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孽海 第五十三章 水流云在(2)

    第五十三章 水流云在(2)

    车窗映着柔和的阳光,凉爽的秋风带着清新的空气一阵阵吹进来,她的心里却一阵阵发紧。

    太害怕。

    抬头看着碧蓝的苍穹,她知道,在那澄净的光芒中有着日月星辰,可她只觉得眼前是一片黑暗,天地混沌,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这令人恐惧的现在,而她,沉在一张大网里,越是挣扎,那张网越要收紧,像要教训她一般,非得要让她窒息才能罢休。

    小蛮腰回过头,问:“大*奶,你还好吧?”

    七七心中涌动着强烈的泪意,眼睛却空洞的睁着,一片干涩,她的嗓子也是哑的,脑子里一阵空明,她突然道:“孙师傅,我们不去白沙,去盐店街。”

    小蛮腰调转方向盘,微微一个颠簸,车轮碾在石子路上,每一个细微的声音都在她耳朵里被放大。

    不要死,她在心中默念,阿飞,千万不要死。

    宝川号外头果真停着好几辆孟家的车,还有一些兵站在外头,七七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下了车,****发软,步步犹如悬空,走到大门前,一个兵士拦住她,道:你是什么人,这里不能随便进。

    往里一个军官听到声音探出头,咦了一声,略提了提嗓子:“这不是林……孟小姐。”他脑子里转了转,迅速改了口。

    说着走到外头,朝七七行了一礼:“孟小姐,好久不见。”

    七七看了他一会儿,才想起他是当年送自己去成都的苏队长,是二哥手下的人,时间过了这么久,他肯定也升了军衔,她无心跟他客套,朝苏队长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您放一下行。”

    苏队长手一挥,士兵们赶紧给七七让出一条道。

    外头日光朗朗,走进来,七七有一会儿什么也看不清楚。只知道大厅里疏疏落落坐着几个人,耳边是隐隐的、被压抑的啜泣声。

    里面的门敞开着,天井的日光透过来,她看的清楚,厢房的走廊上站着至聪和至诚。

    恍惚间有人朝她走过来:“七姐……。”

    是三妹的声音。

    七七木然地看着她,三妹眼睛红肿,鬓边已经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色绒线花。

    七七胸口宛如被一块大石击中,肩膀颤了颤,紧紧抓住三妹的手,颤声道:“你哥……阿飞……。”

    三妹凄然无限地看了她一眼,哑声道:“我哥没事,可是,我爹……”她没有再说下去,捂着脸哀哀呜咽了一声。

    七七脑中一片空白,这时才慢慢看清楚,大厅里坐着的是几个僧人道士,铜铃木鱼放在书案上,是刚做完一场法事。几个伙计蹲在地上,埋着脸轻声哭着。

    三妹哽咽道:“我妈……我妈已经顶不住了,大少奶奶和三少奶奶在家里陪着她。老爷刚才一直都在,和我哥替我爹换了衣服,怀德和五少爷送他回去休息了,一会儿他还来,我爹不能老在这里,家里那边差不多布置好就得送过去。”

    七七木然听着,一颗心不断下沉,痛不可抑,锥心刺骨。

    三妹把她带到厢房外,至聪、至诚见七七来了,脸上不由得微微变色。

    至诚立刻道:“三妹,让七七先回去。”

    三妹虽悲恸欲绝,脑子里却是清明的,脸上不由有丝恚怒,道:“我爹生前最疼七姐,她来送他一程怎么了?你们有什么打算计较我不管,七姐既然来了,我不能不让她进去。”

    至诚急道:“你不是不知道,你爹之所以……跟林家……。”

    至聪咳了一声,打断了至诚的话,看了一眼七七,见她神情悲恸欲绝,目光中尽是哀伤乞求之意,轻轻叹了口气:“七七,回去吧。”

    七七哀求:“大哥,让我给罗伯伯磕一个头,他对我像亲生女儿一样亲,我求你,让我送送他。”

    厢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罗飞走了出来,七七见他无恙,百感交集,把目光恳切地投向他。

    “阿飞”她低低的叫了他一声。

    罗飞脸色苍白,脸上一侧还有血迹,耳垂后有一块深深的伤口,脖子上亦是血痕斑斑,右臂缠着白纱。他冷冷看着七七,神情极是冰冷,竟似是有强烈地仇恨,要将她撕碎一般。

    至聪见情形不对,忙道:“七七,回家去,这里要有什么事需要你来料理,到时候我给你带信儿。”

    “林太太,”阿飞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七七,像刀子在她身上一刀刀割下去,嘴角扬起,冷笑了一声:“你穿得这么花枝招展的,是来我这里寻开心吗?你很高兴是不是?”

