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补习结束后,
温柚回到卧室,小心的裁下了那张被沈识谈亲手写下名字的草稿纸,夹进了桌上那本没看过的外文名著里,放到最不起眼的地方。
从那一晚上过去后,它变得时常被翻阅,里面写了什么内容却不被在意。
温柚再也没在草稿本上写过沈识谈的名字。
哪怕是在知道了他的名字是哪几个字,该怎么写之后。
名为喜欢的种子不会因为一些胆怯就停滞生长,这是她这个年纪不能控制的,她能做的只有小心收敛,让它晚一点枝繁叶茂,晚一点被人发现。
沈识谈最近在收拾行李,
后天在外省有个全国性的数学竞赛,时长是一周多,原先好歹每周末能回家,去了后就意味着要连续十天左右的时间不在家了。
陈惠在楼下的花厅里坐着,晒太阳,顺手给楼上的沈识谈打了个电话,让人下楼。
不消片刻,
陈惠正低着头,手中的长柄杓搅弄着花茶。
“我看柚柚挺依赖你的,”听见人过来了的动静,陈惠抬头,没抱什么希望的叮嘱,“你明天走之前记得跟她说一声,别忘了啊。”
闻言,沈识谈掀了掀眼皮。
他走到哪躺到哪,维持着窝在那的姿势没变,半个身子陷进了沙发里,长腿无处安放。
只剩一副神色恹恹的表情,淹没在半边光线里。
过了几秒,花厅外传来隐约风声,
他平常寡淡的嗓音像是混入颗粒质感,低“嗯”了声,算是回应。
见他答应,陈惠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有些唏嘘。
毕竟盛亦铭以前也挺粘他,走哪跟哪粘的紧,他嫌烦从来都是溢于表面的,久而久之盛亦铭也就不敢了。
倒是没想到对温柚的耐心那么大。
晚上,温柚在卧室里练琴。
她今天状态还算不错,一首难度较高的曲子弹了三遍,一个音节错误都没出过。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曲调落下,须臾,安静没几秒。
门被轻叩了两声。
温柚偏过头,抬起眼,顺着看过去。
卧室的门并没有关上,有层带着花边的欧式纱幔充做隔帘,挡在墙边的钢琴前,窗外的风将其吹动,摇曳。
沈识谈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人倚在门框边,那张脸上的神色平淡。
显然是听着温柚练完了琴,才做出动静的。
温柚眨了眨眼,看着他朝着自己走过来,搭在琴键上还没来得及拿下的指尖不免因为紧张,颤了颤。
而后,不甚按下一个白键。
清脆响亮的琴声在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突兀响起,转瞬即逝。
温柚背脊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感官,手心出了冷汗,紧绷着,慌乱放下。
沈识谈俯身,宽松衣袖下露出一截劲瘦有力的小臂,青筋蔓延向下,长指勾过,从旁边拉了个椅子过来,姿态一如既往肆意,坐到她身旁的位置。
温柚垂着眼,没说话。
她能感受到,身上有道视线,是沈识谈在看着自己。
过了几秒,
她听到他开口,嗓音一如既往跟之前同她说话的语调一样,散漫,又有点儿低,是哄小朋友的语气,“来跟我们小柚子汇报一下。”
“哥哥明天要出趟远门,好多天不在家。”
闻言,温柚忽而抬起眼,
她偏过头,目光就这么直直的,撞上那双天生上挑,一直看着自己的桃花眼里。
像是溺入深海。
“去哪?”温柚抿了抿唇,下意识开口。
话问出来,又不自觉抿了抿唇,发觉自己管的多,转而想办法怎么改变话题,“那,那你……”
她鼓起勇气,“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听温柚这样问,沈识谈眉梢轻抬,低低的笑了声,“想知道啊?”
温柚正想嘴硬,回答个“不想知道”,然而下一刻,就看见他笑的像个妖孽,俯身,不动声色靠近了点儿,“说几句好听的,哥哥考虑一下。”
他音调压的有些低,
像是故意一样,营造出说悄悄话的氛围感。
又像是在嗓音里揉碎了一把细碎颗粒,酥酥麻麻的,挠着心尖那一处最薄弱、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温柚的神色茫然又纠结,
说什么?
