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杀母之仇

闻言,德荣长公主眉梢一扬。

“猴脸太监?”她似是回想一般,又恍然点头,“你是说邵儿那夜喊的那个?不愧是母后跟前的红人,这事情都晓得。”

外头只晓得李邵疯了,具体是个什么因由,各有各的猜测。

能晓得李邵提起来过猴脸太监的,暂时还不多。

林云嫣也不管长公主这一句是夸是酸,只继续说自己的要求。

“是的,就是那个太监,我想要他的下落。”

“那你问错地方了,”长公主抿了一口茶,“你既晓得邵儿发疯前后状况,那你也该清楚,伺候的人没有看到过所谓的猴脸太监,曹公公亲自搜了一遍亦没有收获。说到底,就是邵儿做梦魇着了,生生吓出来的毛病。”

“这话说与旁人听,旁人都信,但我不信,”林云嫣很是镇定,道,“我虽不清楚那太监如何躲过了曹公公的搜寻,但我想,他一定出现过。大殿下原本还没有疯到分不清做梦与现实的份上。而且,我会来长公主府讨人,自然也是有所把握。”

“哦?”德荣长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林云嫣。

如果只听前头那些,她大抵会继续与宁安讨论下究竟是李邵做梦、还是恰有其事。

但后一句话……

德荣长公主的确好奇极了。

为何,宁安讨人会讨到她这里来。

她虽然在慈宁宫表达过对李邵的不满,但先前从未过出格举动。

如此想着,德荣也就如此问了。

林云嫣敢提、也就敢答:“从山谷里救回李嵘殿下的是我们恩荣伯府的人不假,但从始至终,我都对他的说辞存了一份质疑。

李嵘殿下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无辜,我这儿也有一些、他多多少少晓得李渡行事的证据。

那日,我与您一道去静心堂,您让我陪着王妃念经,您和殿下说了不少话。”

“仅仅如此?”德荣长公主问。

“以李嵘殿下如今的能力与人手,他无法悄无声息地把猴脸太监塞进毓庆宫,而不留下一点马脚,”林云嫣道,“您做到了,看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但所有事情、只要做过都会有痕迹。因此,这是我的请求。”

德荣长公主把茶盏按在了桌面上。

说的是“请求”,背后的意思是“交换”。

宁安让她用那太监的下落,换取闭口不提。

眼下宫里,圣上病着,曹公公分身乏术,当日被瞒过去后也没有搜查的方向,这才瞒天过海了。

一旦宁安咬死了老太监进过毓庆宫,曹公公首先要查的就是玉棠。

玉棠的身份洗得再是干净,事发前些时日也进出过宫女所,顺着这条线再查……

德荣不敢咬定,一定不会被曹公公揪住。

她深深看着面前的小辈,看着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儿。

宁安打小受宠,这不稀奇。

德荣设身处地想,若她是皇太后,也会宠着这个宝贝疙瘩,又是隔代亲、又是沈蕴留下来的孩子。

况且,宁安长得漂亮,性格温和乖巧,模样脾气都是讨人喜欢的那一种。

德荣怜惜宁安自幼丧母,早几年也关照许多,可她的确没有料到,那个温柔内敛的宁安竟然也有了这般锋芒毕露的时候。

这种锋芒,不是利剑出鞘的寒光,更像是十六夜里的皎月。

银光璨璨。

“宁安,”德荣长公主叹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你看到了我与李嵘说话,想必也早就猜到了我会有所行动。

我是始作俑者,你是作壁上观,邵儿发疯,你得占一半。”

林云嫣不卑不亢,坦然认下了长公主的话:“照您这么说,的确如此。”

长公主闻言笑了起来。

她就喜欢与聪明人说话,若是宁安装模作样说什么“与我无关”、“我当时没有料想到”一类的话,那这谈话也就不用往下去了。

又拿捏把柄,又想全身而退的,都是痴心妄想。

她不与只有痴心、没有决断的人做买卖。

“聪明孩子,”长公主夸了一句,“既然这么聪明,为何今日偏要寻上门来?

