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佟还没有完全摸清情况,杨大元新的攻击又来了。
正当许问昭全力以赴做市庆预算计划的时候,曾哥又一次打电话找她。曾哥和博亿公司打了一次交道,便发现许问昭在这间公司里非同一般的身影,自然明白许问昭和这间公司一定有非同一般的联系。如今从事财务工作的,同时打几份工,并不是一件令人奇怪的事,何况像许问昭这种财务和税务双料专家,不知有多少公司,愿意聘请她担任顾问之类的职务。既然清楚许问昭和博亿公司的关系非比寻常,遇到什么事,曾哥也就不绕弯子,直接对许问昭说,麻烦又来了。许问昭暗吃一惊,问,多少?曾哥说,还是小打小闹,我也懒得跑了,要不,你带四万块钱来处理一下?
放下电话,许问昭就去找欧阳佟。欧阳佟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写计划,听了许问昭的报告,他将手中的笔猛地往地上一摔,一支名牌派克笔就这样给毁了。
许问昭说,我算过,除了文雨芳另外两笔业务,其他所有小业务加起来的提成款应缴个人所得税是三万九千多。这说明杨大元还留着这两笔账,很可能下一步会和我们清算。把这笔钱一交,我们账上的钱,大概还可以维持三四个月的办公费用。问题是,如果另外两笔也被举报,我们怎么办?
欧阳佟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就不相信我们迈不过这个坎。你先把这笔处理了再说。
许问昭带着现金去了区税务局,将这件事处理了。
四月三十日,欧阳佟正召集大家开会,讨论标书修改方案。他们提交的招标计划,已经获得德山市委常委会的通过,德山市的招标公告将于五月一日在《江南日报》和《雍州都市报》刊登,然后隔天刊登一次,前后共刊登三次。公告规定,递交标书的时间是五月十五日。凡是一定标底的项目都必须招投标,这是国家的硬性规定,目的是要杜绝内幕交易。可实际上,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每一个招标项目的背后都充满了猫腻,几乎无一例外地是内幕交易的结果,只不过,招投标的硬性规定增加了项目的成本,也增加了某些人将整数价码化整为零的机会。当然,意外还是有的,你有内幕,别人也可能有内幕,毕竟一个公告的发布,并不仅仅只是一两个人掌握,尤其是政府部门,办事机构层层叠叠,不知道要经过多少环节,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消息泄露。后来欧阳佟才知道,杨大元针对博亿公司以及他本人采取的一系列行动,恰恰是这种消息泄露导致的。
却说四月三十日欧阳佟正召集开会的时候,工商局商标处的四名工作人员上门了。
听说来者是工商局的,欧阳佟不敢怠慢,只好终止会议,出面接待。坐下之后,对方自我介绍是商标处的,欧阳佟就愣了一下,暗想,商标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对方的负责人说,欧总,有点事,恐怕要麻烦你一下。欧阳佟说,请问什么事?负责人说,我们接到一个投诉,说你们侵占了他们的商标,所以,我们来调查一下。欧阳佟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然而,人家拿出了相关资料,上面明确显示,博亿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商标注册机构是道隆建筑工程公司,博亿传播是这家建筑公司的下属子公司。
欧阳佟说,怎么可能,博亿文化传播是我们注册的呀。我们注册的时候,查过的,根本没有同名。
商标处的人明确告诉他,他们已经查过电脑记录,欧阳佟这家公司有工商注册记录,但没有商标注册记录。欧阳佟问对方有什么要求,商标处的人说,他们目前仅仅只是提出投诉,还没有提出具体要求,我们也只是例行调查,等确定事实之后,再找双方协商解决办法。
其实,这个调查很简单,博亿公司一直在使用博亿传播注册商标,他们做的几个广告,比如林飞广告、化妆品广告甚至替企业印制的宣传画册上,均都使用了这一商标,公司网页的主页上发布的各类广告以及公司门口的招牌上,全都使用这一商标。
自己的商标,为什么成了人家的,欧阳佟并不需要仔细想便一清二楚。当初,他们确实是注册了商标的,而后来看账的时候,他也看到注册商标的费用。不过,杨大元最后交还公司相关资料时,并没有见到商标注册的相关资料。显而易见,杨大元有意留下了一些公司资料,以便日后对付欧阳佟。杨大元交还的各项资料非常多,欧阳佟因为没有具体名单,无法一一核对,这份资料就被漏掉了。
