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孽海 第六十五章 我心何伤(5)

    第六十五章 我心何伤(5)

    “我去哪里你很在意吗?我什么事都需要跟你禀报吗?”静渊紧紧盯着七七,眸中尽是凛冽的怒气。

    七七挺直了背脊,一双漆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

    他被这目光激怒了,咬牙道:“我要带文斓去玉澜堂。”

    他看到她的嘴角抽了一抽,是受伤的表情,他顿时心里舒服了许多,可他随即有些茫然,狠话已经说了出来,她也在自己跟前,难不成真就这样撇下她和宝宝走吗?

    他随即又想起,他答应过她以后凡是去玉澜堂都要由她陪着,这才一个多月时间,他就信守不住了。他又想起他答应过她的许多事,和她在峨眉山渡过的那几日甜蜜的日子,那时她是真心依恋着他来着。

    在七七安静的目光注视下,静渊强装的镇静有些撑不住了,他张了张嘴,想打破这样的沉默,孰料七七突然弯下身,清清柔柔地对宝宝道:“宝宝,想不想去外公家找小坤哥哥玩?妈妈现在带你去。”

    宝宝咧开嘴想挤出一个笑。

    七七不待女儿回答,对身边的老许道:“孙师傅呢,东家是自己开车,我让孙师傅送我。”

    老许尚未说话,忽听静渊一声暴喝:“孟至衡”

    静渊指着七七,眼中如欲喷出火来:“你不要太得意忘形”

    他这一声怒喝,把两个孩子都吓得震了一震,宝宝的小嘴扁了一扁,眼睛里泪汪汪的,只是不敢哭出来。文斓的手掌里全是汗,咬着嘴唇,目光沉沉地看着父亲,再悄然转到七七的脸上。

    七七恍如未闻,拉着宝宝的手:“走,我们去收拾东西。”

    “你给我站住”静渊吼道。

    七七反而把脚步加快,静渊要去追,文斓一把抓住父亲的衣襟:“爹爹,你不要惹大妈生气了”

    这话听起来是好意,极大的好意,却如火上浇油一般,静渊只觉得憋的一肚子火噼里啪啦烧到了脑门子,一直以来对七七所有的忍耐、迁就、纵容、宠溺,全成了今日爆发的催化剂,他收住脚步,对着七七和宝宝的背影吼道:“好你要走就走走了就不要回来”

    他听见宝宝哭了,七七停下来,抱着女儿安慰了一下,却没有回头,母女俩牵着手走进了洋楼里。

    老许的脸色变了,这么多年,东家夫妇即便要闹别扭,也总是避着孩子,今天这一次是几年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情况看起来有些严重。他便小心翼翼道:“东家,大*奶是有身子的了,您知道,这个……这个有身子的女人脾气总是不好的,您便迁就她些,大*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过段时间都脾气过了,自然也就知道您的好。您看啊,她……”

    “你不要再说了,”静渊道,心里如有一把钝刀在锉着,这么多年他林静渊无时无刻不在她面前做低服小,迁就,他还要怎么迁就?

    文斓怯怯地道:“爹爹……你去劝一劝大妈吧,求求她,让她不要生气,让她不要走。”

    “我求她?”静渊麻木地喃喃道,“不,凭什么要我去求她?凭什么?”转过身,缓缓朝车库自己的那辆车走过去,文斓还站在路中央,静渊朝他招手:“我们走。”

    文斓朝静渊奔过来。

    “东家”老许跺脚急道,“你这么走,大*奶或许就真走了”

    静渊置若罔闻,木然地打开了车门,文斓刚刚上了车,却见小桐急匆匆从洋楼跑了出来,叫道:“东家东家不好了”声音里带着哭腔。

    静渊的心猛然一跳,脚刚要跨上车,连忙放了下来,转头看向小桐。

    小桐哽咽道:“大*奶昏倒了。”

    “怎么回事?”静渊问,怎么回事,他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嗓子干涩而沙哑,他费力道:“打电话,快打电话找杨大夫。”

    小桐道:“我已经打了,杨大夫说马上就过来。”她揉了揉眼睛,道:“大*奶刚才上楼上得急了,才迈了几步,要不是我扶着,她差一点就踩空摔下来。她现在脸白得吓人”说着,一着急,哭了出来。

