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班教室闹哄哄。
跑回来的男生添油加醋地将贾田博向尤恩冉表白的事公之于众,惊叹声、嘲笑声……充斥在教室的每个角落,如同收获今日份快乐源泉。
贾田博闷头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他一个人身上。
冷嘲热讽并没有因此而消停,反而变本加厉。
“你们看谁回来了,博哥荣耀归来啊这是,来,都给呱唧一个。”领头出声的男生啪啪鼓起掌。
掌声稀稀落落,配合鼓掌的人不多,其他人事不关己地闲看热闹。
贾田博头垂得更低,眼睛没处放,只有黏在地面才稍微拾起.点自尊。
“不愧是咱们博哥,随身携带生化武器不说,还这么不要脸,佩服佩服。”
“博哥你也别气馁,你这么有男人味儿,尤恩冉欣赏不来,以后会有人欣赏你的。”
几个男生哈哈直乐,贾田博臊眉耷眼地磨蹭到座位,浑身僵硬。
“对对对,我双手赞成。世界上有两种人最能吸引眼球,一种是尤恩冉那样的,一种就是咱博哥这样的。”明夸暗讽,没完没了。
“别说了——!”贾田博面红耳赤,长久的忍耐促使他在情绪爆发时,喉咙破音。
空气静止,开腔的人噤声,旁观的人面面相觑。
“不得了,博哥发火了。”沉默没半分钟,一个男生又开始怪叫,“平常脸皮不是挺厚的么,今天没说两句就冒火了,不得了啊不得了,表白也能叫人膨胀?”
“闭嘴吧你们,”魏星烦到不行,“瞎吣什么,有完没完!”
“又来一个表白膨胀的,我说魏星,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和肖现说什么了,”那人尖着嗓子模仿,“大神,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
哄笑声紧随而至。
落在魏星脸上的一束束目光大多信以为真,后桌的男生问:“魏星,你真和肖现表白了?”
“他胡说八道!”魏星一跃而起,“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表白了?别有的说没的道的,造谣一张嘴,我给你撕了信不信!”
“来啊,有本事你就来撕,说没说过你心里清楚。”
“你……”
无形中仿佛有个开关,尤恩冉迈步走进的一刻,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魏星知道她听见了:“我没有表白!”
她脸都气得发红,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先解释。
“你傻了么,”尤恩冉说,“我让你去的,你说了什么我能不清楚?”
“……”魏星不傻也傻了。
简短有力的一句话,即刻令谣言止步。
呛声那人不罢休:“尤恩冉,你说你让魏星去找的肖现,这么说是你和肖现表白,魏星只是个传话的咯?”
尤恩冉站在座位前,抽出一个软皮本。
然后走到贾田博面前,摊开,放到他桌上,食指敲了敲:“给我个电话,要能随时联络到你的那种。”
“……”全班哗然。
碎发垂落,随意地一扬手,葱白纤细的指尖轻轻一撩,她微侧着脸,眼睫掀开,目光对向不怀好意质问她、此时却大脑当机的那位:“我需要和谁表白吗?”
狂是真的狂,傲也是真的傲,可话由她嘴里说出,眼尾一荡,明艳得令可视范围内的所有人都移不开眼。
二班炸了,很快整个高三都跟着炸了。
六中严禁教室携带手机,但架不住学生们私藏。一班接到消息的“包打听”,“我操.我操.我操”三声连叫。
“怎么了怎么了?”马上有人问。
他从座位上跳起来,望向第三组倒数第一排,韩修旭的位置上没人。
没人就好。
“都别说话了!”背靠墙壁,他面向全班,“大新闻大新闻!保准你们全部眼珠凸出来!”
韩修旭没去做操,趴在第四组阳光充沛的窗户边。
外套脱了罩在头上,教室里一会吵一会静,他闭着眼没动,人已经醒了,正压着火。
“包打听”激动地拿着手机念:“绿了绿了,韩修旭真被绿了!贾田博对尤恩冉告白,尤恩冉接受了!她居然接受了!”
抑扬顿挫的语调,堪比赛场上传达观众意识和情绪的解说员。
“操.你妈!”韩修旭一把掀开外套,“你他妈的想死吧,绿你妈绿!”
沉默无限蔓延,死一般的安静。
“不、不是我说的,二班人说的……”亢奋的解说员转眼间没气儿了。
“贾田博是谁?”
突然冒出的声音,将紧张微妙的气氛推向高.潮。
叶星树站在后门,所有人都是静止的,连叶星树自己也是傻在门口呆立不动的,偌大的教室,唯独肖现踩着地板一步步地由后门回到座位。
椅子拉开,嘶哑的摩擦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他面无表情坐下,无声胜有声,周身磁场变化虽看不见,可却感受得到。
很冷,冷到骨髓里。
“贾田博就是……”主动回答叶星树问题的人有点卡壳,“你在二班走一圈,谁身上味儿大谁就是贾田博。”
叶星树不解其意:“味儿大什么意思?他很爱吃大蒜吗?”
“……”
“傻逼。”韩修旭一肚子火被叶星树一句话浇得半灭。
小狮子的眼睛瞪过来:“我没招你,你嘴巴放干净点!”
