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悦笙本能伸手拉住,男人瘦削的身体便砸在她怀里。乐悦笙皱眉,男人的体温隔过薄薄的中单熨在她心口,乐悦笙心中一动,手背往他额上一贴,滚烫。
他在发烧。
男人蜷在她怀里,大张着口用力喘气,胸臆间隐约有鸣啸之声——明显是溺水引发的肺部炎症,古代的医疗条件,说不定这一下过不去,人就没了。
好在这地方还有归元神功这个BUG。
乐悦笙别无选择,只能推他起来,脊背对着自己,竖起手掌慢慢前推,抵住男人脊心,归元真力从灵台源源涌入。足足一顿饭工夫过去,乐悦笙撤掌。男人昏得人事不知,失了支撑便跟破布袋子一样往下倒,摔在乐悦笙怀里。
乐悦笙低头,眼前一张脸泪痕裹着汗渍,狼狈非常。男人呼吸平稳一些,但仍然烧得厉害,口唇贴在她心口,烫得惊人的吐息一下接一下凌乱地打在那里。
乐悦笙叫一声,“来个人——”
不多时乐秋风进来,一见男人的惨状吃一惊,“他这是得了痨病吗?”
乐悦笙白她一眼,“怎么还没到分水界?”
“就要到了,前头。”
“怎么这么慢?”
“这个船已经不大行了,补过两回,只是勉强用。”乐秋风在旁,眼看着男人张着口艰难喘气,多少生出点同情,“虽是个伎人,也可怜得紧,这回若大难不死,日后我在师门寻个老实点的说给他便是。”
“关你屁事!”
乐秋风挨了骂,摸一摸鼻子。
“船上有柳叶舟吗?”
“有。”
“有几条?”
“打过一回架,只剩一条了。”乐秋风道,“小船只能两个人。我伺候少掌教从狭山水道回,谢南剑带其他人去南泽码头,打发了船夫再回。”
“你不必跟我。”
乐秋风目瞪口呆,“少掌教一个人走——”忽一时福至心灵,指着昏昏沉沉的男人,“少掌教要带他?”
“对,我带他。”
乐秋风半日才艰难挤出一段话,“祖训狭山水道非宗门不能入,他不是咱们宗门的——”
话音未落,男人忽然仰起脸,胸脯用力上抬,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握着提起来,脖颈绷到极限,生硬地抻起来,拉作一条雪白的弧线,反倒四肢下垂,纹丝不动。
男人双目紧闭,大张着口,仿佛想要拼命大叫,却一声也没有。
乐秋风唬得生生退出一丈远。乐悦笙心下一凛,抬掌按在男人心口,归元真力源源不断灌注过去。男人喉头作响,久久咳一声,眼皮慢慢阖上,贴在乐悦笙怀里倒着气儿。
乐秋风看得头皮发麻,紧张地抿一抿唇,“他还活得过今夜吗?”
“现时还有救,再不走就难说。”乐悦笙道,“就他这模样你还怕他泄露水道路线?”又道,“去安排,到分水口速来禀我。”
“是。”
“等等。”
乐秋风回头。
“带上我的针。”
“……是。”
船行又不知几时,门上有人叫,“少掌教。”是谢南剑在外头。
乐悦笙把男人放在榻上,扯棉被裹住,走去开门。
乐秋风和谢南剑二人并肩站着,见乐悦笙出来恭恭敬敬打一个拱,“少掌教,前头就是分水界。”
乐悦笙走到栏边,果然已是狭山水道,水流湍急,青山对出,极其险峻。虽然旁人看不出,但在山隙中有一处极隐秘的通道,可以直接进入长清山——约等于长清山后门。
即便如此隐秘,长清道还是安排了长老堂数位高手沿路居住——万无一失。此处水路极其狭窄,如果要进去,必须舍弃大船,另外换乘柳叶舟。
“其他人呢?”
“都睡了。”谢南剑道,“为图隐秘,晚饭里下了药。”
“好。”乐悦笙点头,“我先走。”
“少掌教一人去也罢了——”谢南剑忍不住劝阻,“不管怎样,卫栖毕竟还不是宗门中人。”
乐秋风连忙附和,“南剑说的是。”
“你们不放心,给他也下些药便是。”乐悦笙侧身,往里头一指,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两个人面面相觑,谢南剑说一句,“我去给少掌教收拾包袱。”一溜烟跑了。乐秋风哪有胆子继续,只能服软,“是属下等多虑,全听少掌教吩咐。”
“把船放下去。”
“是。”
谢南剑去舱里把先头备的食水等物并作一个提盒拿到甲板上。柳叶舟上已经做出一个被卧,男人一动不动缩在被中。谢南剑只看一眼便唬一跳,才多半日不见,男人如同一根死了的残枝,干枯灰败,除了还在喘,看不出一点活气——就这模样,确实用不上蒙汗药,不去管他,只怕活不过一日。
乐悦笙上船,接了板桨,“你们走吧。”
两个人一揖到地,“少掌教保重,一路平安。”
乐悦笙点头,一直等大船驶远,才扳桨往山隙驶去,七弯八绕驶过一带水草灌木,眼前一个森暗的溶洞,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里头一条宽阔的暗河,水流舒缓,小舟顺水而行。乐悦笙坐在船头,偶尔扳一下船桨,控制舟行方向。
溶洞内钟乳岩密布,因为极其湿寒,不时有冰冷的溶岩水滴下来,砸在面上,冰渣子一样。乐悦笙转头,伸手把棉被拉高,把男人兜头裹住。
越往溶洞深处,越加寒冷,全无半点夏日气象,浑似云宫雪原。黑暗中细微一声,“……冷。”
乐悦笙皱眉,这人本来就在发烧,在这种地方果然禁受不住。伸手摸一摸他前额,只一碰触男人浑身一颤,“冷。”
指下皮肤烫到惊人的地步。男人齿列撞击,格格作响,缩在被在抖作一团,“……冷……我冷……”
船上别无取暖之物。夏日衣衫单薄,也不能匀给他。乐悦笙移到近前,连人带被拉过来,揽在怀中。男人黑发的头便贴在她心口,发丝冰凉而湿润。
男人如同置身雪原,察觉一点暖意不顾一切攥住。乐悦笙只觉腰间一紧,男人两条手臂铁箍子一样勾住,勒得生疼。
乐悦笙背过手,贴住他发烫的手臂,慢慢渡一股温热的真力过去。男人抖得好一些,仍然缩在乐悦笙怀里,不时战栗。
乐悦笙撤手,掌心搭在男人脑门上,不住摩挲。
“这是……什么地方?”
