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要回家了

礼城极其繁华,虽然已经是夜深,街市仍然灯火通明,人群川流不息,热闹不堪。乐悦笙在喜岁坊前驻马,隔过帷帽薄薄的一层皂纱,一眼便见坊内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正在拉扯调笑,空气中脂粉香气冲得扑鼻,拌着浓郁的酒香,熏人欲醉。

好一派纸醉金迷。

乐秋风马慢,足足晚了小半刻工夫才赶到,见乐悦笙望着坊门出神,“少掌教只管乐去,外头有我。”

“我要你做什么?”

“少掌教下月继任掌教,再来这种地方叫人瞧见难免不合时宜——”乐秋风凑到她耳边,“我是正经停剑峰的人,我不向着少掌教,难道向着谢平生那老东西?”

“你?守在外头?”乐悦笙瞟她一眼,“到这地方不进去取乐,你忍得住?”

乐秋风板起脸,正色道,“忍不住也要忍,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二人正说话,一个满头珠翠的坊姐小碎步迎出来,见眼前二人衣着极其富贵,马匹又神骏,心知来了贵客,连忙殷勤招呼,“贵客打哪里来?今夜要上哪个楼?有相熟的哥儿告诉小人好安排呀。”

乐秋风抬起下巴,“当然要最红的楼,最红的哥儿——”

“我去临淮楼——”乐悦笙打断,“你们这不是有个叫卫栖的吗?叫他来。”

坊姐“哦哟”一声,“如今还有贵客特意寻卫栖?”见乐悦笙脸色不大好,连忙赔笑,“寻他也正常……当年毕竟也是红过的——”

“那就是不红了呗……”乐秋风皱眉,“当年?红过?哪年啊?”

“得有四五年了——”

“四五年?”乐秋风一声怪叫,“那得多大年纪了?我们当家怎么能要这种东西?换正当红的来。”

“闭上你的嘴!”乐悦笙斥一句,一跃下马,把缰绳扔小厮便往里走。

乐秋风忙忙地叫“少掌教”,屁巅巅跟在后头,“少掌教难得来一回,我不得给张罗着安排个好的吗?”

坊姐也赶着劝,“贵客何必寻卫栖?咱们坊里好人且多着呢——”

乐悦笙回头,“卫栖怎么了?”

“也……没怎么——”坊姐吞吞吐吐道,“卫栖生得是挺好,可他这人如今有点毛病——小姐若信得及我,给您传个正当红的来伺候?”

乐秋风抚掌大笑,“那便是飞云,你速速把他传来伺候我们当家。”

“小姐说笑——”坊姐陪笑道,“飞云的时辰要提前一个月约,还难得约上,都是贵客,小人谁也不敢得罪……小人与二位寻个不比飞云差的?”

“行了。”乐悦笙皱眉,“你叫卫栖来便是。”又吩咐乐秋风,“只管去乐你的,今夜绝计不许来烦我。明日也要等过了正午才来。”便往临淮楼去。

乐秋风望着自家少掌教背影,一句“奋战到明日午后少掌教好威风”到口边又咽回去,大声应诺,“是!”

坊姐认定了真金主是乐悦笙,向乐秋风赔个笑便追着乐悦笙去了。

临淮楼在喜岁坊顶里头,最是雅静的地方,乐悦笙脚步匆匆也走了半盏茶工夫才到。坊姐在二楼开一个雅间,布置上好的茶点,“小姐当真要卫栖来伺候?”

“又怎么了?”

“非是小人不安排——”坊姐搓一搓手,“卫栖一直在坊里下三流的地方,小姐尊贵,小人不是怕他脏了您吗?”

乐悦笙将一枚银锭子掷在案上,“给你一刻钟,卫栖来不了,银子你别挣了。”

坊姐本来还想再劝,一见银子立马改口,“好嘞——”一溜烟跑了。

乐悦笙解下佩剑,脱了斗篷,走到镜前。镜中女子身形窈窕,宝蓝锦袍配乌金镶嵌革带,七分娇媚中添了三分英气。

不论以哪一种审美看,都是一副极佳的好皮囊。

五年前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乐悦笙正在自家阁楼书房里看一本主角名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说,不知被哪个走歪了的雷劈中,瞬间伸手不见五指。等她重新看见世界,发现到了一个男嫁女娶的女尊世界,而自己是天下第一大派长清道掌教的独生女,停剑峰主人,少掌教乐悦笙。

不只是自己的名字,一切设定人物都跟自己穿越前看的那本书一模一样。

书里,乐悦笙作为第一女主,开挂打怪,识破昆仑神教阴谋,力挫魔头教主沈凤楼,区区二十出头年纪便要继任长清道掌教,迎娶西岭唐门嫡公子唐继之。

大结局就停在乐悦笙即将继任掌教迎娶佳人的时候。

穿越过来的乐悦笙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只想从这鬼地方出去,回自己温馨的小阁楼看小说——算了算了,小说以后还是不能乱看——试了七八十种方法也没能回家之后,她认命地发现,也许只有走完剧情才有回家的希望。

