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色浓重,像是随时会来一场暴雨。
高透的落地玻璃外一道白光闪过,轰鸣阵阵,乔望背着光站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冷沉又阴恻。
像高不可攀的谪仙,又如令人发怵的魔。
向枝曾经预想过很多次她可能和乔望重逢的场景,可能是在母校的校庆、可能是研究所的颁奖典礼,许多许多种可能,但是唯独,就是不曾想过她会在连轴转工作了一礼拜的狼狈时刻遇到他。
窗外电闪雷鸣,向枝还保持着接着电话神游的姿势。
直到电话那头林殊像是叫魂一样喊她的名字才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电梯里,乔望眸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一字不言,极具压迫感。
向枝呼吸和心跳乱作一通,没有勇气开口去接他这句好久不见,她强迫自己移开眼,吸了口气扭头冲进走廊。
电梯的楼层数一直没变,身后四五个助理保镖谁也没反应过来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老板,刚是和人搭讪了吗?!!
而且还是搭讪失败那种!!
那小姐姐显然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是闹哪出!!!
费柷跟在乔望身边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敢说炉火纯青,但是自家老板那不太好的神情,他还是大概能推断出那个女人,对乔望来说肯定不一般。
他家老板洁身自好,女色酒色不沾,在他来之前也没听说过他身边出现过什么女人、情人。
所以自乔望见到向枝的第一眼,费柷就知道,这个女人要么很出色、要么……
和他老板有过一段不可言说的过往。
一股气跑向消防楼梯,向枝推开门进去,感应灯闪了一下亮起来。
林殊自己颅内高|潮嗨到爆,那头却一直没声,他忍不住叫了她几声,“你在听吗?”
向枝平复着呼吸,脖子抻直仰着头松了口气,“在听。”
高中毕业后,她和林殊就几乎没再见过面了,他去国外念书,回国之后又留在明城接手他爸的公司。
这通时隔三个月的联络电话,向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向枝:“乔望。”
林殊啊了声,“乔望怎么了?”
“乔望回来了。”
林殊:“我知道他回来了。”
她停顿了几秒,慢吞吞道,“我的意思是,我刚见到了。”
“嘟嘟嘟……”
一阵忙音,林殊直接把电话挂了。
向枝身体向后倒,后脑勺磕在墙面上。
她看着方格玻璃窗外的电闪雷鸣,知道了这酝酿已久的台风雨终于来临。
回到卡座,千迎见她魂不守舍的,“你怎么了?”
向枝睫毛颤了两下,一句没什么到了嘴边咽下去,“我遇到乔望了。”
“噗!”
姐们刚进嘴的酒吐出来。
向枝一脸难以言喻地给她递纸巾。
“??”千迎,“不是你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出去接个电话都能遇见他。”
向枝垂着眼,漂亮的眉头紧拧着。
千迎见她郁闷,可也耐不住冉冉升腾起的八卦魂。
“那你们俩有说话吗,打招呼了吗?”
向枝想他单方面打招呼也算吧,她嗯了声。
千迎又问,“这么多年了,你对他……”
向枝没想好怎么回答。
可她这一沉默落在千迎眼底就有种默认的嫌疑。
她、向枝、林殊、乔望高中是一个班的。
当时向枝追乔望那可是三个年级有目共睹。
乔望性子冷,寡淡孤僻,对她的纠缠油盐不进,后来毕业典礼那天千迎听说向枝都准备好表白了。
可乔望一声不吭隔天就出国了。
那段时间向枝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一贯自由散漫,热烈又鲜活,性子直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
可乔望彻底消失不告而别,她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
说不好是不是打击,但不可否认的是,乔望确实在她的青春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千迎还沉浸在别人的爱情故事里伤春悲秋。
刚回过神。
她的好姐妹已经将面前的酒水咕咚喝干净。
她小脸绷着,故作潇洒地摆了摆手,大有一股“往事随风”的豪爽。
她回答刚刚千迎的那句话。
“在一个人身上栽两回,不至于。”
头顶的白炽灯忽然扫到她们这一桌,灯光打下来,细小的颗粒悬浮在半空,像是加了噪点的老旧照片,少女双颊染上酡红,灯光照射下双眸水润灵动,像一滩深蓝的海水波涌,幽邃静谧。
千迎被她的笑晃了眼。
向枝已经拎着她的小包起身,她拍了拍手说去上个洗手间。
但是千迎还是捕捉到了,她那摇晃虚浮的脚步。
她喝醉了。
时间差不多,两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下到楼下。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狂风暴雨,人行道两旁的树拼命摇晃,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千迎看着这天气犯难,“这怎么回啊。”
向枝估计还没完全醒酒,她打开手机,轻松道,“打个车不就好了~”
她声线偏软,慢吞吞说话时像是无意识地撒娇,千迎无奈地叹气,却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一脸“打吧打吧,能打到算我输”的表情,抱着臂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在打车小程序叫车时,面前突然缓缓停下一辆黑色的卡宴。
??
不会真打到了?!
千迎眼睛瞪大,没等她回神,驾驶座车门一开一关下来一个男人。
“枝枝?”
这声由远及近。
向枝下意识仰起头,男人打着伞走到她面前,他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戴着金丝边框眼镜,气质干净又斯文。
段西宴唇角绽出一抹温淡的笑,“刚刚发消息给你都没回,我在附近就自作主张过来等。”
“要回去么?”