第一时间,欧阳佟想给王禺丹和邱萍打电话,希望她们给自己出主意,怎么处理这件事?转而一想,在对待杨大元这件事上,王禺丹和邱萍言犹在耳,现在所有的一切,均都证明她们的先知先觉。他不想自讨没趣,便改变主意,将电话打给省工商局的一位副局长。这位副局长让他等一下,很快将给他回复。果然,不到十分钟,他回电话了,告诉欧阳佟,这是省建设厅下属的公司,国有企业,名叫道隆建筑工程集团公司,主要业务是高速公路以及桥梁建设。
既然知道这间公司的底细,欧阳佟觉得,事情就好办了。他立即给省建设厅魏厅长的秘书小郑打了个电话,希望约魏厅长一起吃个饭。小郑说,因为明天就是五一长假,魏厅长已经有安排,根本抽不出时间。五一之后,要去北京开个会,然后可能直接从北京出国考察,这样一来,前后大概有一个月时间不在雍州。今晚他有一个应酬,估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就是和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同志吃个饭。不如你也过来,饭后如果有时间,你们可以谈一谈。
事情还真是巧,当晚聚餐是魏厅长给道隆公司梁董事长送别。
道隆公司原是建设厅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后来在市场经济大潮中享天时占地利,高速发展壮大,成了今天的大型集团公司,但道隆公司的领导人仍然是建设厅下属的干部,最高职位是董事长和总经理,正处级。即将退休的梁董事长是道隆公司的大功臣,所以,魏厅长特别设宴为他送行。欧阳佟原本想餐后找个机会和魏厅长单独谈这件事,见公司董事长在座,他想现在恰好是机会,便趁着敬酒的机会,提了出来。
梁董事长听说这件事,顿时愣了一下。他十分怀疑魏厅长摆这桌酒的真实用意,更令他尴尬的是,最近一段时间,他主要考虑自己的退休生活以及退休前的某些安排,根本没有过问公司的事,欧阳佟提到的事,他一无所知。
魏厅长坐在梁董事长身边,并没有听清刚才欧阳佟对他说了什么,见欧阳佟将杯中的酒喝了,梁董事长却端着酒杯,不尴不尬地定在那里,颇有些奇怪,便说,老梁,欧阳佟可是连省委书记都要主动敬酒的大才子,他敬你的酒,你怎么能不喝呢?梁董事长说,喝喝喝,我当然要喝。说着,便一口干了。接着,梁董事长主动端着酒杯回敬欧阳佟,并且向他表示,他的事,他明天就去了解,有什么结果,他会在第一时间告之。
第二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一天,德山的招标公告如期刊载。到底有多少广告公司看到了,欧阳佟完全不清楚。不过,他的标书已经接近完成,如此充分的准备,让他信心百倍。前一晚,他接到贾宇革的另一个消息,说杨大元带着老婆孩子回德山过节了,这一消息,并没有引起他太大注意。杨大元是德山人嘛,回德山过节,完全是正常的。
下午,他接到梁董事长的电话,说是替他约了一个饭局,请他晚上一定赏脸。
欧阳佟赶去时,餐厅的包房里已经坐满了人。梁董事长向他介绍,道隆公司总经理骆虹,副总经理汪海刚,办公室主任赵丽雅。彼此入座,欧阳佟竟然被推到了主宾座,梁董事长和骆总经理两边作陪。
端起酒杯后,梁董事长说,刚才对欧阳老弟作了好多介绍,但有一个介绍,我留到了现在。我们在座的各位,并不是因为听了欧阳老弟的名声才与他有缘,我们还有另一件事与欧阳老弟渊源深厚。我听说,几个月前,我们注册了一家广告公司,叫道隆广告,是吧?骆虹说,叫道隆文化传播,也可以叫道隆广告。梁董事长接着说,有一件事,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我们的公司叫道隆传播,为什么我们的注册商标却叫博亿传播?汪海刚说,这是因为我们买了人家的商标。梁董事长哦了一声,说,可是,我还是不明白,难道我们不能注册道隆传播吗?为什么一定要买博亿传播?注册一个商标,只需要几百块钱就够了吧?购买一个商标,你们花了多少钱?梁董事长问这话时看着骆虹,骆虹虽然不明白董事长为什么突然问起此事,但也并不准备直接回答,而是看着汪海刚。汪海刚说,花了四十万。梁董事长将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说,看来,这杯酒没法喝了。
众人不解,梁董事长原本是要喝开场酒的,怎么说着说着,又将酒杯放下了?骆虹作为总经理,颇善于应付场面,她说,董事长,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错了,我们会虚心接受批评。
梁董事长说,我不是有话,我实在是没话可说了。你们知道吗?我这位欧阳老弟,还有一个身份,他是博亿传播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你们用四十万买了他的商标,你说,我这杯酒,还怎么喝?
