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悦笙皱眉,“你想知道什么?”
“少掌教真是贵人多忘事——”男人笑起来,“我方才问了——是不是我是神教中人,所以便天生是少掌教的敌人,少掌教不论何时何地遇见,都是要杀了我的?”
乐悦笙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很难么?”男人摇一下头,“那换个简单的,少掌教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一直。”乐悦笙道,“你从礼城出现就很古怪,一路上更是无数的古怪,我怀疑你不稀奇,不怀疑才稀奇。”
男人点头,“想来少掌教对我百般照顾,亦是怀疑我的结果。”
乐悦笙被他讥讽得脑门生疼,气忿忿道,“谁知道你这厮能豁出性命不要挨我一掌?”
男人忍不住笑起来,笑一时身体摇晃,几乎摔倒。乐悦笙本能要上前,又忙悬崖勒马。男人手肘撑一下,勉强不倒,靠在围栏上,“既是怀疑我这么久,方才又为什么救我?”
“救你?”
男人目光投向江水,“我先时落江,多亏少掌教亲自入水搭救。”
乐悦笙生硬道,“不要顾左右言他,我问你,你既是昆仑中人,与十二鬼主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有问完——不到少掌教问我的时候。”男人吐出一口气,夜雨江寒,居然隐有白雾生出。
乐悦笙忍不住皱眉。
“乐悦笙,你既然早已经对我生疑,方才落水,任由我淹死便是,救我做什么?”
“既是生疑,更不能让你走脱。”乐悦笙蛮横道,“我懒怠再听你胡言乱语,说——你与十二鬼主什么关系?”
男人抬头,隔过沉重的雨幕望住她,白如纸的面上渐渐漫出一点笑意,“少掌教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
“对——”男人抬起被缚得牢牢的双手,“我为鱼肉,少掌教为刀俎,少掌教为何害怕听我说话?”
乐悦笙渐觉烦躁,“你究竟想说什么?”
“八山二岛谁不知少掌教为人,从不拖泥带水。”男人仔仔细细地盯着她,越发笑得欢畅,“少掌教又怀疑我,又舍不得我,可真有意思。”
乐悦笙一口气顶在心口,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你在放什么屁?”
“不是么?”男人道,“少掌教若狠得下心,当日将我扔在奉礼,何需一日一日地盯着我行踪?又何需耗费宝贵的归元真力同我治病?”
“因为我乐意,因为你管不着——”乐悦笙道,“你是什么人?同十二鬼主什么干系?”
“少掌教再答我最后一问,我必定告诉你。”
乐悦笙不吭声。
男人慢慢坐起来,“少掌教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他在大雨里说话,吐息含着浓重的水气,便连声音都是湿漉漉的,如同裹着一层浓雾,捉摸不透,“你一直说我很像一个人,他是谁?”
“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还是少掌教不敢说?”男人寸步不让,“少掌教对我处处容情,既不喜欢我,便是爱屋及乌——怎么,少掌教心里惦记的是那个人么?”
乐悦笙如被雷击,瞬时跳脚,指着男人骂,“我看你怕是疯魔了。”一转眼见乐秋风缩在后舱船板处探头,一边走一边大声喝命,“看什么看——滚过来把这厮给我押起来!”
乐秋风离得远听不清二人前头在说什么,这一句挨骂倒听得清白,忙一路小跑过来。
“乐悦笙——”
乐悦笙止步。
男人已经站起来,身体靠在船栏上,目光发木,直勾勾地盯着她,“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不敢?”乐悦笙冷笑,“你是什么东西?给你三分颜色,当真便要开染坊?”
男人面色一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凭你也配?”乐悦笙被人戳到痛处,口不择言,破口大骂,“你这厮——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今日不同你计较,等带回宗门发往戒律堂,十八刑熬过,我看你说是不说?”
“你要送我去戒律堂?”男人猛地抬头,惨白的唇细微抖动,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乐悦笙冷笑,“现在知道怕了?”
男人慢慢低下头,这是他在这个雨夜第一次回避乐悦笙的目光。
长清道天下第一名门,门规森严,戒律堂由历代长老堂执掌,除了祖训,谁的话也不听,便连掌教也能处置。戒律堂设十八刑堂,自从百余年前长清道第九代掌教死在十三堂,长清戒律便名震江湖,无人不怕。
乐悦笙忍着脾气道,“你是谁,为什么一路跟着我?好生同我说,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少掌教请吧。”男人一语打断,“我并没有什么可同你说的。”
乐悦笙一滞,骂一句“冥顽不灵”,转身便走。乐秋风赶忙迎上,“方才好好的,一会工夫,这是怎么了?”