她能想到的好听的话只有“哥哥好帅”,可是这也太羞耻了,实在是说不出口。
突然之间就觉得这个答案也没那么重要了。
沈识谈扯了扯唇,不再逗她。
温柚正平息着复杂的心跳,转而,就看见沈识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了一个的小玻璃盒,通体琉璃剔透,浅色丝带绑成了一道漂亮的蝴蝶结。
“一天一颗,”此刻的嗓音正经了些,沈识谈盯着她。
他手腕处的青筋脉络清晰分明,延伸置修长的指节,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
随后,那罐糖被轻轻搁置在了钢琴台面上。
“哒——”
是清脆的触碰声。
吊灯发出的光线折射在盒子上,在漆黑的琴身上落下一片细碎耀眼的光芒。
接着,温柚又听见他开口,
“什么时候吃完了,什么时候哥哥就回来。”
第二天是周六,沈识谈是在当天下午走的。
温柚怀里抱着那个小小的糖盒子,看着驶离的车辆,陈惠摸了摸她的头,“好啦,白老师等会就要到了,回去练琴吧。”
在刚拿到糖的那个晚上,温柚就有刻意把它们全部倒出来,一个个数过去。
不多不少,总共十颗。
在换算出具体天数后,这些天的等待就像是有了盼头。
她很听沈识谈的话,自从沈识谈走后,每天都能做到只吃一颗,绝对不出现多吃的情况。
而这些天在学校里,也有了不止两个朋友。
毕竟她性格好,几乎没脾气,渐渐的,在同学中也就不处于透明的边缘了,还是有挺多人愿意跟她玩的。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
像是有人故意的一样,温柚这才刚跟大家混熟了些,就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她是个孤儿,靠着寄人篱下才能来这里上学的话语。
初二的小朋友之间的善意纯粹,恶意也同样如此。
十三,十四岁的年纪,正是正确的观念还没树立的时候。
在家长平时的耳濡目染之下,极度容易被带跑偏,大家其实都不太愿意跟一个没有父母的人当好朋友。
只不过从没人当着她的面说过,温柚也就并不知道这件事的风声。
于是,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孤立了。
几天后,
吃过午饭,温柚回到了教室。
盛亦铭跟在后面,刚走到桌旁,就看见温柚的桌上放着一张从本子上撕下来的纸,用胶带黏住。
上面用铅笔写着几个大字,还画了个鬼脸。
歪歪扭扭的稚嫩字体不太好辨认,却也大差不差的能看懂。
——孤儿。
——扫把星。
没有任何意料,温柚愣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发凉。
她没有家长这件事,就像个自己私藏的小秘密,从没有在学校里透露过分毫,顶多也只有沈家和沈家的佣人了解内情。
而现在,
温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头脑一片空白,鼻尖酸涩,又极力收敛着眼眶里的泪珠。
倒是盛亦铭最先反应过来。
他一把撕下那张纸,团了团砸到地上,几乎是吼出声,“这是谁写的?!”
小朋友们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在盛亦铭问了第二次之后,教室最后排站出了一个胖胖的小男生,理直气壮,“我写的,怎么了?”
空气凝固。
“盛亦铭你别管闲事,”
“我妈妈说了,没父母的都是坏孩子,我给她点——”一阵动静,王小胖的话还没说完,倏忽间就被人按在了地上,挨了一拳。
王小胖吃痛,眼泪顿时就掉下来了。
“妈呀!盛亦铭把王小胖打哭了!别看了!快去叫老师!”
“……流,流血了!”有小女生被吓哭。
小朋友们顿时慌作一团,七嘴八舌的跑出教室,去叫老师。
温柚回过神,想上前制止,却被杨沁悦一把拉住,“别过去,你不要命啦?”
窗外的树梢被风带动,许意林翻了个白眼。
似是有所察觉,温柚下意识看向靠在窗边的位置,撞上了许意林那双颇有兴致,像是在观察自己神色的眼睛。
后者朝她眨了眨眼,笑的有些亲切。
温柚没发现什么不对,眼圈还泛着红,垂下头不去看许意林。
很快,老师赶来,急匆匆的将二人分开。
盛亦铭脸上多了几道抓痕,渗出血渍。
王小胖也大差不差,两人的伤差不多,但只有他在呜呜咽咽的哭个不停,喊着妈妈。
黄老师被气的头痛,“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有同学举手,踊跃发言,“王小胖把写了孤儿的纸条放到温柚桌上,然后盛亦铭就生气啦!”