梁董事长说到这里,在场好几个人的嘴巴张成了O型。显然,他们也是听到这一席话之后,才明白这餐饭的用意。场面顿时尴尬了,谁都不好往下接话。欧阳佟是一个善于应变的人,可他也没想到,梁董事长会这样开头,弄得所有人都不知往下怎么接。欧阳佟甚至不知道,梁董事长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梁董事长打破沉默,说,你们说,这酒怎么喝?汪副总,你说说吧,这酒怎么喝?
汪海刚说,董事长,如果你问酒,那么我说,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如果你问商标,我想在座的都知道一个词,叫在商言商。
梁董事长没想到汪海刚会当面顶撞他,面子上自然过不去,当即脸色一变,说,好一个在商言商,那么我问你,注册一个商标,只不过几百块钱而已,你为什么要花四十万买一个商标?这也是在商言商?
汪海刚说,很抱歉,董事长。有关商业上的运作,有外人在场,我们不便在这里讨论吧。董事长如果认为有必要了解这个商业项目的具体运作情况,我可以另外找个时间向董事长汇报。不过,今天真是非常不巧,我还有点别的事,不得不先告辞了。汪海刚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向欧阳佟伸出手说,欧阳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们后会有期。
欧阳佟没料到事情会急转直下,更没料到,面前这个汪海刚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他也是一个硬气的人,对于这种不尊重自己的人,他从来都不会有半点客气。面对汪海刚伸过来的手,他坐在那里动都没动,说,后会有期,我想是一定的。不过,我倒是很想和你握手,但我的双手有个毛病,只要遇到小人,就伸不出去。
汪海刚的脸一下子变色了,伸出的手不好收回去,只好猛地向面前的桌子上拍下去,大声地说,你别太狂妄。
欧阳佟冷冷地笑一声,说,我建议你离开这里之后,立即去买面镜子照照自己,好好地看清你的嘴脸。
梁董事长气得发抖,他将桌子一拍,大声地说,汪海刚,这是我在请客,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放肆,你给我滚,立即滚。
汪海刚显然并不将即将退休的梁董事长放在眼里,他转向梁董事长,伸出一只手,指着梁董事长的鼻子,似乎要说什么。骆虹冷冷地说,汪副总经理,你现在好像还不是董事长吧?有些事,最好还是忍了吧。
汪海刚恼怒地看了骆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梁董事长立即对欧阳佟说,欧阳老弟,真的抱歉,没想到遇到这么个二杆子。
欧阳佟立即说,梁兄,如果说抱歉,应该是我,我没想到会给你惹下这样的麻烦。
梁董事长叹了一口气,说,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呀。我能有什么麻烦?我一个即将退休的人,过的是与世无争的日子。倒是欧阳老弟,我原想帮你一把,没想到把事情搞拧了。
骆虹说,刚才汪海刚在这里,有些话,我不好说。他之所以目中无人,还不是上面准备任命他接董事长的位子?如果他还是副总经理,他敢这么狂吗?董事长,我说您也不能就这样走了,怎么说,道隆公司是您的心血,就像您的孩子一样,是您从二十几号人做出来的。现在是什么规模?四千多人,产值几十个亿。您忍心被他毁了?
欧阳佟听了半天,总算听出一点名堂来了,插话说,你们的意思是,他马上要当董事长?有什么来头吗?
骆虹介绍说,汪海刚是一年前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转业的时候是副师级,这个级别非常高,在地方上,基本可以安排副厅级职位。可实际上,地方上谁都不愿将这类职位安排给一个外来者,因此,军转干部往往会被降级使用,运气好的降半级,运气不好的,甚至降几级都有可能。汪海刚最初被安排在建设厅,几个月后,安排他到道隆公司当副总经理,实际仅仅只是安排了一个副处级职位。汪海刚自然不服,别说一个副处级职位,就算是道隆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正处级,他的心里都不会平衡。半年多来,他一直都在上面走关系。这次恰好遇到梁董事长到了年龄要退休,建设厅迫于省里的压力,只好同意任命他为董事长。
欧阳佟问,他懂得做生意吗?
