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容修不承认与素素的关系,许羡春也无心无力去证实。
哪天她要是说破,接踵而至的必定是让人头疼的波折,眼下不愿拆穿,只是不想平静的日子被打破。
甚至忍不住想,能继续维持现状也好,她不去管穆容修,他也别来给自己施加压力,事态若真发展到不可控的地步再想出路也不迟。
只是她和穆容修这段时间的互不干扰,难免会叫有心人抓住把柄,被吴氏叫去东院问话时,许羡春就知道婆母又要发怒了。
果不其然,一进门就看到吴氏坐在上首,新雨垂首站在一侧,看到她来,目光微闪,不自在地偏了偏头。
许羡春不动声色,屈膝行礼:“不知母亲找儿媳何事?”
吴氏拿出仿佛三堂会审的架势,犀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沉声说:“你这些日子睡的哪里?”
婆母说出这句话,许羡春便抬眼看向新雨。
她院子里伺候的人就那么几个,都是干些洒扫的粗活,知道她夜里和穆容修分房睡的,除了如意便是刚来的新雨了。
新雨被吴氏以通房的身份安排在穆容修身边,倒是得了两次近身的机会,只是穆容修没同意,把人赶了出去。
吴氏和新雨没得逞,转头要把气撒在她身上,许羡春倒是对穆容修愈发厌烦来,明明是他惹下的祸端,最后却要她承担结果。
吴氏十分不悦:“我问你话,你看新雨做什么?”
许羡春低下头,浓密的眼睫乖顺垂着:“夫君近来忙于生意,我怕打扰他,暂时睡在厢房。”
“你身为妻子,该体贴丈夫,日夜操劳。你倒是会躲懒,一个人睡厢房,置丈夫不顾,是看不起容修,还是看不起我们穆家了?”
吴氏知道许羡春和穆容修近来多有不合,表面上和谐融洽,夜里却连睡也没睡一起。
她虽然没再指望许羡春怀孕,但夫妻俩貌合神离不住一起,传出去叫人笑话。
穆容修是多守礼的人,循规蹈矩,连她送去房里的通房也不要,一定是许羡春矫情做作闹出什么幺蛾子,否则也不会到现在的地步。
“你是穆家大夫人,身负我穆家繁衍子嗣的重任,你不管不顾也就罢了,我安排新雨去伺候容修,你也不想法子相帮……”
许羡春蹙眉,几乎要气笑了:“那儿媳想请教母亲,儿媳该想什么法子,笑脸相迎,亲手把别的女人送上夫君的床才算贤惠?”
吴氏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你放肆!”
新雨没见老太太如此生气过,吓得浑身一抖。
吴氏大发雷霆的缘故,是因为许羡春戳中了她的痛处,她身为穆申正室,便是“贤惠”地往他床上送过女人。
十几年前,穆申受伤辞官,失意回金陵,遇上年少时倾慕的青梅竹马,那女人嫁了人死了丈夫,还是个狐媚子,想方设法勾引穆申,甚至一度想要进穆家的门。
那时穆清河还在世,穆申不敢明目张胆便私下里和那寡妇来往,吴氏气涌如山,但又不敢质问,只得换一种法子,挑了个貌美如花的通房送去穆申床上。
后来那通房倒是被送走,穆申没敢再胡来,只是一日吴氏和他争吵时口不择言旧事重提,叫路过的许羡春听见。
往丈夫床上送女人,对正室来说无疑是委屈耻辱的,即便时过境迁,儿媳也面临这样的场面,她也无法将心比心,只会怒不可遏责怪许羡春揭她伤疤。
尤其看她挺直脊背站在面前,淡然沉静的模样,吴氏想起自己当年没有这样的从容,心中更是不快。
面对她的恼羞成怒,许羡春毫无反应:“儿媳只是实话实说。”
吴氏眼神锐利,冷冷看着她:“无子善妒,不事夫君。还变得如此尖酸刻薄,出言不逊,给我去佛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不!应该求菩萨原谅你不能生养,给穆家招来如此多耻笑嘲讽。”
看见许羡春松动的神色,吴氏忽然郁结长舒。
她身为婆母,拿捏儿媳还不简单。
许羡春抬眸看着吴氏得意的眼神,知道这气今日必是要受着了,也不求情,垂首应了声是,转头去了佛堂。
佛堂日日供奉香火,烟雾缭绕有些刺鼻,如意开窗透气,转身看许羡春已经在菩萨金像前跪下,不禁气愤。
“夫人您怎么真的要跪啊,老太太就一时气话,犯不着听她的!”
