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枕书想吃面是一回事,俞佳得上班是另一回事。
吃面的人还没起床,煮面的人已经要出发去搬砖,是这个早晨无法调和的矛盾。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居,俞佳原本是没有义务给周枕书准备早餐的,怪只怪她昨天晚上手太快,收了人家的大红包,拿人手短,今天只能早起半个小时任劳任怨地煮面条。
忙活一通,面条是煮熟了,可在家养病的周枕书这个点应该还没有起,俞佳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给他留个半成品,让他醒了自己加工。
她先在一只碗里舀了两勺香油,调好了酱油、鸡精也倒进去,又找了另一只碗出来,把过了凉水的面条捞到里面,用保鲜膜把两只碗分别封好,最后贴心地写了张便利贴,指导周枕书要在汤料碗里加开水化开油和调料,再把加热后的面条倒进去。
把两碗食物没遮没挡地摆在门口公共区域显然是不合适的,俞佳纠结了三秒,还是决定用昨天晚上周枕书留下的密码打开他家大门。
开个门而已。
她又不进屋,只是把两只碗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就走,就是被当做私闯民宅,应该也能从轻发落吧?
可是,事情在密码锁清脆响亮的开门提示音“滴”的一声后,变得不可控制起来。
大门解锁后,俞佳并没有用力推门,门就自行打开了。
她疑惑地往里探了探脑袋,抬眼就看见冯景同样满脸错愕地看着她。两个人四目相对了片刻,冯景强作镇定地跟她打招呼:“早上好。”
俞佳脑子一片空白。
这么早,冯景怎么会在?
此时的冯景也是满心错愕。
这才几天,就发展到了登门入室的阶段了?
作为民宅入侵者,俞佳多少有点做贼心虚。她讷讷地跟冯景打了招呼,正想丢下面碗,调头逃跑,却被冯景热情地拉进屋:“你来得正好,里面那位有点低烧,你看着他一点,我有点事得出去一趟,最多两个小时就回来。”
怎么就来得正好了?
俞佳听着冯景的话,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一个将近三十岁的成年人,感冒发烧而已,需要她看着点什么?再说了,冯景在这边一厢情愿如临大敌,里面那位病人本身愿意配合治疗、喝水吃药吗?
俞佳隐晦表达自己的态度:“我跟主编说的下午才出外采,早上还是得去趟社里。我们是要打卡的,我……”
“好的,我明白了。”冯景点头认同,立刻想到了对策,“那我现在就跟陈主编说一声,你看,我跟他说是我的原因导致需要调整采访时间,需要你早上就来等着,行不行?”他目光清亮灵活,眼珠子宛如一尾游鱼,滴溜溜转动着扫过俞佳神色犹豫的脸,赶紧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的,周枕书这个人很麻烦的,难得他信任你。”
“信任我?”
“不然呢?”冯景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周枕书家大门,“你以为他随便逮到一个什么人,就会告诉人家他家大门的进门密码?”冯景笑嘻嘻地凑近俞佳,压低了声音:“我也没想到他进展这么快,看样子,我是不用担心他孤独终老了。”
什么进展?什么孤独终老?周枕书孤独终老跟她有什么关系?
冯景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可转念一想,她要是冯景,想不误会什么都难。
今天早上啼笑皆非的一切,俞佳确实不知能从哪里开始解释!
她不知道周枕书为什么会把自己家的进门密码留给她,难道要跟冯景说,周枕书大概是想拿进门密码作为交换加她的微信,而他想要加她微信的原因,大概是为了让她今天早上再给他做一碗四不像的阳春素面?
这也就是她一大早端着两个碗,站在这里的原因。
可是,冯景能信?
最终,俞佳还是咽下了这段毫无裨益的解释,眼睁睁看着冯景给陈寄冬打电话改采访时间,又当着冯景的面接到了陈寄冬的电话,收到调整采访时间、地点的通知。
在冯景的努力协调下,排除万难,她终于留在了周枕书家里。
冯景笑容里莫名其妙地透出一点欣慰的意思,推着俞佳往周枕书卧室的方向走:“老爷子知道我回来了,说没见到我就不肯吃早饭,刚好俞佳过来,让她陪你一会,我陪老爷子吃完早饭就回来。”
周枕书卧室里的窗帘遮光性很强,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他的卧室里还是昏黑一片,实在很适合睡觉。周枕书背对着门,裹着被子侧卧在宽大的床上,不知道是不是睡着,并不理人。
相比第二次进入这间卧室的俞佳,冯景显然要轻车熟路很多。
他大大咧咧地从床位绕到另一侧去,在床沿坐下,弯腰观察了一下周枕书,伸手戳戳他的脸颊:“喂,别装睡,起来吃点东西,吃完药再睡。”
周枕书的鼻音比前一晚还要重:“累,不想动。”
冯景好脾气地哄着:“那我们给你端进来?”