你完全可以装傻充愣,不知道邵儿为何疯了。

便是有一日,我被六哥秋后算账,也算不到你头上来。”

“我当然能装作毫不知情,”林云嫣顿了顿,言辞恳切,“但杀母之仇,我做不到明知仇人近在咫尺却无动于衷。原先是找不到,现在既知他现身,又怎能放过他?我的目标只有那猴脸太监,您和李嵘殿下到底约定了什么,我不关心。”

长公主审视了一番,又笑了笑。

是啊。

那猴脸太监,是逼疯李邵的利器,亦是他与宁安的杀母仇人。

就宁安与徐简死咬李渡的劲儿,能放过下手点火的罪魁祸首才就怪了。

母亲两字,最是沉沉。

尤其是幼年失母的,提起母亲总有说不完的念想。

李邵的念想掺杂了利益,但他并非全然不在乎先皇后。

李渡为了生母章选侍,下手毒杀养母董妃。

德荣自己也是,生母早亡,即便皇太后对她十分善待,她夜里梦回也常常见到生母音容笑貌。

这么想着,德荣长公主放松许多,整个人靠着引枕,慢悠悠说话。

“我与李嵘的约定,说简单倒也简单。”

“正如我在慈宁宫里说过的那样,六哥心慈又念旧,时间一久,我怕他依旧放不下邵儿。”

“得永绝后患,可我又不可能一刀把邵儿砍了,我没有二哥那杀人于无形的能耐,且二哥出手太多,宫里必有警觉,一旦邵儿死得不明不白,都会想到下毒上去。”

“你刚才说,只要做过都会有痕迹,到时查到我头上,我给邵儿赔命。我要毁了他就是为了将来过好日子,如此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有心有路却少个有用的人,这才去试试李嵘,没成想李嵘年纪小、二哥还真给他留了杀招。”

“那猴脸太监当年一把火烧大了、烧毁了二哥的皇帝路,根本不敢露面复命就躲起来了,哪知道过了十几年、又被二哥找到了。”

“那老太监狡诈,李嵘可吃不消他,我拿他那媳妇儿子当人质,逼他进宫吓李邵。”

“原也没料到会直接吓疯了,就是闹得凶些,再拿六嫂的传言推一推,之后就可以不管了,毕竟想借东风的人多的是,却没想到、大抵是天注定了,邵儿就是疯了。”

“这样也好,平心而论,我是不愿意拖六嫂下水的。”

“我送那老太监进宫、又接出宫,我的人眼下还盯着他,怕他生事,不过我看他是个胆小的,一准打算离开原处,去远地继续隐姓埋名。你要是再晚来几日,恐怕就人去楼空了。”

“你既要为母报仇,我肯定不拦着,但你做事干净些,莫要留下证据,你也不想报个仇把自己赔进去,是吧?”

林云嫣弯了弯眼:“这是自然,长公主放心,我虽是弱女子,但国公爷去裕门前也留了可用的人手,能办好的。”

德荣说了地址。

林云嫣记在心里,起身告辞。

德荣送她出花厅,道:“如此也好,各有各的把柄,谁也不至于随便出卖谁。”

林云嫣莞尔:“是,利益在先,倒也稳固。”

德荣长公主唤了嬷嬷来送客。

看着林云嫣的背影,她良久没有离开。

宁安这孩子,早几年就是最规矩的京中贵女,身份好,模样佳,教养得当,摆在条条框框里,严丝合缝,谁都要竖个大拇指。

但要德荣来说,现在的宁安变化许多,变得更有意思了。

表面上还是严丝合缝,土地之下根枝狂野,生机勃勃。

“杀母之仇,我做不到明知仇人近在咫尺却无动于衷。原先是找不到,现在既知他现身,又怎能放过他?”

脑海里,反复是宁安说过的这句话。

德荣长公主越品,越是意味深长。

宁安坐视她与李嵘对李邵下手,那她作为吉安镇的知情人,起先又是不是坐视?甚至是推动?

李渡的死因被定为交手之中被手下误杀,但交手的是参辰,狭路相逢的正是宁安。

真的是误杀?