梁董事长说:懂个屁。除了溜须拍马跑官要官,他屁都不懂。
骆虹叹了口气,说,他是副总经理呀,分管公司的行政和财务。以前在部队,跑官大概没这么阔气,现在不同了,公司一年有几十个亿的收入,来公司一年多了,除了一车又一车往省里拉东西,就只干了一件事,注册道隆广告公司并且收购了你的商标。
欧阳佟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到公司一年时间,从来都没有插手过商业操作,为什么单单插手了博亿商标的买卖?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骆虹说,是啊,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正如梁董事长刚才说的,我们是搞建筑的,建筑是我们的本行,公司也曾有过决议,发展方向是建筑以及建筑的相关行业,绝对不往其他行业横向发展。按照这个决议,我们是不会涉足广告以及文化行业的。可是,今年初,汪海刚突然提出要建一家广告公司,当时,梁董事长基本已经不管事,我虽然是总经理,但公司内有些事并没有明确,我也不好管太多,他就立了这个项。到现在为止,这个公司别说是运营,就算是人员都还没有一个。所以,我们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欧阳佟说,我明白了,他其实是为了收购这个商标,才专门注册了这家公司。这里面肯定有猫腻,收购博亿商标的四十万元,估计至少有三十万进了他的腰包。
骆虹说,我们也估计此事一定关系到个人利益,只不过无法拿到证据。
欧阳佟说,这样一个人,如果当了董事长,你们的公司,还能指望好好发展?难道建设厅对他的为人他的能力不清楚?
骆虹说:可能是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吧,我们考虑的是公司的发展,上面考虑的是权力平衡。
第二天一大早,欧阳佟往公司赶的路上,想起商标的事,心中就郁闷。都怪自己一念之差,放了杨大元一马,竟然落得如此狼狈。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有什么办法将杨大元整死,欧阳佟绝对不会再有半点仁慈之心。可正如邱萍和王禺丹所说,最好的机会,他自己放弃了,现在再想找机会,就只能靠天了。
将车停好,乘电梯上楼的时候,欧阳佟给郑秘书发了一条短信:汪海刚的任命下发了没有?很快,郑秘书的回复来了,两个字,没有。此时电梯门恰好开了,欧阳佟一边往公司走,一边又发一条过去,有可能改变吗?跨入自己的办公室时,郑秘书的短信来了,还是两个字:不能。
欧阳佟不想再发短信了,干脆拨通了他的电话,问他,为什么不能?魏厅不知道他对经商一窍不通?郑秘书说,你小子管这些干什么?汪海刚跟你有仇?欧阳佟说,不仅有仇,而且仇深似海。郑秘书说,开什么玩笑,他一直在部队,跟你有什么关系?前天吃饭的时候,因为遇到梁董事长,欧阳佟以为事情办成了,所以并未向魏厅长和郑秘书提起自己的目的。没想到事情会卡在汪海刚身上,这时,他不得不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郑秘书。郑秘书听了之后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你早说呀。欧阳佟问,你有办法?郑秘书说,你说这话,就是不相信我喽。
听了这话,欧阳佟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就算汪海刚有通天的本事,搞不掂魏厅长,一切都是假的。换句话说,只要搞掂了魏厅长,就算是整个建设厅都反对这件事,也没有更改的可能了。既然汪海刚和魏厅长早已经穿上了同一条裤子,这件事找任何人都绕了,只有魏厅长出面说话才有用。当然,郑秘书说话,那也就等于魏厅长说话了,汪海刚作为一间拥有几十个亿产值的大公司董事长,完全没有必要为一个区区四十万的商标硬顶着。
欧阳佟说了几句办成了这件事,我再感谢你之类的话。郑秘书倒也豪爽,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了,我正希望有机会感谢你呢。放心,这件事不给你办好,我跪着爬到你家门口给你请罪。
