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季节,陈思芸身上裹了一件老旧棉衣,在寒风中还是有些发冷,她努力回想周琎今天穿的衣服,却只能想起她最外面套的冬季校服,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好好穿着毛衣,会不会冷。
陈思芸心里突然有些难受。
可她还来不及深想,便有客人来买吃的,她面上几乎是习惯性地显出笑容,亲热问道:“要吃什么?有麻辣烫,卤味也有。”
麻辣烫是天气变冷以后陈思芸新加进来的,准备起来也简单,主要是把汤底熬好,再买些新鲜食材备着,掐着下班放学的时间,差不多了就提前放下去煮,生意比她想象中更好。
有时素菜买多了,到了晚上没卖完,再煮下去要煮化了,她便捞出来,免费送给一些客人,笑眯眯地让他们尝一尝,现在摊子的回头客越来越多,她这生意竟也算得上红火。
只是街边小贩,到底朝不保夕,什么时候政策一变,说不定又不能在这摆摊了。陈思芸赚到钱都不敢花,一分一厘都要存起来,想着留到以后给周琎读书、结婚,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还想给她在以后定居的城市再买一套房子。
“阿姨,麻辣烫还有吗?”
陈思芸笑着掀开盖子:“都有,你看看想要什么?”
面前男孩穿着中学校服,生的白白净净,很乖巧的样子。有的孩子初中年纪已经是大人模样,眼前这个明显还没长大,带着稚气。
陈思芸觉得他有些眼熟,像是以前常来,一边按他要求给他装着麻辣烫,一边问:“小朋友,你以前是不是也来买过吃的?”
林望星有些惊讶,还有点开心:“我以前经常来买卤香肠,阿姨你还记得我呀,你卤的特别好吃。”
陈思芸听到他对食物的夸赞,笑着将打好的满满一杯麻辣烫递过去,道:“好久没见到你了,还以为你毕业了呢。”
这就是纯粹寒暄,毕竟总不好说她以为林望星没出现是不爱吃她卖的东西了。
谁知林望星一听这话,抓耳搔腮起来,最后只含糊道:“上个月手里都没钱了。”
陈思芸看他实在讨人喜欢,又看了眼剩下的食材,问道:“你能吃粉丝吗?要是可以的话,我送你一点,泡在汤里可好吃了。”
林望星从来没在麻辣烫里点过粉丝,但免费送的东西,他还真想尝尝,便眨巴着眼点了头。
陈思芸给他现烫了一些,夹到他那个大杯子里。林望星尝过一口,便立刻将这种食材加入下一次买麻辣烫的名单里,还不忘谢过陈思芸,说一声“好吃”。
他一边吃一边拿出手机给陆靖文打电话:“哥,我太饿了,现在在学校门口买麻辣烫吃。我就在这等你,好吗?”
“很干净很卫生的。”
“我不是馋……不要告诉爸爸妈妈嘛。”
哪怕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话语,光听林望星的话,陈思芸也可以想象对面在叮嘱什么,有些忍俊不禁。
越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可爱,她越忍不住去回想周琎上初中时的样子,最后却像回忆周琎今早穿什么衣服一样,记忆模糊不清。
陈思芸那时候已经和周建业离了婚,又丢了工作,没有赖以为生的技能,整天愁云惨淡,生怕坐吃山空。最后想着自己做吃的还算拿手,咬咬牙学着摆摊,吃尽苦头才站稳脚跟。
她在家里的时候,还记着给周琎做这吃做那吃,弄些花样,一旦出门摆起摊来,就忙得分不了神,有时回家周琎已经饿了许久肚子。
陈思芸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咬咬牙便将周琎托给邻居阿姨,一个月给人一千块,让人帮忙在她不在家时照顾一下。
一千块对陈思芸来说不算少,可放在市面上,想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帮忙照顾周琎,这数额又实在不算多。陈思芸还时不时买些水果,做些包子饺子送到人家家里,感谢他们照顾周琎。
时日一长,负担不小。
最后周琎找到陈思芸,主动说不想再去邻居家吃饭,陈思芸一开始还以为周琎被欺负了,最后才知道,周琎不想她再花那笔钱。
周琎知道陈思芸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开火,便想到在学校吃饭,写完作业再回家。一年如此,年年如此。到现在,他们已经都习惯了。在陈思芸看不见的地方,周琎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没让她在摆摊之余多操一份心。
陈思芸知道自己不称职。
也知道周琎不怪她。
她笑得有些心酸。
看着虎头虎脑的林望星,心里更多想的是,要是周琎也能这么轻松快乐该有多好。
林望星已经吃完那杯麻辣烫了,嘴巴虽然还有些馋,但也知道吃太多会误了正餐,等回去要被陆靖文收拾,摸着口袋里新发的零花钱,到底还是强行忍住了,只在脑海里规划着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一定要把中间一个月没吃上的东西都补回来。
“老板,来三杯麻辣烫。”
林望星下意识朝新客人看去,面色一下变了,就在这时,对方也看到了他。为首的人一下露出笑容,走到他跟前,道:“这不是那谁吗?上次谢谢你咯,我充钱买了个好装备,打赢比赛了呢。你今天应该也带了不少钱吧?”