佛堂里供奉的送子观音,她和穆容修成亲时,姨母小吴氏请来的。
青烟袅袅,檀香气息在凉风里四散,许羡春虽不信佛,对菩萨仍然心存敬畏,磕头之后才缓缓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如意知道她有多委屈多无奈,红着眼在她身边跪下,仰头看着佛龛上慈眉善目的观音像。
“菩萨大慈大悲普度众生,怎么就不能送您一子呢。”
许羡春牵唇笑了笑,“菩萨太忙了吧。”
菩萨有无量神通,无量化身,心有愿求的人多不胜数,无暇顾及她。
佛堂清净,总比听吴氏那些伤人的话自在。
穆容景这两日与叶旭和一众同窗探讨来年春闱,回家时日头已经西斜,吴氏正在偏厅安排膳食,叮嘱下人如何摆盘,如何安置桌椅。
母亲鲜少如此重视晚膳,穆容景不由得好奇:“家里要来客人?”
吴氏笑眯眯地:“你大哥方才请三皇子来了,正在你父亲书房呢。”
说罢目光微动,推他一把,“你赶紧去拜见三皇子,将来你入仕,若有他帮衬大有裨益。”
穆容景环顾四周,片刻后才收回视线应声:“好。”
转头往穆申书房去,想起方才并未看见许羡春。
往常膳食都是她在安排,今日怎么倒不见身影。
廊下正好有婢女端着茶点经过,穆容景停下脚步,随口问:“看见大夫人了吗?”
婢女眼神微闪,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在佛堂……”
他疑惑:“天快黑了,她去佛堂做什么?”
家里就这么大,吴氏发火罚跪许羡春的动静不小,很快传得人尽皆知,却不知该如何告诉二公子。
穆容景从她的迟疑里猜到了结果,眸色微沉,抬脚往佛堂去。
落日熔金,霞光缀在天边,佛堂前疏影横斜,透过半开的窗牖,一眼看到跪坐在蒲团上纤细单薄的身影。
她捧着一本经书,侧脸白皙莹润,低头时露出一截清秀的脖颈,温婉如玉。
他深深看着她,凤眸中有暗光涌动。
里头的人意有所感,倏地偏头,穆容景猝不及防与她对视,不加掩饰的情绪暴露在她眼前。
他下意识移开目光,显得有几分仓惶,几步走到门口,已换了淡然的神色。
“嫂嫂,该用晚膳了。”
许羡春跪了近一个时辰,她不是傻子要听吴氏的话折腾自己,方才没人时便坐了会儿,等傍晚天凉如意去拿披风,才又重新跪回去翻看经书。
好歹放肆的举动没让穆容景看见,他若是去吴氏面前告了密,又免不得受婆母的磋磨。
只是她方才匆匆一眼,看到他专注而深邃的眼神,无端品出几分缠绵缱绻的情意来。
这想法飞快掠过,又忍不住好笑,定是她跪得太久,背着光看花了眼。
吴氏让她罚跪,没说跪多久。如意去拿披风还没回来,许羡春身上凉津津的,起身打算回房换一身衣裳。
哪知跪了太久腿发麻,踉跄着又跌坐回去,尴尬不已。
穆容景没有嘲笑她的狼狈,反而伸出手要牵她起来。
他居高临下站着,清冷的松木香从暗纹缠绕的袖中蔓延,伸过来的那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踌躇了须臾,许羡春便将手搭在他掌心里,手指合拢,她感受到干燥温暖的气息。
他稍微用了力,便将她拉了起来,声色一如既往的温和:“能走吗?”
许羡春站在原地缓了缓,试着走了两步,脚下仍是发麻,正想说等如意来,方才那只拉起她的手,忽然又伸了过来,托起她的手臂。
“走吧。”
许羡春由他搀扶着跛着脚出了佛堂,走到廊下要下台阶时,麻木的一条腿用了劲刺激的眉头紧锁。
下一瞬,腰上多了只手,带着微重的力道,许羡春感觉脚下一空,小声惊呼,眨眼便到了平坦的地面上。
那灼热的力道还在腰间挥散不去,许羡春不知为何竟觉得面上发烫,注意力这么转移,脚下倒轻盈起来,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谢谢……”
穆容景面不改色,仿佛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也再没有失礼之处,与她一前一后往外走。
走上回廊,穆容修和穆申簇拥着三皇子而来,见了穆容景,穆申便道:“这便是小儿容景。”
穆容景从善如流,拱手揖礼:“见过殿下。”
三皇子原本是先把目光投在前边的许羡春身上,尚未细打量,经穆申提醒,方看向穆容景。
这位年轻的解元,有出众的容貌,眉眼磊落,鼻梁高挺,举手投足带着读书人温文尔雅的气度。
三皇子记起上回在长庆楼匆匆一瞥,觉得他熟悉,眼下细看,竟看出一丝上京故人的模样来。
作者有话要说:比预计多了一点情节,下章就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