郑秘书这样说,那就是打了保票。欧阳佟也清楚,他说要感谢自己,自然就是指两年前他竞争魏厅长秘书时自己暗中出力的事。那时,魏厅长的原秘书被安排当了科长,需要物色一个新秘书,厅里有好几个人争这个位置,竞争十分激烈。与其他人相比,郑秘书的条件可算是最差的。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到一个消息,魏厅长很喜欢欧阳佟,便悄悄地摸上了欧阳佟的门。而欧阳佟在几天后接到一位副省长的邀请,说是一起去乡下钓鱼。欧阳佟借机说,他倒是很想去,只不过事前约了建设厅的魏厅长。这位副省长说,哦,老魏?那你叫他一起来吧。欧阳佟立即给魏厅长打电话,魏厅长听说,又喜又忧,喜的是有一个接近副省长的机会,忧的是他正在外地出差,虽然赶得回去,却没法准备。欧阳佟便说,你不用担心,所有准备工作,我来做。到时候,我直接去机场接你。这个准备工作,自然不是他做,而是郑秘书做了,去机场接魏厅长的时候,郑秘书陪同。
虽说自己有恩于郑秘书,可毕竟自己和郑秘书并不熟悉,他到底办不办或者办到什么程度,欧阳佟心中没底。闲聊几句,他问郑秘书在哪里,中午有没有可能一起吃个饭。郑秘书说,中午恐怕不行,他正在喜来登呢,老板在这里打牌,他走不开。而且,他留在喜来登,说不定就将欧阳佟的事搞定了。
欧阳佟突然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汪海刚一定是通过打牌搞定魏厅长的。
魏厅长这个人,是一个很有魄力很有能力的领导干部,建设厅又是这些年的热门厅局,之所以热门,是因为很少有哪个厅局长能够坐满两届的,不是往上提拔,就是因为反腐案件落马了,有些省的建设厅长前腐后继,一连几任都进了监狱。魏厅长呢?在这个位置坐了十年,既不上也不下。不上的原因,很可能因为他喜欢打牌。上面的领导大概也清楚,魏厅长打牌,是捞取好处的一种手段,可这种手段,毕竟不是大贪,还不值得查办。又因为属于小节上的瑕疵,提拔也就被搁置。
喜来登的二楼是休闲茶座,和三十八楼一样,有很多包房,同时又与三十八楼不同,二楼的包房往往被人包下来打牌赌博,参赌的,往往是江南省的达官贵人。汪海刚在部队训练出的跑官绝技显然是派上了用场,他知道魏厅长是喜来登二楼的常客,自己又掌握着道隆公司的财权,便借机挤到了魏厅长身边,慷慨地输上几场牌,让魏厅长大为舒心。日后,只要打牌时差角,魏厅长就会想到汪海刚。几个月过去,魏厅长竟有些离不开汪海刚了。难怪郑秘书会说已经不可能改变任命。
既然郑秘书答应解决这件事,欧阳佟便不再去想。他看看办公桌,发现上面有一份传真,是贾宇革发来的。这份传真是自动接收的,发出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二点,上面详细列出了杨大元在德山的活动情况。这份传真显示,杨大元并不是回德山过节,而是回德山办事。他将自己的老婆孩子安排回了家乡,自己则留在德山市,整天都四出活动。他并不是单独一个人活动,朱丽依始终跟他在一起。朱丽依是雍州人而不是德山人,她自然不可能去德山过节。他们俩在德山活动,只能说明一点,去德山办事。办什么事?会不会是奔德山的招标项目去的?德山的招标公告是五月一日发出的,他们却在前一天去了德山,这是否说明,他们早在此之前便已经了解有关内幕?再看他们在德山找的相关人员,全都是与这次招标相关的部门主要负责人。
欧阳佟心中暗自惊了一下。虽说曾宪平和王文青已经内定了将业务给自己,问题在于,两人都不可能具体办事,具体办事的人如果横插一杠子,事情就会异常麻烦。看来,自己不能只坐在雍州搞标书,得立即赶回德山去与杨大元战斗。
如果现在赶回德山,商标的事怎么办?完全交给郑秘书?如果出现意外呢?
欧阳佟突然觉得,既然人家不善,自己又何必善?不如在汪海刚背后踹一脚,到时候哪一股力量起作用,就听天由命了。
欧阳佟立即给古城区公安分局局长刘奇瑞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到喜来登二楼去抓赌。刘奇瑞放下电话,立即便部署了行动。
说起来事情盘根错节,像故事一样有趣。刘奇瑞原是欧阳佟在县一中读书时的语文老师。等欧阳佟大学毕业时,刘奇瑞已经当上了副校长。此后多年,刘奇瑞的仕途不顺,一直在副校长位置上不挪窝。后来是欧阳佟在省里替他活动,才从副校长位置调到县教育局当副局长,然后局长然后副县长。欧阳佟替他活动当县长未能成功,后来又活动到了德山市司法局当了副局长。喜来登的老板严崇安也是德山人,在德山养鸭子出身。通过刘奇瑞承包了县一中的农场,在那里建起养殖基地,渐渐发了财,后来又搞起了建筑,并渐渐将事业向省城雍州转移。尤其建起喜来登之后,严崇安成了省内最著名的实业家之一,认识的人多了,层面高了,如果应付所有的社会关系,他每天都得扑在应酬上面,半点做正事的时间都没有。所以,许多以前的关系,他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能疏就疏。有一次,刘奇瑞给严崇安打电话。严崇安不想出面接待,便借口说非常不巧,自己在澳门。
