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小卫生间不比厨房大,半斤八两的空间五脏俱全已经很不错,干湿分离不可能。
魏星一觉睡醒,膀胱酸胀,奔向卫生间时喊了声“尤妹儿”无人应答,根据以往经验,猜到她去买早饭了。
坐在马桶上释放完毕,魏星长舒一口气裤子都还没提,伴随钥匙旋转开门的声音而来的,还有尤恩冉不知在和谁说话的一句嘱咐。
“进来吧,我去给你拿体温计。”
“用手摸不是更快。”少年声线不似往日醇厚,却依然具有极高的辨识度。
魏星脑子轰地一下,惺忪的双眼因错愕而睁大。
客厅里,尤恩冉走出两步后脚步很明显地顿了下,但她装作没听见,并没有回头或是回应。
这房子她住了五年,边边角角每一寸,大到半旧不新的家具,小到墙上的铁钉,她都很熟悉,即使闭着眼,也能准确找到各自所对应的方位。
体温计在卧室,尤恩冉径直往屋里走,白色的贴身九分裤勾勒修长纤瘦的双腿,趿拉拖鞋的两只脚露出细致的脚踝。
肖现目光长久地锁定她。
她的身影没入卧房,他又定了几秒,才将视线偏转,端详起她的住处。
两室一厅的小户型,墙面简单刷层白漆,天花板吊顶都省略没做,家装与各色陈设从内部与整个小区的老旧保持一致。
能看得出,她自己也没多花心思装点,很难感受得到一丝一点的少女气息。
视野范围内的空间,给他的视觉体验只有两个字:沉闷。
卫生间正对客厅,门拉开条缝,魏星谨慎地探出眼睛。
肖现的感知力依旧敏锐,但他没料到房子里还有旁人,转头前顿了一顿。
静坐在雨夜里一宿未眠,肖现的状态很不好,肉眼可见的不好。
魏星一眼看出他不是病了就是没休息好。
挥手,尴尬打招呼:“嗨。”
没洗脸,没刷牙,没穿内衣,魏星躲在门后不好意思出去。
好在他只是寡然地看她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
魏星侧目一瞧,原来是尤恩冉甩着体温计出来了。
好家伙,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她凭借通透的观察力非常肯定地得出结论:自己之前的那些推断恐怕都要就此推翻。
“给,量一下吧。”
体温计放在茶几,而不是直接递给他。肖现眉眼一沉,平静的面容有了变化。
“你怕我。”是揣度,也是研判,却用的陈述口吻。
家里没有纸杯,尤恩冉在别人送的几个杯子里随便挑出一个,拆包装的手一顿。
“你在逗我?”她笑了,蹲在茶几底下的抽屉前回头,“肖现,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她身上那件多彩的条纹开衫拖在地板,堆叠出一圈褶皱,像五彩斑斓盛开的花。
她在花丛中笑:“像个来讨债的。”
转回头,纤细的手在纸盒上翻转,透明袋子提出来,取出一只北欧风的马克杯,清新的玫瑰叶片花纹,很耐看。
送杯子的寓意无非是代表一辈子,尤恩冉对礼物看得淡,从没当过真,嘴上说说的事她信过一次就再也不信了。
她拿着这只早分不清出自谁手的杯子,起身越过他,跨进厨房。
经过他身边时,一眼也没看他。
魏星在他们说话的过程中,双手环胸连忙躲去卧室。
杯子清洗一遍,再用开水烫一遍,尤恩冉倒杯热水出来,重新越过肖现,将杯子和体温计并排放在一起。
直起身,双手抄在开衫的口袋里,肖现眼底劲儿劲儿的那股子执拗令她忍不住蹙眉。
“你也看到了,杯子是新的,别在我这儿瞎讲究。”她也不问他到底昨晚有没有回家,包还背着,答案对她来说不重要,“还没吃饭吧,我去买饭,锅贴吃么,喝粥还是喝胡辣汤?”
肖现站姿不变,嘴唇也不动,只是沉沉看着她。
“算了,我买什么你吃什么。”
她眉眼淡漠,又一次与他错身而过。
然而这次,手臂被他拉住。
手插在兜里,他一把握住的是她的小臂。
尤恩冉眼角下瞥,他手掌很大,手指瘦长且直,骨节分明,轻轻松松将她一截小臂圈紧,力道不重,但她试了一下,没能挣脱。
“肖现。”尤恩冉长而缓地深呼吸,声线些许下沉,夹杂一丝警告的意味。
被警告的人转眼凝视她。
额前的短发有点塌下来,盖在浓黑的两道剑眉之上,可能真的发烧了,眼睛里像蒙了层薄雾,带点湿润的光泽。
尤恩冉明显察觉手臂上的握力突然一重,像是在酝酿什么情绪,紧接着,她看见他微微启唇:“要不要跟我和好?”
