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第十二章

这一晚,谭西平对温缱可以说是视若无睹。

秦沛介绍她时,傅思明和卓远他们都和她打了招呼,客气聊几句,只有谭西平没和她说话,面上虽也是笑着的,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十分明显。

所以温缱没有主动靠近他,安静站在秦沛身边。

但今天是秦沛的主场,来的全是他的朋友,男男女女好几十人,热闹非凡,他刚开始还能领着温缱认识朋友,吃点东西,等之后场子热了起来,就完全没时间照看她了。

温缱脱身后,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两米之隔的地方坐着谭西平和傅思明几人。

喝酒打牌聊天。

是卓远最先发现的异样。

他碰了碰谭西平,示意他抬头看:“哎我说,沛子带来的那姑娘怎么总瞅你啊?”

谭西平视线未动,盯着自己手里的牌:“不知道。”

卓远开玩笑:“瞅你好半天了,是不是看上你了?”

谭西平像是没听见,注意力全在牌面上。

傅思明接过话,笑说:“姑娘看上他有什么稀奇的?”

这话让卓远无法反驳。

确实,从小到大,谭西平就是他们几人中间最受女孩欢迎的。只要他出现,女孩们的视线全聚焦在他身上,偏他总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一度令卓远很嫉妒,交女朋友从来不往谭西平面前领。

卓远阴阳怪气哼了两声,继续打牌,出了个对子。

谭西平好几圈不要对子了,这把也是过。

出牌间隙卓远又打量起温缱,上上下下看了一番,突然饶有兴致地说:“还别说,这姑娘乍一看一般,清汤寡水的一张脸,但多看几眼,好像还行,挺有味道的。沛子从哪儿认识的?”

傅思明甩出去一对A,随口吐槽:“你管他从哪儿认识的,他马路上都能认识姑娘。”

卓远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又朝温缱方向瞥了几眼。

傅思明见状提醒:“差不多得了啊,人瞅的又不是你,你老瞅人家干什么?”

卓远得给未来大舅哥面子,收回了视线,嘀咕道:“我就是感觉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唐明打趣:“远哥这话可不兴乱说啊,幸亏琳琳不在这儿。”

卓远正色:“我说正经的,你们没觉得眼熟吗?”

众人顺着他的话正准备看过去,桌面咚咚被人敲了两下,转头,看见谭西平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

“出不出牌了?”

语气懒散,略带着些不耐烦。

他今晚兴致不高,话比平时少,傅思明猜他是有不顺心的事,应和道:“出牌出牌。”

卓远甩出一对2,得意地吐槽:“急什么啊,你又要不起,我这都是一把出的牌,想给你们留点时间吧,还不乐意,啧。”

谭西平等他显摆完,唇角向上勾了勾,是个挺嘲讽的弧度,问了声是吗,随后丢出两张牌,淡声问:“我要不起吗?”

卓远一看登时爆了句粗:“卧槽!你还有一对小猫??那之前唐明出对2的时候你怎么不出!你是不是针对我??”

谭西平不理会他的跳脚,只慢条斯理把手中最后的五张牌一一亮开。

34567,最小的顺子。

卓远看着自己手里的910QKA,直接气到变形:“……草!”

傅思明拍着卓远的肩膀狂笑:“赶快想想你哪里得罪他了。”

卓远喊冤:“我哪儿知道!”

他叫嚣着下一把要报仇,但之后一连几把,谭西平像是开了挂,无论牌好与不好,总能在最后时刻精准狙击他。

卓远彻底服了气,把牌桌一推:“行,直说吧,我到底哪儿得罪小谭总了?”

他们圈子里被称为谭总的是谭西平的大哥谭振东,他只能被称小谭总,卓远这是故意气他。

谭西平面上无异样,慢条斯理喝完杯底的酒,撂下杯子问:“还玩吗?”