刘奇瑞之所以给严崇安打电话,是因为他已经调到了古城区公安分局,欧阳佟借喜来登摆酒为刘奇瑞庆贺,刘奇瑞便给严崇安打电话,一来想见见面,接上关系,以后免不了来往。二来介绍他和欧阳佟认识,希望严崇安在适当的时候照顾一下这位小兄弟。三来嘛,毕竟是欧阳佟自掏腰包请客,怎么着也要让严崇安打个折。既然严崇安说自己不在雍州,刘奇瑞下面的话便不好说。事情巧就巧在刘奇瑞打这个电话时,正坐在欧阳佟的车上,而欧阳佟的车恰好停在喜来登门口。刘奇瑞还在和严崇安通电话呢,就见严崇安从喜来登出来,上了前面一辆车。刘奇瑞哪里受得了这种轻视?当时表示,日后有机会,要好好修理一下严崇安。
欧阳佟是记者出身,和企业家接触比较多,很能理解严崇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便努力劝说刘奇瑞放过这件事。同时他也知道,刘奇瑞始终在找报复严崇安的机会。这次,欧阳佟给刘奇瑞打电话,两人各怀鬼胎,他的目标是打击汪海刚,刘奇瑞的目标则是给严崇安一点教训。
事情后来的发展充满了戏剧性。欧阳佟打过电话之后,离开办公室驱车赶往德山,刘奇瑞手下的干警则赶往喜来登。一切并不出乎所料,当时喜来登二楼有十五场赌博,当场收获赌资九百多万元。魏厅长和汪海刚被抓了现行,从他们这里查获的赌资是最多的,共有三百多万元。
当天下午,欧阳佟赶到了德山,住进了新天宾馆。宾馆的斜对面是德林大酒店。欧阳佟之所以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杨大元和朱丽依就住在对面,而贾宇革住在新天。欧阳佟刚刚进门,贾宇革便来了。
贾宇革说,他们一起来了五个人,三十号开车跟着杨大元来的是三个人。杨大元是自己驾车回来的,他将老婆孩子送回家乡,当天就返回了德山。杨大元回德山的时候已经很晚,直接进了德林大酒店的房间。当时,贾宇革就觉得奇怪,谁给杨大元登记的房间?他到大堂查了一下,发现登记那个房间的人竟然是朱丽依。贾宇革立即登记了对面的房间,让两名手下住在那里盯紧杨大元,他自己住进了新天宾馆。考虑到很可能需要有人盯着朱丽依,贾宇革打电话回家,让另外两名同事第二天一早驾驶一辆北京212带着一些必要的器材赶过来。
第二天早晨,杨大元和朱丽依一起出门,一起在酒店吃的免费早餐,然后各自出去办事,一人跑的是市政府,一人跑市委。贾宇革原以为晚上两人还会住在一起,但是没有,杨大元在四楼登记了一间房。恰好贾宇革的人来了,又在杨大元的对面登记了一个房间。
贾宇革将这两天杨大元和朱丽依见过的人列了一个名单,其中级别最高的是市政府办主任乔知农,朱丽依请他在德林大酒店吃了一餐饭。最让欧阳佟不安的是,德山市并没有下文组建一个招标办公室,仅仅是市委常委会上,点名由市委办、政府办、政研室、法制办几个领导临时负责,乔知农是召集人。朱丽依和杨大元能准确地找到相关的要害人物,这似乎说明,他们已经拿到相关名单,并且有针对地开始了活动。但另一方面,你又抓不住把柄,毕竟,这个名单还不是最后确定的名单,他们在德山找任何人活动,都是完全正常的。
欧阳佟打电话请乔知农吃饭。乔知农说,欧阳老弟呀,回到德山,怎么能让你请?你把我这个地主摆在哪里?这不是骂我吗?这样吧,就定在秀云山庄,具体房号,我定好后再告诉你。还没有接到乔知农的电话,欧阳佟早已经摸清了晚上吃饭的有关情况,他在政府办的内线宗秋媛提前一步告诉了他。
赴宴之前,欧阳佟跑了一趟德云商厦,在那里买了十五张千元购物卡。趁着喝酒的机会,欧阳佟将这些购物卡交给宗秋媛,其中七张是送给政府办其他人员的,剩下八张,乔知农五张,宗秋媛三张。餐桌上非常热烈,大家都知道欧阳佟和王文青的关系,对他十分恭敬。借助敬酒的机会,欧阳佟对乔知农说,老兄,招标的事,拜托你了。乔知农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挽着他的肩说,这个你放心好了,我这里绝对不会有问题。不过,我听说,这件事可能由宣传部侯部长领头,侯部长那里,你应该去活动一下。
听了这话,欧阳佟猛地愣了一下。乔知农说的侯部长叫侯保真,和欧阳佟之间有些过节。欧阳佟倒一直与侯保真保持着表面的关系,侯保真却恨他入骨,现在有了机会,肯定把他往死里踩。这笔业务,看起来悬了。曾宪平和王文青是怎么搞的?怎么会让侯保真负责这件事?