“你看着他——若跑了,唯你是问!”
乐秋风转头看一眼摇摇欲坠的男人,又看一眼怒气冲冲的女人,沉默是金,“是。”
乐悦笙一晚上诸事不顺,气愤愤回舱,前脚刚进门,门外一声大响,她心下一沉,忙赶出来。
乐秋风一个人立在甲板上,惊慌回头。
乐悦笙极目四顾,再回头嗓音都变了调子,“人呢?怎么回事?”
“他跑跑跑了——”乐秋风极力辩解,“少掌教,这事不怪我,我还没走到跟前,人家就投水跑了——我这便去追。”
乐悦笙冲到栏边俯身向下。
“哎不对,他不是不会洑水吗——手还绑着,蛇藤鞭挣不脱,少掌教放心,跑不掉——”话音未落,眼前一花,身边已经没了人。
乐悦笙潜入水中,夜雨滂沱,江水浑浊,视线极差。乐悦笙不见人,只能一路漫无目的潜行,不知多久终于看见一个白色人形悬在水中,慢慢往下沉。
乐悦笙双足用力蹬水,纵身向前,指尖在缚着男人的蛇藤鞭上一勾一绕,藤鞭有生命一样,收回乐悦笙掌间。乐悦笙握住男人手腕,将他拉到身前,双足踩水,携着男人破水而出。
乐秋风正在船上抓瞎,见状大喜,“我说跑不了吧。”
男人意识尽失,悄无声息伏在乐悦笙肩上,乐悦笙感觉不到呼吸,握住肩膀将他拉开一些。男人脖颈后沉,夜雨砸在无一丝血色的脸颊上,如鬼守尸。
乐悦笙厉声叫道,“醒醒——”她心知情状危急,等不及上船,腾一只手将男人压在自己肩上,借拥抱之势,手掌心贴住脊心,掌力连吐。
未知多久,男人身体震动,偏着头吐出一些水。乐悦笙心下微松,向乐秋风招手,“扔下来。”
乐秋风忙把绑着羊皮气囊的粗麻绳掷到江中,乐悦笙将男人按在气囊上,握住男人双手攥住皮囊双耳,“拉紧。”腾出去手挽绳子,束在腰间。
“……乐悦笙。”
乐悦笙回头。男人偏着头伏在气囊上,语音微弱,“你就是……舍不得……我……”
乐悦笙骂道,“是,我确实舍不得你——你若死了,我怕戒律堂的长老们没事做闲得慌。”
男人撑起眼皮盯着她,“是么?”
“当然,不然还——喂——你干什么?”
男人放开握住气囊双耳的手,气囊湿滑,身体往下沉,哗地一声又坠入江中。
变起仓促,乐悦笙掷下绳索,扑上去拉他,指尖刚触及男人手腕,被他挥手掷往一边——这一下两边合力,男人身体加速往下沉,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乐悦笙气得眼前发黑,加速下潜,五指成爪,牢牢扼住男人肩臂,男人初时拼命挣扎,后来闭住气,昏死过去,任由摆布。
乐悦笙攥着男人双肩,双足踩水,浮出水面。她折腾一日手足酸软,大叫,“来个人——”谢南剑早已经赶来,见状一跃入水,乐悦笙将男人推给他,握住麻绳,乐秋风赶忙拉她上船。
那边谢南剑也携着男人上船。乐悦笙扑上去,将男人翻转过来,伸二指试探口鼻,气息全无——一会工夫反复溺水,不知死活。
需要心肺复苏,立刻。
乐悦笙两手交握,用力按压心肺,这一下也顾不得四下里的目光,捏开男人唇齿渡气。如此反复施为,折腾了足足一刻钟,男人胸脯震动,喉间发出一点微弱的咳呛,头颅沉倒,终于动了一下。
乐悦笙一口气缓过来,跌坐在地,大力喘气。
男人虚睁着眼,认清眼前人,唇角便微微上翘,却未能说出一个字,脑袋一偏,又闭上眼睛。
乐悦笙累得双手发抖,强撑着扑过去试鼻息——微凉,但总算有了。转头吩咐谢南剑,“你带下去,亲自看管。”
“是。”
“等等。”
谢南剑正要扶男人起来,闻声顿住。
乐悦笙从腕上解下蛇藤鞭,挽一个活扣,一根束住男人双手,一根束住双足。
男人挣一下,撑起眼皮,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谢南剑吃一惊,“少掌教,这是——”
“看着,不许跑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欺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