向枝眨巴着眼,“啊,不好意思西宴哥。”
男人笑了下,镜片后的眼神温柔随和,“没事,小迎要一起回吗。”
一直站在一旁当透明人的千迎突然被cue浑身细胞都精神起来。
“不用!我开车来的,快回去吧拜拜!”
说着,她像送神一样把向枝往车门一推。
向枝:“……”
夜晚的明城灯火辉煌,车子在立交一路疾驰,闪过一道道忽明忽暗的光影。
雨越下越大,雨刷器在眼前来回摆动,向枝靠在座椅上,偏着头看着窗外,眼皮眨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倦意席卷而来。
段西宴贴心地打开车载音乐,舒缓的曲子驱散了车厢里沉闷的气氛。
“喝酒了?”他问。
向枝揉了揉鼻梁,“喝了点。”
这喝了点是多少,段西宴闻到她身上不浅的酒精味就知道,只是她不说,段西宴也就装傻不拆穿。
话头一转,段西宴问,“这次回明城准备待多久?”
向枝略微思索,说了个大概数字,“两个多月吧。”
她前段时间随导师到省城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学术论坛,昨天才结束回明城。
打下转向灯,车子汇入左转的车流,进入市中心,车速逐渐慢下来。
段西宴瞥了眼立交对面的楼群,“你这小区太旧了,而且离学校太远,你要是想搬,跟哥说一声。”
向枝偏头看了他一眼。
她这套房子是自己攒钱租的,在寸土寸金的明城,一个小区的单间都得2500。
当初租这套房子,一是为了不想回去,二嘛……向枝想不出来,只是单纯不想回家,不想见到那个人。
向枝扯了唇角笑,“谢谢西宴哥。”
段西宴比她年长五岁,摸着良心说,她的这位继兄和后妈对她是真心的好,比她亲生父母都要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段西宴伸手推了推薄薄的镜片,脸上的笑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格外柔软,“谢什么,我是你哥。星鼎汇今年的楼盘不错,我让人留了两套,一套在研究院那,一套在明大附近,学区房,地段和朝向都很不错。”
段西宴这人做事太滴水不漏太过周全,自然得倒让向枝不好意思起来,她看见熟悉的小区大门,解开安全带。
向枝眉眼一弯,唇角勾起,“那等我要搬再和哥说,我先下去啦。”
段西宴嗯了声,停稳车子,目送女孩转身进了大门。
回到家,向枝收起湿漉漉的伞,顺手摁了壶开水下去煮后便进去浴室。
她身上有不同程度的淋湿,就连最里面那件文胸也湿了大半。
洗完澡。
向枝习惯性地打开邮箱处理下邮件。
顺便帮同系的一个学妹看了篇论文,她泡了杯柠檬水,花了点时间看完,顺便提了几个中肯的修改意见。
发送完副本给她,见她没回,向枝揉了揉肩颈先去吹干头发。
等她再坐下来,恰好在朋友圈看见她发的新动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xdm穿着睡衣去拿外卖在楼下遇见crush/大哭大哭想死!!!!】
她在这条朋友圈停顿了几秒,点了个赞。
几乎同时,小学妹在微信会话框戳她。
是圆圆:【向枝姐,你也嘲笑我!!/大哭大哭】
向枝:【没有/笑哭】
小学妹本人也是长得偏萝莉可爱的类型,她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向枝已经能预想见她欲哭无泪的表情。
向枝犹豫好一会,冒昧地问:【你喜欢他多久了?】
是圆圆:【好久了吧,快一年?】
向枝:【那你……没想过表白吗?】
是圆圆:【哎呀,他一看就不喜欢我这种风格的,与其被明着拒绝,暗恋多好啊/转圈】
是圆圆:【不像枝枝姐,肯定不知道暗恋是什么滋味】
向枝看见这句,停在输入框不知道回复什么。
还是小学妹见她不回,考虑到时候不早先行和她说了晚安。
恰好耗了一天的手机电量显示不足20%,向枝也道了一句晚安便关掉手机。
深夜阒寂。
外面雨声好像小了,滴滴答答拍打在阳台的落地窗上,窗玻璃挂着那株吊兰的叶子被水洗得翠绿油亮。
房间里只开着浴室一盏小灯,向枝坐在床尾发呆,深夜像是无形的催化剂,轻而易举将情绪放大。
不知怎地,她忽然就想起前不久在电梯见到的那一幕。
男人一双疏离而又熟悉的眉眼,清冷克制的眼神,好像除开他的身份,他还是许多年前,那个身穿蓝白色校服的少年。
经年久远,他耀眼如旧。
她花了一整年的时间都走不到他的身边,如今时隔六年,其间沟壑,并非一朝一夕能填补。
但向枝在重逢见到乔望的第一眼,她还是很不争气地承认他确实就是很好。
她还喜欢他。
六年很久,但是想要忘记一个人和想念一个人也足够了。
——向枝,你不需要取悦任何人,包括我。
春寒料峭的夜晚,少年站在竞赛班门口,背影清瘦又高挑,他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同色系的压条长裤,戴着一只腕表,眉眼落拓清冽。但他始终没什么表情,漆黑的瞳仁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意识迷离,向枝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床上睡着,但那些过往却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潜意识和梦境交融在一起,不断拉着她回忆往事。
某些刻意压抑的东西,能被压在心底,却还是悄悄地从眼眶泄露出来。
这一夜雨很大,向枝仰头躺着。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听过一整夜的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