酒宴结束时,服务小姐将单送过来,乔知农接手。欧阳佟立即站起来去抢,说无论如何,这一餐要由自己埋单。乔知农说,你老弟看不起我还是怎么了?这是在德山又不是在雍州。如果在雍州,就算你不抢都不行。可在德山,哪轮得到你说话?一面说一面在酒水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欧阳佟只好说,既然这样,那不如我请大家去唱歌吧。乔知农说,好呀,大家正好趁此乐一乐。又转向他的部下,问道,首长请你们去唱歌,怎么样,大家都去?乔知农的口气不容置疑,可下面那些人,这个家里有孩子,那个家里有老人,全都有事。乔知农说,你看这事。要不改日吧,下次提前约一下。
独自回酒店的时候,欧阳佟有些郁闷。郁闷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侯保真竟然是这件事的主要负责人。招标小组成员,当初是他和王文青一起定的,根本就没有侯保真,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个人来了?二是乔知农对自己的态度,看起来,他对自己热情如故,可欧阳佟总觉得有点例行公事。到底是自己多心,还是朱丽依的工作已经达到了效果?他很想打个电话问一问宗秋媛,转而一想,她毕竟已经结婚,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到家了?再说,乔知农对她似乎不错,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有点摸不准。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给王文青打一个电话。
王文青在雍州。为了孩子读书,他在雍州买了房子,并且将妻子调到雍州工作。趁着五一长假,他回雍州休假了。接到他的电话,王文青说,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怎么样?反正你过节也没地方去,明天来我家,我们哥俩喝一杯?欧阳佟说,还喝酒?我现在喝敌敌畏的心都有。王文青说,怎么啦?谁惹你啦?欧阳佟说,除了你,还能有谁?我问你,你干吗让侯保真负责招标?王文青说,原来是这件事。这件事是宪平同志定的,他可能不太了解那件事,在常委会上提了这么个建议,大家都同意,我也不好说不同意,你说是吧?欧阳佟说,结果,把我给卖了?王文青说,怎么可能?最后的方案,不是还要常委会定吗?有这一条,你急什么?
刚刚挂断电话,手机立即响起来,欧阳佟拿起一看,是宗秋媛。宗秋媛说,你在哪个房间?欧阳佟心中一喜,告诉她房间号码,她说,我在大堂,马上就到。欧阳佟做好了准备,等在门口,门一开,他伸出一只手,将她拉进来,顺手将门关上,并且将她搂进怀里。
事情过后,两人躺在床上说话。宗秋媛说,我听说你和侯部长不太对劲,到底是怎么回事?面对宗秋媛,他也不想保密,将当年的事说了出来。
十几年前,侯保真在县里当县委书记,王文青在市里当交通局长。两人竞争副市长,旗鼓相当,难分胜负。两人自然是四处找人,而且,找的也都是很有实力的领导干部。王文青和侯保真同欧阳佟的关系都不错,如果两人都找他,他还真不好替谁出面。可是,王文青找了他而侯保真没有找他,这就使得他心中的天平向王文青倾斜了。不久之后,省委书记下乡搞调研,欧阳佟被指定随行采访。一路上,欧阳佟都想找机会替王文青说话,可又怕直接说出来引起书记的反感,结果将事情弄拧了。眼看到了最后一天,晚上一起吃饭,书记说,明天我们就回省里了,今晚上点酒吧。于是,大家一起喝酒。书记那天特别高兴,竟然带头说起笑话,说的是一个与假酒有关的笑话。欧阳佟灵机一动,也讲了一个与假酒有关的笑话。
欧阳佟说,这件事是他亲身经历的。他有一个朋友,在一个县里当副县长,他有一个习惯,喜欢喝酒。可是,他在家从来不喝,毕竟在外面喝的是别人的,在家里喝的是自己的。可家里常常有人送烟送酒呀,如果不喝,那就得处理。他老婆有办法,每次都送县招待所卖了。而且,他老婆还有一个特别的习惯,每次收了东西,就在外面写上别人的姓,卖的时候呢,又在上面写上他的姓。有一次,欧阳佟到县里去采访,这位副县长特意在县招待所请他喝酒,上了三瓶茅台,打开第一瓶,是假的。欧阳佟想看看是否可以从包装上面识别假货,便将盒子拿过来看,结果看到上面有两个字:侯王。打开第二瓶,还是假的。欧阳佟发现上面有两个字:侯孙。欧阳佟说,别开了,这瓶肯定也是假的。副县长不信,一定要打开,还真是假的。欧阳佟有经验了,拿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侯毛。副县长不信邪了,叫人拿来第四瓶,上面写的是侯边,打开来,还是假的。身边有个人说,这里的茅台全是假的,五粮液才是真的。欧阳佟便说,这酒别喝了,全是假的。副县长觉得特没面子,命令拿一瓶五粮液,上面写着侯金。打开一尝,竟然是真的。
副县长的面子挂不住呀,好不容易请客,而且请的还是省电视台的记者,却一连上了三瓶假酒。他当时就将招待所的负责人叫过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进这么多假酒。这件事,一定要彻底调查,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弄了这么多假酒进来。欧阳佟也在一旁开玩笑,说是呀,你这酒真是太特别了,猴王猴孙猴毛都是假的,连猴边也是假的,猴精却是真的,这只猴的精子会不会弄出怪胎?