醒了——乐悦笙吃一惊,匆忙撤手。男人整个人烧得发木,竟然也没有察觉,黑暗中大睁着眼喃喃道,“好黑……”
“从这里出去就不黑了。”乐悦笙将他推开,指尖刚一碰触又被男人攥住。
“别——”
乐悦笙顿住。
“……我害怕。”
乐悦笙竟无语凝噎,“你多大的人了还怕黑?”
男人极轻地“嗯”一声,“对。”
对什么对?乐悦笙难免体谅病人,只好坐着不动。小舟顺水而下,走一时无人操控,卡在石隙上不动。
乐悦笙便去取桨,正欲起身,只觉膝上沉甸甸的,又被男人拖住,“放手。”拍他一下,“放手。”
久无回应。乐悦笙心中一动,摸出火折子点燃一支牛油火烛。火光下男人直挺挺地抻着,脖颈后仰,双目紧闭,四肢震颤,口唇已是乌青的色泽。
乐悦笙惊叫,“卫——不是——你醒醒。”
男人纹丝不动,有一个片时,仿佛连呼吸都停了。乐悦笙把油烛插在船头,除去布袜,来不及取针,便掉转短匕,手柄往男人足心涌泉穴重重一击。
男人挣一下,微弱地叫一声,身体下沉,终于恢复了呼吸——高热惊厥引发呼吸窘迫,再不设法,不等出去便要死在这里。
此处缺医少药,乐悦笙微觉后悔,早知如此,不如在怀梦洲多留一日。此时后悔已来不及。乐悦笙取出针匣,将缩作一团的男人推着平躺在地铺上,握住男人领口,正要扯开衣襟又顿住——这个世界对男人声名约束甚多,未婚男子叫陌生女人看了身体,又没有同女子成婚,这一辈子便算完了。
而她是绝不可能娶他的。
乐悦笙坐在原地,内心天人交战。昏迷中的男人忽然用力皱眉,抬起手,用力撕扯脖颈。
这一动作如同催命鬼符,乐悦笙不敢耽搁,扯开衣襟露出胸脯,指尖一弹,一根银针没入心口膻中。
男人缓过一口气,安静下来。
乐悦笙毕竟有所顾忌,解了他性命之危仍将衣襟拢上,只留出右边雪白的肩臂。男人冷得发抖,昏沉抬手,修长绵软一点指尖便搭在乐悦笙腕上,无意识屈伸,是一个极其微弱的推拒动作。
乐悦笙在指上少商穴慢慢地入一针。男人疼得皱眉,指尖不断往回缩。乐悦笙按住,“勿动。”话音未落,又一针入在鱼际。
男人疼得叫起来,便睁开眼。
“醒了?”乐悦笙道,“在给你用针,忍着别乱动。”说话间往太渊处落一针。
男人皱眉。
“你已经有很明显的缺氧症状。走一遍手太阴经,但愿能够有所缓解。”乐悦笙说着话,指尖连挥,往经渠,列缺,孔最入针。
男人烧得视线糊作一片,烛火橘色的光影中一个摇晃的女人的脸,“乐悦笙?”
溶洞极阴暗,乐悦笙针法又一般,指尖压在臂上认穴,便不理他。
男人提高嗓音,“乐悦笙——不……什么人?”便挣扎起来,手臂在空中挥舞。乐悦笙低着头,险些被他打到,忙一手握住,“别动。”
男人安静下来,咬着牙问,“乐悦笙,你在做什么?”
“施针。”乐悦笙寻到尺泽穴,入一针,冷笑,“哥儿本事大,一日去戏青江喝三回水,且等着,后头有你消受。”
“我消受不起。”男人闭上眼,“少掌教不必管,由我自生自灭便是。”
乐悦笙往他滚烫的臂上拍一掌,“受不起便安生待着,休得作死。”又往尺泽入一针。
男人沉默,忽一时又笑起来,“乐悦笙,还说你不是舍不得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