    静渊双脚如踏空一般,步步虚浮朝洋楼跑去,文斓下了车,脸色沉郁跟在父亲后面,他走的很慢,也知道父亲必然不会等他,眼中的神色说不上是什么情绪,唯有当走进客厅,听见宝宝低低的哭声,他的脚步方顿了一顿,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担心,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他竟不敢朝里面看。

    下人们都在玄关那儿围着,独有黄嬢和一个丫鬟矮身在客厅的沙发前侍候,黄嬢不断用手指掐着沙发上躺着那人的人中,文斓印象中的那张脸,很美的,那是给他做衣服、带他去看电影的那个温柔慈祥的女人,他记得她扑过去捂住他的眼睛时那紧张的目光,也记得她带着柔和的笑给他量着衣服时那美丽的容颜,可如今这张脸,怎么这么苍白,这么没有生机。他的小军装,她一针一线给他缝的新衣服,皱皱巴巴地被放在沙发的一角,文斓想,适才自己毫不犹豫把衣服脱下来交给父亲,一定也伤了她的心吧?

    他想到这里,心里颤栗了一下,退后两步,把背脊贴在一张方桌上。

    宝宝坐在母亲的脚边嘤嘤的哭着,见父亲和弟弟回来,她红红的大眼睛里闪出了一丝怒火,狠狠地瞪了父亲一眼。

    黄嬢掐了七七一会儿,听到她细微的****声,知道她苏醒了,便挪开了手。

    静渊走到跟前,蹲了下来,七七的手软软垂在一边,他颤抖着握住那只冰凉的手。

    “七七……”他的心空落落的,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他该对她说什么呢?一次又一次,就这样伤她,伤自己,他有什么好说?明明知道她还病着,偏偏要故意和她闹,明明知道该信任、该不介意,却偏偏被怀疑和计较乱了心。

    她听到他的声音,无力地想抽出手,他却紧紧握着,七七蹙眉,把脸转过去对着沙发的内侧。

    “妈妈”宝宝跳下沙发,凑过来在母亲耳边轻轻叫着,“妈妈,你好些了吗?”

    见父亲拽着母亲的手,而母亲的脸却扭向一旁,姿势很不舒服,便用小手使劲要将母亲的手从父亲手中挣脱出来,静渊见女儿这样,心里难受之极,只好松开,要去揽着她的小肩膀,宝宝一挣,哭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气妈妈”

    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宝宝,不要哭。”七七低声道,伸手抓住沙发的边缘,慢慢坐了起来,宝宝扑到她怀里,紧紧搂着她。

    静渊哑着嗓子道:“你再躺一会儿,小孙去叫大夫了。”

    七七没有说话,看着宝宝,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乖宝,妈妈没事,妈妈刚才有些头昏,现在好了,没事了,乖”

    宝宝抽抽噎噎道:“真的吗?”

    “真的”七七露出微笑给女儿看,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吻,“去楼上先做功课,一会儿妈妈来找你。”

    宝宝只好点头,站了起来。七七吩咐一旁的黄嬢:“让下人们都散了,把宝宝和文斓带到楼上去。”

    她声音不大,带着丝颤抖,说话的时候背脊紧紧靠在沙发上,想是极度无力。

    见文斓转身的时候朝她担心的看了一眼,她叹了口气,歪着身子把脚边文斓的那件小军装抓了起来,展了展,叠好了交给黄嬢:“我装绣活儿的抽屉里有扣子,你给他把掉的那颗缝上去,之前本捡了的那扣子,不知又掉哪儿去了。”

    静渊听了,心如针扎,无力地站起,坐到她旁边的位置。

    孩子们和下人们都离开了,两个人沉默了许久,他给她倒了一杯水,七七喝了两口,把水杯放下,看着地板上地毯的暗色花纹,苦笑了一下:“我不是有意要晕倒的,我没想过用这种方式让你回来。”

    他猛然侧过脸看着她,她把他想成了什么?在她心目中,自己竟冷酷多疑到了这种地步吗?静渊绝望地道,“你怎么……”

    “我怎么变成这样?”她轻声笑了笑,“你又要这么说,是不是?”