语气是似笑非笑的,但傅思明直觉他很不爽,打圆场道:“得,休息会儿吧,老坐着腰不行。”

大家纷纷嘲笑他得补补了。

笑骂声中,谭西平起身离座,往洗手间走。

出来时,无意外地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靠立在墙边。他的目光未作停留,站在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

冷水冲刷着手心,手背,指缝,哗哗水声中,他忽而一抬眼,与镜中那道直勾勾的视线撞上。

心底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盯他没够?

懂不懂规矩?

不知道自己跟谁来的?

这火气来的急,且很莫名,没什么道理。

只短短几秒,他忽觉惊愕又好笑:人家怎么样关他什么事,他未免管得忒宽了些。

这么一想,谭西平收回镜中与之勾缠的视线,关上水龙头,抽纸擦手,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中,身后一直安静无声。

后来有一次谭西平陪温缱看动物世界,听她点评猫科动物捕猎:“沉默的猎手,在一击必杀前绝不会轻举妄动。”

听完他沉默半晌,接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她还讶然,扑进他怀里撒娇反驳:“怎么可能,你乱说。”

乱不乱说,那时还不是她说了算。

不过此刻,谭西平只觉得她安静得过分,以至于令人有些不忍。

回到场内。

秦沛疯玩了一圈后跑了回来,正和卓远几人插科打诨,诉说他与温缱的不解之缘。

谭西平走近后听到他说:“偶遇,两次偶遇!说明什么?说明她注定是我女朋友!”

在众人发出一阵嘘声的同时,谭西平下意识侧身瞥了身后一眼。妖娆迷离的光线下,白裙实在扎眼,远远就叫他瞥了个正着。

她真是毫不避讳,就这么跟着他,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谭西平不由给她一个眼神。

隔着迷离光线,温缱竟接收到他的信号,停住脚,转步走向甜品台。

而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此刻竟令人如鲠在喉。

秦沛抬头看见谭西平,马上底气十足道:“真是偶遇,不信你们问谭二,我俩是在西山遇见的缱缱。”

谭西平微敛眉眼,疲惫让他有些意兴阑珊,懒得参与这些无聊嘴炮。

在众人的目光下,他俯身去西装外套里掏烟盒,一派置身事外的姿态。

有人故意和秦沛抬杠:“要这么说,你这缱缱和谭二也听有缘啊,没准注定是谭二女朋友呢。”

秦沛笑骂:“放你妈的屁,少他妈挑拨我们兄弟感情,西平哥从不夺人所好!”

卓远无情戳穿他:“这就从谭二变成西平哥了,你丫这么怂的吗?”

众人狂笑不止,原本清净的角落一时间比舞池还吵,简直呆不了人。

谭西平找到了烟盒,捏在掌心,和众人招呼一声,提脚便走。

一进后门的狭长过道,喧嚣声骤减,壁灯幽幽,在暗红色地毯上投出他模糊的影子。

先抽出一支烟咬在唇间,再去摸火柴盒,抵开一看却是空的。谭西平垂着眼,半晌咬着烟兀自笑了。

笑完微一侧脸,细白笔直的小腿已经走进他的余光中。

随着裙角晃动,空气里浮起似有若无的香气,很淡,不经意飘过鼻尖,待要仔细去闻却又没有了。

勾得人想要一探究竟。

换做平时,他大概会享受这种男女间荷尔蒙交锋带来的轻松愉悦,但今晚他有点烦了。

“有事儿吗?”

谭西平直视那双清盈盈的春水眼,轻笑开口。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好听,京腔中的儿化音明显,很具他的个人特质。