毕竟这本书的大结局,没头没脑地出现了八个字——万法来源,便是归处。

于是乐悦笙兢兢业业做了五年少掌教,勤修苦练,顺风顺水神功大成,一切都很顺心,唯独反派大魔头沈凤楼不知出了什么差错根本没出现,如今的魔头教主还是一个叫什么许镜安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要知道书里大魔头可是女尊世界少有的男性一派魁首。

眼见着下个月就是继任掌教迎娶那个自幼定亲素未谋面的嫡公子的日子,乐悦笙感觉自己已经走完剧情——反派不出现她也没办法不是?于是快马加鞭赶到五年前穿越时醒来的喜岁坊临淮楼。只等把当时在这伺候的那个叫卫栖的人弄来——所有都一模一样。

等一觉醒来,必定回家。

大结局都来了,再不回家难道当真留在这里娶什么鬼嫡公子吗?

……

小厮送过一副席面,乐悦笙心事重重,烫一壶酒自斟自饮自吃菜。一不留神过了量,有些上头,撑着下巴发呆。

雕花门从外头推开,乐悦笙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袭殷红的绸衫外襟下摆,那衣料质地出奇的好,烛光下有暗光流动,行动间好似一段赤色的流云,说不出的旖旎。烛影中一个人缓步入内,乐悦笙醉眼朦胧,瞧不清五官,只觉得来人肤色白得出奇,如同日照雪峰之巅映出的一捧冰雪。

“你来啦——”乐悦笙晕乎乎,撑着桌案站起来,向他招一招手便倒在榻上,闭着眼睛拍一拍身侧,“挨着我睡。”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不知多久,乐悦笙感觉一个凉乎乎的东西划过自己脖颈,轻轻柔柔的,仿佛一缕清风拂过——是人的手指尖。乐悦笙拍他一下,然而对方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拂过脖颈又掠到耳后,一点一点扒拉她的头发。

乐悦笙着实痒得难受,一抬手按住,谁料竟握了满掌凉润琼膏,脂玉一样。乐悦笙半梦半醒咕哝“皮肤真好”,手臂用力一拉,将他揽入怀中,下巴往他额上蹭一蹭,稍一碰触就逐去遍身暑热,乐悦笙心满意足地吐一口气,“睡觉。”

快睡,睡醒就回家了。

……

乐悦笙清楚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不能醒来。在她的身前不远处,传来刀剑撞击的金属声,夹杂着打斗呼喝和不间断的叫骂——

“妖孽胆敢潜藏宗门,为恶无数,还不束手就擒?”

“掌教仙逝,定是遭妖孽毒手,掌教待你如同己出,妖孽怎敢如此狠毒?”

“你已被重重包围,凭你武功盖世,也无可能走脱,束手就擒吧,随我等回宗门受审,还有一线生机!”

……

乐悦笙想要走过去制止争斗,然而梦中身体不受控制,眼前一堵浓雾铸就的高墙,双脚如同被铁链捆锁,拼命张口也发不出声。

叫骂声连绵不断,渐渐又稀疏起来——被杀的人越来越多了。被围攻的人始终一言不发。又一时脚步声起,乱局中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插进来,“沈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今日你残害手足,明日你要如何面见少掌教?”

场中刀剑声立刻小了许多。

“沈献,放下兵刃,随我回山!”女子停一停又道,“你随我回停剑峰,少掌教命我同你说,有停剑峰在,没有人能冤枉你。”

便听一个少年的声音道,“真的?”

乐悦笙心下重重一沉,一句“别听她的”冲到口边。还没叫出声,耳边一个声音急叫——

“醒醒……快醒醒——”

乐悦笙悚然一惊,便睁开眼,眼前乐秋风一张大脸,正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

乐悦笙用力闭一下眼,隔半天才有勇气再次睁开,眼前仍然还是乐秋风一张大脸——她还在这里,第一百零八次回家失败了。为什么?剧情结束了,也回了来处,她怎么还在这鬼地方?难道真的要在这里老死吗?

乐秋风急道,“不好了,出大事了,飞云死了——”

“谁?”

“喜岁坊头牌,昨日原想叫来伺候少掌教的那个……”

“他死了关你什么事?”乐悦笙动都没动一下,“你昨天跟他睡了?”

乐秋风摆手,“绝计没有。”

“那你慌什么?”

“虽然没睡……也逃不了干系——”乐秋风结巴道,“我不是想着少掌教难得来一回,不叫飞云伺候了,怎么能算逛过了喜岁坊——”

乐悦笙睁开眼,“所以——你打着我的名号跟人在烟花地抢头牌?如今人还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九点《艳鬼》

文荒自割腿肉,喜欢期待一路同行,不喜欢江湖再见,love,pea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