校服外套往肩上一甩,韩修旭走回自己座位:“等你把脑子变聪明了再来教育我,就你这智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智障。”
“我智障?你也好意思说我智障?”叶星树跨出两步,想想还挺解气,开了大恩的表情看着他,“看在你今天失恋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被甩了吧,该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白痴。”外套塞桌洞里,韩修旭懒得和他废话,撇开脸低骂一声。
同桌头挨过来:“真被甩了?”
“放屁,我甩的她。”
当初是谁上杆子往前凑的,你甩她?同桌抽抽嘴角,心里不信,嘴上一个字也没说。
天空如同泼墨,几颗寒星闪烁,静默无言地窥视人间烟火,和滚滚红尘中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晚上八点,城市一角退役拳王卢文森开设的文森拳击馆内灯火通明。
肖现戴着无线头罩式耳机,进行沙袋高强度间歇性训练。
汗水浸湿短发,顺着鬓角滑落,一路到颈线,胸口和腰背几近湿透,黑色短袖下两条不断发力的手臂偾张而流畅,短裤宽松及膝,小腿露出一截黑色紧身衣,依稀可见干净细长的脚踝,和强韧的跟腱。
左右脚前后拉开,相隔半步,重心灵活移动,他下颌收紧,垂着眼,双目紧凝悬吊的重沙袋,拳心向内右摆拳,拳心向下左摆拳,腿部发出的力量带动髋关节前送,腰部旋转,攻击力量惊人。
嘭嘭嘭的重击声连续不停,卢文森几次挥手说可以了休息一下,他充耳不闻。
摆拳速度比直拳慢,卢文森瞄准时机,上前抱住沙袋推向一侧,让他随即失去落点打出一记空拳。
“我说可以了!”他面带愠色,“耳机给我摘了,别以为我说话你可以装作听不到。”
耳机摘了挂在汗湿的脖颈,剧烈的心跳声顷刻间鼓入耳膜,做旧的白色砖墙上画有一对练拳的男女,肖现目光有点定定的,背光的缘故,他眼底凛然的情绪削弱了几分,但看上去依旧戾气未散。
“我不问你发生了什么事,你小子哪次到我这儿来不是满腹心事,我就跟你说一句话。”卢文森丢开沙袋,由着它随重力回落,“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忍字头上不也是一把刀,人生不易,别为难自己,忍不了就不忍,对自己好点儿。”
肖现摘下手套,一圈一圈解下缠手带,发尖汗珠一滴滴地落。
卢文森抱着手:“我说的话你最好给我听进去,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没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以后干脆也别来了。我收个可心的小丫头,不比对着你这张冷脸心里舒畅啊。”
离开拳馆是在半小时后,韩宗明电话问需不需要来接,肖现微启唇:“不用,我自己回去。”
车水马龙的街道霓虹闪烁,人行道地砖在路灯的映照下斑斑驳驳。
晚上有灯光节,漂亮的艺术灯光雕塑汇集在人民公园,前来观光游览的市民很多都是全家出动。
肖现背包路过公园门口,旁边是条美食街,两边都是小吃摊位,食物种类与六中门口的差不多,在哪都有人光顾。
他漫无目的地走,什么也不买,只是穿梭在吃喝玩乐的人群里。
路灯一盏接一盏,摊位一个接一个,少年一身黑衣,单肩挎包,半明半暗的光线里,脸上的阴影忽深忽浅,显得比白天疲惫。
春晓以为认错,拨开人群靠近了些,竟然真是他。
她鼓起勇气追上去,赶超一步,身体半侧:“肖现,还记得我吗?”
她盯着他没温度的眼睛,那双眼瞥过她,又收回去,眉头都没皱一下,冷漠非凡。
“我没有把那晚的事说出去。”她依旧跟着他,“我没那么嘴碎的。”
还是不理她。她咬牙:“你到底有没有想起我,就是便利店你偷看尤恩冉那天啊,我们见过的,我和我朋友一起,我还威胁你。”
提到那个名字,肖现脚步微顿。
春晓一喜,笑容刚绽放,他丢出言简意赅的五个字,语气如霜:“别再跟着我。”
喉咙发紧,他冷傲清高的姿态激怒了她:“我是没有说出去,可是你有把柄在我手里,你态度就不能好点吗?毕竟我没有说,不代表以后也不会说,对吧?”
这是她第二次威胁他,连她自己都心惊。
路人各异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如果眼前有镜子,她想,她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的。
但这句威胁似乎很有效,肖现脚下生根一般,突然定住。
春晓明显感觉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你态度好,我也态度好,这样不是很好吗?干嘛非要搞得跟仇人似的。”
女孩喋喋不休的话语像风,吹进耳朵里不落痕迹。肖现深压出一口气,按在肩带的手逐渐用力。
【好好面对你的内心,你不说没人会知道。】
他不需要谁知道。旁边这个,不就是个麻烦。
【到头来受伤的只有你自己,你为什么就不能清醒一点?】
尤恩冉心里没他,他还要如何清醒。
忍,只能忍。
会有忍不下的那天吗?目光投向远处虚成一片的光影,昏暗的灯光下,没人发现他眼眶里层层弥散开的红血丝。
“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你好我好大家好嘛。”春晓继续说。
可就在下一秒,面前的身影直接掉头往回路走,步伐坚定且快,她哎了一声,指甲掐进手心,没有追,羞耻感迅速放大,彻底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