林望星从入学起就被这伙人盯上了。他零花钱一向很多,经常请客,在小学时也没出什么问题,一上初中就被这些人抢了,还要求他按时“上贡”。
他胆子小,不敢拒绝,想着“上贡”后还剩一些,只要省着花也勉强够用,便听话交了钱。
如果忽略一下变得捉襟见肘的零花钱,日子确实又恢复正常,但有时这些人临时缺钱,又碰见他,便会毫不遵守规则地再向他要。
上次便是因为他们,他足足一个月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手里没有一分钱,又不敢向爸爸妈妈再要,怕他们发现他被人抢钱还不敢反抗。
这一次要给他们吗?
接下来一个月吃东西的计划还停留在他脑海,林望星攥紧了口袋里的钱。
——
陆靖文到了林望星学校门口,看着街边各式各样的小吃店,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家店,索性打了个电话过去。
没人接。
陆靖文眉头微皱,开始有些担心。
林望星一直是个胆子很小的孩子。陆靖文从初一起便是自己上下学,林望星却还是林漾和陆成岩轮流来接,两个人都没空时,也会辛苦陆靖文来一趟。他向来都老老实实等着家人,不会乱跑还不接电话。
陆靖文从街头走到街尾,看着店名和店里卖的东西,问过几家有卖麻辣烫的店铺以后,最终找到一个倒在地上一片狼藉的摊子。
“你找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一米六左右,皮肤很白,有点招风耳?”附近的店老板早就注意到他,见他在找人就问他。
陆靖文立马点头。
“刚刚来了一群学生,好像是要抢钱还是要干什么,两边起了争执,那麻辣烫的老板护住那个小男孩,被他们砸了摊子,好像还受了点伤。大家一起过去帮忙那群学生才跑了,现在的小孩真的越来越可怕。他们俩应该是去前面那个药店了,你可以去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几个店主还凑在一起骂现在那些不读书的学生有多不像话,陆靖文已经朝着他指的方向飞奔而去,最后在路过的第一家药店里看到自家弟弟和一位头发凌乱的中年女性。
他松了口气。
停下来时喉管干涩得像要爆炸一样,比踢一场球还累,大抵已经跑出自己四百米的最好成绩。
林望星看起来毫发无损,只是哭得稀里哗啦。
陆靖文走进店里,林望星听到声响,先是吓得一哆嗦,尔后抬起头,发现是陆靖文后彻底嚎啕出声,扑到陆靖文怀中,哭着告状。
林望星一直知道,自己和哥哥不一样。哥哥聪明优秀,坚定勇敢,他笨而迟钝,容易懦弱。
爸爸妈妈不在意,还是很爱他,但他心里总有些自卑。所以当他被抢劫又选择了服从,不敢反抗时,他觉得很羞愧,不敢告诉家人。
今天是他第一次想反抗。
源于那么一点不甘心,还有想像哥哥一样勇敢的愿望,以及身边有对他友善的大人,可能会保护他、做他依靠的期盼。
结果是惹得对方大发雷霆。
他那点微末的勇气一下又灭了,只留下越来越深的倔强,拽紧手里的钱,打定主意怎么被打都不拿出来。
陈思芸自然不可能看着他被打,她像每个负责的成年人一样站了出来,出口呵斥那几个孩子,希望他们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但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惧怕大人,尤其那种已经干过不少坏事,实实在在对别人动过手的不良少年。
结果就是陈思芸的摊子被砸了,人被推搡到地上,一天的流水也被抢了大半,如果不是其他几个摊主帮忙,可能她还会再受点伤。
但好在林望星没事。
热汤泼出来的时候,她把他护住了。
林望星在陆靖文怀中哭得大声,不是哭自己受了委屈,是哭自己害了别人。
陆靖文用校服在他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算是安慰,看他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才将他推开,走到陈思芸跟前,郑重躬身:“非常感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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