没有答案。

当然,长公主也不需要答案。

人多少有那么点好奇心,但满足不了也无所谓。

宁安敢让她猜,就是笃定了事情过去了半个多月,猜到底也寻不到证据了。

更是宁安晓得,她不在乎那些琐事。

二哥谋反,必然要死,二哥不死、后头还会再生麻烦。

邵儿也必须被毁、一劳永逸,宁安选择旁观,那就说明在邵儿的事情上,她们判断一致。

既然目的一致,过程、缘由、手段、隐情,长公主并不看重。

就如同长公主自己,她的缘由,也只有她自己才清楚。

她从未与任何人说起过,连驸马都不知情。

有一段时间,德荣时常做梦。

没有前因后果,她看到上了年纪的自己穿过趁夜穿过长长的宫道,却被七八个太监阻拦住了。

她被关在了一座破旧的宫室里,皇宫曾是她的家,是她自小长大的地方,她却连分辨出这宫室大抵在皇宫的哪个方位都做不到。

之后她见到了李邵。

梦中的她对着李邵破口大骂,骂他把持朝政,软禁圣上,残害忠良,骂他要毁了大顺几百年的基业,要毁了李氏江山!

她骂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邵却是表情狰狞地让太监灌了她一碗汤药。

临死之时,她都在一遍一遍咒着李邵“不得好死”。

这样的梦,德荣做过许多回。

每一次醒来,都是浑身大汗,整个人虚得厉害。

那么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按说她不该被梦境左右,但梦得多了,又如何会毫无芥蒂?

尤其是,这一两年,德荣看着李邵越来越不像话,她渐渐相信了,如果没有人拦着李邵,再过几年,到了她梦里那般年纪时,梦大概就不再只是一个梦了。

说她杯弓蛇影也好,她无法丝毫不做准备地,看着李邵继续下去。

大顺不能毁,李氏江山不能毁。

她的一辈子还那么长,她是最尊贵的公主、长公主……

况且,德荣深吸了一口气,宁安与徐简两人,他们看起来是与邵儿得势利益最一致的人,可连宁安都在坐视邵儿出事。

或许,是他们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内情。

或许,是他们也做了什么梦吧。

另一厢,林云嫣回了辅国公府。

她把长公主给的地址交给了参辰。

“长公主的人盯着,那老太监还没来得及逃,”林云嫣道,“那头已经交代下去了,你动手,他们不会管。”

参辰颔首,问道:“那您呢?”

郡主并非没有夺人性命的手段,当然会想亲手为母报仇。

林云嫣道:“我当然想亲自动手,但也清楚此刻出京只会徒惹麻烦,而你把人带回京里来,之后处理也不如在京外方便。你去吧,处理干净。”

参辰应下:“您放心,不会让那凶手再逃了。”

傍晚,参辰出京。

一骑快马,连夜赶到京畿下的一县城中。

城门已经关了,参辰等到天亮,与百姓一块进城。

而城中一宅子里,女人絮絮唠叨着:“这也不让带,那也不让带,晓得的是你发了笔财、怕穷亲戚来打秋风,不晓得的还以为你惹了什么事要去逃难,哎,你那银钱来路没问题吧?”

猴脸道:“说了是进京帮贵人做了点事、领的赏钱,但贵人们的活儿哪里好做?拿钱走人,历来的规矩,贵人也不喜欢我们留着、怕节外生枝,你快些吧,今日必须走了!”

如此催着到了下午,带着女人与两个孩子,猴脸自己赶着马车出发。

出城沿着官道一路跑到天黑,这才寻了一座破庙歇觉。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从一出城,就有一人一马跟着他们。

猴脸道:“说了是进京帮贵人做了点事、领的赏钱,但贵人们的活儿哪里好做?拿钱走人,历来的规矩,贵人也不喜欢我们留着、怕节外生枝,你快些吧,今日必须走了!”

如此催着到了下午,带着女人与两个孩子,猴脸自己赶着马车出发。

出城沿着官道一路跑到天黑,这才寻了一座破庙歇觉。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从一出城,就有一人一马跟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