“对对,盛亦铭好凶,都把王小胖打哭啦!”
闻言,黄老师皱了皱眉,深吸一口气,扫视一圈,“你们三个,跟我过来。”
出现这种情况,毕竟不是小事。
以为是学生档案的资料在整理的时候泄露,被小朋友们看到了,她托其他科的老师去查了查,自己则在办公室里一个个打电话。
盛亦铭擦了擦脸上干涸的血痕,上前两步。
“黄老师,王小胖是我打的,跟温柚没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叫我妈来就行,你别叫她家长。”
黄老师已经被气的没脾气,瞥他一眼,“你觉得自己挺酷,是吧?”
“这么说吧,今天你们仨,一个都别想逃掉。”
打到沈家的电话是陈惠接的。
十多分钟后,陈惠最先到了学校。
听见走廊上传来的动静,温柚抬起红肿的眼,看向门口。
她本来以为只有陈惠一个人,然而,在陈惠进来后,后面又跟着进来了一道身影。
高,且瘦。
午后的光线照在门口处,他站定在原地,几缕睡炸毛的发丝垂在眉尾、眉间处,眼皮耸拉着,那张冷白肤色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
温柚以为自己看错了。
眨了眨眼,又抬头看过去,才确定没看错。
连续九天没见面。
眼眶里还有些许泪水模糊视线,但她可以很确定。
这是沈识谈。
……
比赛一结束,沈识谈就赶飞机回来了,正在房间里补觉,被怒气冲冲的陈惠一把拽起,带到了学校撑场面。
路程有多远,陈惠就骂了有多久。
沈识谈全程没说话,低头玩手机,却显然不在什么状态。
他情绪算稳定,
本着什么事情等到了那沟通完再说。
然而在当面看见眼眶红红,想哭又不敢,只能站在那拼命压抑眼泪的小姑娘时,眸底色调不免还是低了低。
心下暗骂了句脏话。
陈惠已经坐到办公桌对面了,跟老师二次了解情况,顺便等其他家长过来。
温柚就这么安静的跟沈识谈对视着。
刚开始谁都没有说话,几秒后,温柚听见他沉了口气,开口,
“过来,哥哥抱抱。”
原先还能勉强忍住不掉眼泪的。
可是在听到这句话后,像是有了靠山一样,温柚所有的忍耐变得不堪一击,眼泪像是得到了释放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温柚低着头,颤抖着身子,抑制住呜咽声,怕被听见。
一步步走过去。
就着她的高度,沈识谈蹲下身。
温柚站在沈识谈的面前,感觉到自己的肩被拦住,整个人被抱在怀里,好闻的气息包裹在周身,哭的更厉害了。
这种打心底的强烈的依赖感,就连温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更控制不住。
明明她之前很坚强的,
可为什么,一见到沈识谈,就怎么都忍不住了。
下滑的泪珠落在衣服面料上,印出一片深色水痕,沈识谈愈发觉得自己脾气好了。
换个小孩这样要早挨打了,但被温柚弄脏衣服,他居然还能保持心平气和。
就很神奇。
温柚仍旧咬着颤抖的唇瓣,抑制着,怕哭出声。
“不用憋着,”
那只骨感分明的手揉了揉她的头,温柚听见他用只有双方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如果觉得在这里哭出声很丢人的话,我们可以出去哭。”
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干净,微微带着点颗粒在空气中的摩挲感。
一下两下,敲击耳膜。
吸了吸鼻子,温柚抬起眼,目光跟他撞上。
末了,她又听见他说,
“只有我们两个。”
作者有话要说:只有你们两个吗?可00也想加入在一旁看着哎(顶锅盖跑)
女主13岁初二,男主17岁高三。目前女主只是懵懂的感情,而男主对女主的情绪很单纯,只是看她可怜而已,当成妹妹,没有任何不良感情。
感谢在2023-06-09 14:35:07~2023-06-10 15:4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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