“不想吃。”
“不能不吃,不吃饭就不能吃药,不吃药烧就退不下来,如果烧一直不退,就得把你绑去医院,你不是早讨厌去医院了吗?”冯景啰嗦得像唐僧,“再说了,人家俞佳特意一早做完给你送过来的,再没胃口也要吃几口。”
这一回,周枕书倒是没有一口拒绝,抿了下烧得发白的嘴唇,沉默着不说话。
没有拒绝,就是接受。
冯景轻快地打了个响指:“等着,面马上好。”
家里的开水是现成的,倒进汤料碗里化开香油和酱料,就是一碗飘着薄薄一层香油的面汤,碗里的面也已经是半成品,夹进汤碗里拨散,赤色的面汤,雪白的面条,青翠的葱花,汤面的腾腾热气里是屋瓦之下、满堂和乐的暖意。
面条刚刚拨散,来不及端进卧室里,冯景就接到了家里催促他的电话。
他抱歉地看着俞佳:“老人家就跟小孩似的,听说我出差回来了,摁着全家人不许吃早饭,非得等我一起,我得赶紧回去一趟,枕书这边就麻烦你了。”
俞佳点头,看着冯景急急忙忙地推门出去,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有点心疼周枕书。
冯景是江城人,他在这里合该有他的阖家欢乐。
而那是独在异乡的周枕书所没有的。
好像每一次,她都是在周枕书极其狼狈的时候见到他,在富华酒店地下车库的电梯间,在被酒气氤氲醉意朦胧的深夜,在江城大雨倾盆的傍晚,在他独自卧病的清晨,每一次的周枕书都狼狈至极,可每一次的周枕书也都独立至极,坚强至极,好像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可是他是真的不需要吗?
还是因为他知道得不到,才干脆习惯不需要呢?
热汤面的热气熨烫过春寒料峭的早晨,俞佳端起面碗,恍然想起,这碗面,好像是周枕书唯一的,试图抓紧的慰藉。
“面好了,我进来啦。”俞佳敲了三下门,推门走进周枕书的卧室。
她不是第一次进周枕书的卧室,冯景没回来的时候,冯景在的时候,她都进来过,可是说不上为什么,这次的感受有点不同。
站在暗沉沉的卧室里独自面对周枕书,她隐隐觉得空气中有股暧昧暗流涌动。
分明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怎么她突然就不自在了呢?
蒙被子里的周枕书闷闷咳嗽几声,撑着身体缓缓起来,靠坐在床头,伸手拧开台灯。
灯光是温暖的黄色,温柔地勾出周枕书线条流畅利落的侧脸轮廓,甚至能看见他脸颊上一层细细软软的绒毛,再往下是修长挺拔的脖颈和形状优美的锁骨。他的肩膀很宽,但整个人又偏消瘦,能套上他这副骨架的睡衣真正穿到他身上显得异常宽松,柔软的布料斜斜搭在他肩上,露出肩头小半块苍白的皮肤。
似乎生来就属于暗处,坐在暗处若隐若现的光里,即使是在病中,周枕书依旧神秘而优雅,仿佛神祗。
周枕书微微蹙眉,偏过头又是一阵闷咳:“不是说,面好了吗?”
走神的俞佳被他的声音惊醒,才发觉自己脸颊隐隐发烫。
不行!这温暖而黑暗的地方,简直是在引诱人犯罪!
“好了,给你放这里。”俞佳把手里的面碗放到床边的桌上,扭头去把窗帘拉开。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歇,今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大捧阳光从窗口撞进来,驱散满室死气沉沉的昏暗。
俞佳回头看了一眼周枕书,挑了一扇离他远些的窗子,打开半扇窗子通风。
春天微凉的气息从窗子挤进来,俞佳盯着窗外深呼吸,等着脸上的热意被冷风渐渐吹去。
可是天不遂人愿。
不让人省心的周枕书才吃了一口面,就开始指点江山:“没有昨天的好吃。”
俞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废话!这是我今天早起半个小时给您煮好,现在又重新加热的,性质跟泡面差不多,味道当然没有昨天的好。”
她一时忘形,跟周枕书说着,就转过身,双手抱胸站到他床边去了。
一段话说完,才发现周枕书拧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看。
俞佳被他盯得有点心慌:“怎么了?”
周枕书放下面碗:“过来。”
俞佳不明所以地走过去,周枕书忽然抓着她的衣袖迫使她微微弯下身子。他一手覆在她额头,另一手覆在自己额头,皱眉感受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收回手,重新端起碗,继续捞面条吃。
俞佳抹了一下自己还散发着热意的脸,眨眨眼:“你是怕我被你传染,也感冒发烧?放心吧,我身体好着呢,才不像你……”
话没说完,已经被周枕书凉凉的目光止住。
得意忘形的俞佳嘿嘿干笑两声掩饰尴尬,周枕书边慢悠悠地卷着面条,边说:“你没有感冒发烧最好,帮我喂一下乌龟。”
“嗯?”俞佳的笑容干巴巴地僵住,“什么意思?喂乌龟?”
“嗯,我感冒了,怕传染。”
“怕传染给乌龟?”俞佳看怪物一样地看周枕书,“乌龟也会感冒吗?”
周枕书继续有条不紊地吃着面条:“小心驶得万年船。”
作者有话要说: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