    七七穿着鹅黄色的衣衫,来的时候匆忙,根本没有想过换衣服。

    她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心中痛楚万分,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阿飞,让我去看看罗伯伯。”

    “你是帮你丈夫来看吗?”罗飞刻薄地笑了笑,“看他死了没有,或者,是看看我死了没有?”脸一沉,冷然,冷酷,句句如寒冰一般:“不用看,我告诉你,我爹死了,子弹打到了他脑门子上,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咽气了,你回去就这么跟你丈夫汇报就可以了,顺便告诉他,他没杀死我算是惹了**烦。他今天怎么对我爹,我明天就怎么对他。”

    七七身子一震,

    “阿飞”至诚见罗飞说得过了,忍不住开口。

    三妹也忍不住道:“哥,这件事和七姐没有关系,你不要这样。”

    七七微微仰起了脸看着罗飞,在与她对视的一瞬,他的目光似乎黯淡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尖刻,她不管这么多,低下头就要推门进去。

    罗飞一把抓住她的肩头,那么用力,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为什么要回来?”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看着她像看着世界上最让人厌恶的东西,“你回来干什么?你除了给我带来麻烦和灾难,你还能做什么?你要是不回来,我爹就不会死。我不会让你见他,你害死了他,是你害死了他”他的脸上是疯狂的恨意:“为什么还要回清河?滚回你那林静渊身边去,滚”

    将她重重往外一甩,连罗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甩竟如此用力,七七毫无防备,像个柔弱的纸人,被推得猛的一个趔趄,至聪离她最近,抢着伸手拉她,可已然来不及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七七撞在一旁的柱子上,额头上顿时蹭破了一道口子,鲜血慢慢浸了出来。

    三妹把七七扶起来,回头朝罗飞怒道:“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用手帕捂住七七的额头,连声问:“七姐,你没事吧?”

    罗飞眼中闪过痛悔,脚步向前,却生生止住。

    至诚脸现怒色,忍不住开口怒斥,至聪把他拉住,缓缓摇了摇头:“今天一切以他为主,我们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

    至诚道:“可也不能太过分,七七什么都没有做,他不能这么对她”

    “三哥”七七道,心一阵阵抽搐着,猛烈跳动,可她却突然平静下来,轻声道:“不要怪阿飞。是我错了,我不该来。”

    她说完便把头微微低下,一手捂住额头,露出半边苍白的脸蛋,身子还在颤抖着,衣襟轻轻晃动,如风中一朵小小的野花。

    她似乎定了定神,往后退了一步,慢慢跪了下来,朝屋内的方向轻轻磕了一个头。

    他们都看到她发际深处的血痕,那一撞估计不轻,可她却似没有感觉,神情木然而冷静。

    七七慢慢站起身,凝视着罗飞:“阿飞,你说得对,我不该回清河。不过,早知道今日会这样,你当年就不该跳下火车来找我,就那样把我丢下,该多好啊。”

    罗飞身躯颤了一颤,目光****在痛楚中,闪过一丝震惊。

    七七嘴角浮起一丝茫然的笑,她想起七岁时,他故意把她丢在站台上,她眼睁睁看着他慢慢朝车门走去,她叫他等一等,他却装作没有听见。

    火车开走,她追不上。可她心里竟然却一点都不害怕。她只知道他肯定会来找她,今生今世,他永远都不会真正要丢下她,他一定会来,不管她走到哪里他都会守护她。正如她,不论他在哪里,她的心,那颗自私的、有时候甚至是愚蠢的心,总有一部分,紧紧依附在他的身上。

    连她自己也都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有些秘密,虽然永远藏在心里,可已经变成厚重的包袱,变成了毒瘤,到现在终于爆发。

    真的该了断了。

    若是早一些了断,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至少秉忠不会死。

    秉忠之死,与静渊有莫大关系,那么,她必然是罪魁祸首。

    她是个罪人。

    一颗大大的泪珠慢慢从她的脸上滑落,那么落寞凄楚,她别过了头,缓缓转身离去。

    三妹瞪了一眼罗飞,快步追上。

    她纤细的背影,落在他的眼里,那般孤独而绝望。

    从来不知心痛如斯,竟然痛入骨髓。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可是今天,他明知她是无辜的,可他还是重重的伤害了她。

    可他没有办法。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平桥那一幕,枪声一响,父亲的第一反应竟是马上扑过来挡在自己身上。血,从他的头上汩汩流下,浸湿了他的脸庞。

    他听到有人在叫:“姓罗的,你敢打我们东家奶奶的算盘,今天就让你彻底断了念想。”

    他因为爱她而受到了惩罚。

    除了恨她,恨自己,他毫无选择。

    而林静渊……他想起了这个名字,眼中射出了恶毒的杀意:“我要杀了你,我发誓,我一定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