    她抬起脸看着他,那漆黑却疲倦的眼中又何尝没有绝望,苍白的肤色像雪一样脆弱,如同在骤然间就会消融。

    “我没有变,”她说,“我只是很累,静渊,我累了。”她注视着他,“所以,我们分开一阵子吧。”

    “不”他眼中射出一道疯狂的光,将她紧紧箍到怀里,“绝不我不要跟你分开我错了,七七我错了,”他对着她笑,可那笑容却有些狰狞,“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我只是……我只是心里很乱,我只是因为你不告诉我你要做的事,我心里乱。我只是想气你。七七……我不要跟你分开,绝不要跟你分开。”

    “我受不了了静渊,”七七的声音被他闷在怀中,沉沉的,却又飘如游丝,“我受不了你的不信任,受不了你的多疑和冲动,我忍了好多年,我受不了了。”

    她将他轻轻推了推,抬起脸道:“我想了想,原不该约束着你不让你回你家,就当之前我没说过,这样下去我也受不了我自己了。静渊,放了我,我们若要过下去,你就先放开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清楚。我求你,静渊,我求你了。你让我走吧。我只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她说到后面,身子颤抖了起来,眼泪涌出来,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你被我气到才这么说的,你说的是气话。”他抚摩着她的头发,“你能去哪里?你怀着我的孩子能去哪里?”

    “我回我家住一段时间,”七七道,“我想跟我妈妈住在一起。”

    “不,”静渊眼中闪着偏执的光,“我可以照顾你的,你哪里都不要去,你若想你妈妈,我去运丰号把她接来陪你。”

    七七用力要挣脱他,他却越加用力箍着她,只是不放手。

    她终于嘶声叫道:“你为什么非要这样逼我?你放开我”

    “最后一次,”他眼中的偏执越烧越烈,“最后一次,七七,就相信我这最后一次。”

    七七手腕被他攥得红肿,她的泪水一颗颗落下,神情却开始变得坚决:“你拦不住我,你不可能关得住我。我会让我父亲他们来接我。”

    “我不会让你走,我宁可……”静渊咬牙道,“我宁可你死我也不要你走。”

    “那你估计就快如愿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

    静渊一怔,把手一松,七七将他推开,挣扎着站了起来,那女子快步上前把她扶着,正是杨漱,她身后还站着杨霈林。接到了小桐的电话,杨霈林急忙开着车把他姐姐送来,他们进到客厅的时候,静渊正和七七纠缠着,老许见七七被静渊逼得太过可怜,因而故意没有通报。

    杨霈林脸色一贯的淡淡的,也不觉得有什么该避嫌,只往后退了两步,靠着玄关的墙壁站着。

    杨漱拿手帕给七七擦了满脸的泪水,先问了句:“你胸口痛吗?”

    七七极力忍着不哭,摇头道:“不痛,刚才就是头有点晕,可能……可能是有些累,上楼上得太急了,因而才昏了。”

    杨漱轻轻点了点头,两道锋利的目光朝静渊投了过去,他正缓缓站直了身子,勉强做出平静无事的样子。

    “林先生,你们的家事,我原本不方便发表什么意见。”杨漱道。

    “那就请杨大夫先给我内人看病吧,我家的事,就不用您来操心了。”静渊冷冷地打断,若无其事整了整衣襟。

    杨漱大怒,她向来是个急脾气,着急起来什么礼貌讲究都可以不顾的,她嘿嘿一笑,尖锐地道:“林先生,你知不知道至衡现在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你知不知道她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怀着这个孩子?”

    “杨姐姐”七七拉着她的手,央求她不要再说下去,杨漱怒道:“你这个傻女人你还瞒着他你看他刚才这样子,像是会为你担心吗?我看他简直恨不得你死呢你瞧瞧你的手”

    她晃了晃七七红肿的手。

    静渊颤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她有什么病?”

    杨漱不理他,先给七七把了把脉,略松了口气,然后对七七柔声道:“你是不是要走?我和我弟弟送你,我们开了车来的,我们送你去看你妈妈。”

    七七哽咽着点点头。

    “你们敢”静渊向前两步。

    杨漱还没说话,杨霈林接口道:“我们尊重林太太自己的意愿,她若要离开,我们身为她的朋友,自然要帮,这跟胆量有什么关系?不过若要真扯上关系,林先生倒可以瞧瞧我们敢还是不敢。”

    说着,他也往前走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