欧阳佟的故事说完,立即有人说,你说的那个招待所,我知道,是某某县招待所。不光是那里的酒上面都有两个字,烟上面也有,而且,大部分都是假的。所以,有人后来给那个招待所取了个外号,叫侯保真。
欧阳佟故意装糊涂,问,为什么叫侯保真?那人便说,侯保真是那个副县长的名字呀。
这个故事,不知书记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总之不久之后,德山市人大开会,侯保真的名字,从候选人名单中消失了。
听完故事,宗秋媛问欧阳佟,在德山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欧阳佟说,这就说不准了。侯保真也是个人物,在省里有很多关系,谁能保证没人说给他听?宗秋媛又问,那些酒上真的写着那些字?欧阳佟说,侯保真的老婆在烟酒上写上送礼者的姓是真的,至于写上侯姓,却是假的,我临场发挥的。宗秋媛在他的胸前打了一记粉拳,说,你真坏。然后拿出五张购物卡交给他说,这是乔主任让我交给你的。欧阳佟有点发愣,问,他为什么退回来?宗秋媛说,他没有说,只是让我把这个还给你。所以,我今晚到你这里来,算是公事。
欧阳佟看了看宗秋媛,感觉她心中有话并没有说出来,便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宗秋媛问,你是不是也想参与投标?欧阳佟再看了看她。宗秋媛说,德山就这么点大,什么事能瞒得住?你想活动投标的事,还是有人告诉我了。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这事,不止你一个人在打主意,很多人都在打主意。欧阳佟问,其中包括朱丽依?宗秋媛说是。欧阳佟又问,朱丽依在这里有什么关系?宗秋媛说,她有什么关系,具体我也不清楚。她好像拿着什么人的条子来找乔主任,那次也是在德云山庄吃的饭,也是今晚这些人。朱丽依给每个人一张两千元的卡。给没给乔主任,给了多少,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感觉,乔主任对朱丽依很好,正是他给朱丽依建议说,如果让侯保真来负责这件事,可能就有戏。朱丽依当时便说,你是我的哥,你指的路,那肯定没错。我明天就回雍州,过几天,我再来。果然没过几天,市常委会讨论招标小组的事,就定了侯保真当筹委会执行副主任。
欧阳佟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宗秋媛说,四月底,具体哪一天,她不记得了。欧阳佟问,依你的判断,朱丽依已经把乔知农和侯保真买通了?
宗秋媛说,买没买,我不知道。反正我感觉他们两个已经内定了朱丽依。今天,乔主任叫我打电话在德云山庄订房,我还以为是宴请朱丽依呢。我听说朱丽依又来了德山,但没有到政府办。后来接到你的电话,我才知道是请你。当时我就想,你给他送点东西,他如果收了,这事可能还有点希望,如果他不收,估计希望就不大了。
真的不收他的东西,就彻底没有希望了?虽说曾宪平和王文青都是自己的朋友,可他们毕竟在一个锅里拎马勺,免不了牙齿和嘴唇相碰。曾宪平是过江龙,又是书记,名正言顺的一把手,干事大刀阔斧,各方面都压王文青一头。而王文青毕竟是地头蛇,在德山经营几十年,关系盘根错节,他本人也不是吃素的,干工作同样雷厉风行,两人因此有点针尖对麦芒。欧阳佟知道这里面的微妙,所以,从来都不曾在两人面前表现与对方的交情,每次来德山,与两人见面,他总是异常小心,尽可能不让别人知道。但不让别人知道,便不会有人知道吗?正如宗秋媛所说,德山就这巴掌大一块地方,什么事能够瞒得住?曾宪平到德山之后,提拔侯保真当了宣传部长,进入市委常委,似乎便有掣肘王文青之意,而此次让侯保真担任市庆活动执行副主任,到底是朱丽依活动的结果,还是曾宪平有意想对王文青进行限制?
这样一想,欧阳佟真的觉得这事有些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