浓云蔽日的天色迷蒙双眼,尤恩冉蓦然一笑,伸出手,将他的手从另只手上拨下。
“你又在逗我,不和好我带你回家做什么。”
肖现表情一滞。
她拾步继续往外走,肖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回过味,然后抿紧唇。
“如果今天换作别人,你也带他回家?”
尤恩冉光脚蹬进那双溅脏的帆布鞋,不看他:“如果的事,你去问老天。”
砰地一声,木门还敞开着,最外那扇防盗门被她用力推阖。
防盗门镂空,肖现站在屋里,目送她转身下楼。
对面邻居家去年的春联还原封不动地贴在门扉,只边角稍微有点破损。楼道里光线极差,肖现凝眸,认出上面一个烫金的“冉”字。
拾阶而下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耳中,他的视线却未有一丝转移。
恩冉,恩典冉冉。
记忆的洪流席卷而来,脑海中划过她过去说过的话。
【我觉得我的名字不吉利,冉不是慢的意思吗?】
“那个……”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弱弱开口,“我来替她回答你刚刚那个问题吧。”
肖现回头。
魏星换好衣服出来,扒拉两下翘在头顶的呆毛:“她会不会带人回来、带谁回来,这是她的自由,我跟你都无权干涉。”
肖现一双眼沁凉如水,好在不是很冰,但魏星还是喉咙吞咽了下。
“别动气,听我把话说完。”生理上的瑟缩魏星无法控制,她定定神,补充,“在她带你回来之前,我保证,我从没见过她带男生回家,这么说吧,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魏星边说边观察,她发现面前的肖现和往常似乎不太一样。
单是她突然能够感知到他的情感流露这一点,就足够不可思议。他不再只是散发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他的目光里,多出一点埋藏已久的直达内心的东西。正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她才能敏感地察觉,他对尤妹儿的心思不一般。
尤恩冉十五分钟后才回来。
魏星洗漱后搬张小凳子,远远地坐在阳台上,借外面的天光背着单词。她平时背任何内容都习惯发声,今天却默默无语,不声不响装透明。
肖现手捧马克杯,瘦高的身影倚在沙发背靠的那面墙,长腿往外抻出一点,一只膝盖微屈。
入口的两扇门没有变化,保持尤恩冉走时的状态,里面的木门大敞,他所站的位置,微一抬头就能透过防盗门看见她。
开锁进屋,尤恩冉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茶几一直都当作餐桌使用,大大小小的几个白色塑料袋往上一放,视线触及横躺在角落的体温计,尤恩冉觉得,她那点乏善可陈的耐心在濒临告罄。
“你量体温了没?”她弯腰摆放早点,压着脾气,口吻平淡。
魏星坐在阳台,撇头瞥来一眼。
“我说没有,你会用手摸吗?”热水润过的嗓音扫除喑哑,低低沉沉。
魏星轰然一震,倒吸口凉气,像蜗牛伸出触角又小心翼翼地缩回去,她把头扭向窗外,默默捂住胸口。
尤恩冉眼睑闭合,嘴唇一抿一缩加以忍耐。
两碗胡辣汤,一碗粥,每只盒子上搁置一只淡黄色的小塑料勺。
分配好后,她走过去。
肖现抻出的腿往回收拢,马克杯里的热水变成温水,之前是水杯熨烫着他,现在是他逐渐炙热的掌心灼烤着杯壁。
尤恩冉在他面前立定,但没有因为他配合收腿而靠得更近。
方才回来的路上又开始下起毛毛雨,她赶在雨势渐大前快步归家,此刻,雨点轻敲玻璃,身后传来魏星将阳台的铝合金玻璃窗推严的一丝响动。
室内的光线又暗了,四周像罩了张密不透风的网,空气都显得窒闷。
“来。”掌心朝下,她压了压手。
这是示意他低头。
肖现神色隐在暗光下,尤恩冉看不清,也懒得看。
“以什么身份?”
“你想以什么身份?”
同样毫无情绪的声音,砸在魏星耳朵里,心惊肉跳。
“我不需要妹妹。”
尤恩冉冷笑:“那就不当妹妹。”
肖现微微躬身,黑色的身影将尤恩冉笼罩。他平视她的眼睛,呼吸绵长:“当什么?”
尤恩冉面无表情,抬手覆在他额头:“你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