾完鞋子也睡了。
哪知道下楼,还给她热了杯牛奶。
接过牛奶,简映然道谢。
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过了十二点。
江言在她身边坐下,显然,还有话没说完。
“妈让我安慰你,我觉得没必要。与其说冠冕堂皇的话,不如用物质填补你精神的空虚。”
简映然产生了兴致:“你想怎么填。”
江言故作神秘:“有个稳赚不赔的项目,来不来。”
周一下午,简映然被江言带去网吧。
用江言的话来说,网吧有空调,电脑配置高,想吃东西去前台买或者点外卖。
打游戏、看电影或者追剧,放松身心的绝佳去处,不比大冬天在外面挨冻强。
他从江采玉女士那要来六百块,扣除二百包厢费,剩下的和简映然均分。
坐在包厢里,简映然从来没这么无语过,钱她没要,江言就买了奶茶和零食。
现在的网吧环境相当不错。
干净整洁,没有烟熏和奇怪的气味,座椅也是舒适的沙发。
江言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也在,叫袁小天,俩小孩约了打游戏,没有三人包厢,只好开了个四人的。
空调暖风源源不绝吹着,简映然脱下外套挂在门边的立式衣架上。
江言和袁小天坐在一侧,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她独自坐在另一侧,戴上耳机。
电脑桌面上都是热门游戏,简映然选择欢乐斗地主。
打了三局,欢乐豆输光,觉得没什么意思,刷了会招聘网站,又登上Q|Q。
自从有了微信,Q|Q被她遗忘在角落,上次什么时候登的完全记不清。
只有几条官方消息和广告邮件提醒,简映然喝了口奶茶,打开空间。
寥寥无几的新鲜事,最新一条是柏弦青昨天下午发的。
配图是高三(2)班的金属门牌,没有任何多余的文字。
他是在影射些什么?
简映然审视这张照片,脸颊火辣辣的疼。
戳进柏弦青的头像,除了这张照片,空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内容。
简映然记得,他以前就不是个喜欢发动态的人,只是偶尔在评论区找到踪迹。
背脊后倾,靠向沙发抱枕,简映然拆开一袋薯片。
那天晚上,她面对柏弦青憋出一句“再见”。
像窜逃似的,离开没有任何迟疑。
两天过去了,画面历历在目。
我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简映然止不住懊恼。
此刻,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话术是:柏弦青根本不记得她姓甚名谁。
江言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
既然不是江言的班主任,她和柏弦青不会再有交集。
时间是冲淡一切最好的解药。
简映然忽然的轻松,摘下耳机起身,走出包厢。
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江言发消息过来,让她带两瓶矿泉水。
下午三点,网吧大厅人满为患,没有一个空位。
大厅区域采用新风系统,空气清新,还有好闻的柠檬清香。
简映然来到前台,把需求告知收银员,对方从货架上取下两瓶矿泉水放在她面前。
扫码付款,简映然把手机塞进牛仔裤口袋。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身侧传来:“开个单人包厢。”
比他身影先入眼的是身份证。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递给收银员。
熟悉的名字,熟悉的面容。
连证件照都能拍得毫无任何瑕疵。
就,挺好看的。
收银员遗憾告知柏弦青,单人包厢满员,而后又告诉他,大厅也满了。
简映然暗自松了口气,默念“他看不见我”,拿上矿泉水迅速转身。
步子都还没迈出去,柏弦青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简映然。”
简映然第一次感觉自己名字这么刺耳,像是紧箍咒。
握紧矿泉水瓶,避无可避,她转身面向柏弦青,笑着回应:“柏老师,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