只是温缱曾听过他在夜深人静时的缱绻低语,见过他的温柔,更能体会到他此刻的疏冷。

她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想见见你。

从谭西平的角度看过去,壁灯幽静的光恰巧落入她眼中,春水微微荡开,两粒眸子水雾雾、湿润润的,半分委屈也能放大至三分。

不可谓不动人。

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望着,谭西平心底那股烦腻平白消减大半。

剩下的一半已不足以让他开口说狠话。

他是想告诉她,别这样看他。

尤其是站在别的男人身边时,就别用这种眼神看他了。

好像非他不可似的。

转头移开了视线。

烟蒂被他咬得有些发软,想抽又没火,想丢又不舍,一时间倒成了个麻烦。

和眼前这人一样。

他正晃神时,白裙一晃,人几步就到了身前。

幽香猛地放大,直抵鼻腔。

还是那股熟悉的甜橙。

谭西平微眯了眼。

嗤的一声,火光腾起。

温缱捏着点燃的火柴,小心递到男人唇边。

还是多亏他,温缱才养成收集火柴的习惯。刚在桌上看到一盒,随手就装了起来,没想到此时派上了用场。

否则她真不知道该怎么不着痕迹地突破他的疏离。

她贴得有些近,橘红色的小火苗在她眼底轻盈跳跃,明亮异常。

谭西平一时有些怔,等反应过来时,他已抬手拢住那抹火光,低头靠近。

是本能作祟。

白烟腾起,烟草燃烧的浓烈气味在空气里弥散开。

火柴渐熄,只余半截黑杆捏在细白的手指间。

谭西平收回手,侧脸吐出一口烟圈,低声:“谢了。”

声音与白烟一起飘浮在温缱耳侧,温温热热的。

温缱有些痒,本能侧过头,却将一段粉白的颈送进男人眼底。

谭西平隔着烟雾腾挪着视线,语调却波澜不惊:“怎么不去进去玩?”

这句话拉回了温缱的思绪,她后退一步,没有犹豫地说:“我不是来玩的。”

——那你来干什么?

——来见你。

他没问,她也没答,却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答案。

一时没人再开口,气氛陷入微妙的安静中。只是两人都很清楚,这份安静是暂时的,似暴雨前平静的湖面,只需一个小雨点,便能搅乱满池春水。

谁也不想去做这个小雨点。

谭西平不疾不徐抽着烟,被烟雾缭绕的眉眼疏淡,并不显冷漠,视线时不时转向对面贴墙而站的温缱,略作停留后才转开。

和经理前几日发来的照片不同,她今天没有精心装扮,棉布白裙搭帆布鞋,头发随手扎成低马尾,有几缕发丝散落在脸侧,像是刚从图书馆里出来,一副学生样。

没化妆,素白的一张脸,的确寡淡,但那两片天生红唇,也着实生动,再配上乌黑的眉眼,抬眸一瞥,韵味便出来了。

这就是卓远说的“很有味道”。

谭西平深吸一口烟,沉进肺腑再吐出。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的疲惫,直到此刻才隐隐消解。

好像也不算白白赶回来。

相较他的不疾不徐,温缱则专注许多,视线几乎没离开过对面的男人。

过道狭窄,她背贴着墙,脚尖再向前几厘米,就能抵上他的鞋尖。距离如此之近,她能看清以前忽视的细节:他唇边细微的纹路,下颚冒出的青茬,脖颈冷白皮肤下淡蓝色血管,以及饱满喉结上淡褐色的小痣。

温缱想,这个男人极品就极品在,无一处不性感,无一处不吸引她。

看他抽烟时偶尔流出的靡乱浮浪神色,她就有种想要扒掉他衣服的冲动。

一支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令两位成年男女做出今夜的决定。

视线在狭窄空间里轻轻一撞,谭西平掐灭烟蒂,温缱开口:“你今晚需要代驾吗?我没有喝酒。”

借口不高明,甚至有些拙劣。

但她声音里有种独特的温软感,在夜晚尤为明显,令人不忍心拒绝。

笨。

谭西平脑中忽然冒出她闺蜜对她的这个评价。

如果一个女人对男人展露她的笨拙,要么她是真笨,要么她是手段高明,无论哪种,对来男人来说都是麻烦。

“可以吗?”

温软的声音再次响起,笨拙又直白的试探。

可以什么可以?

谭西平心里想的是拒绝,然而说出口的话却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