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临敌代将、自古所难(两更合一求月票)

京城的这个夏天热得厉害。

林云嫣到慈宁宫。

皇太后朝她招了招手:“赶紧过来凉快凉快。”

说着,又是几句感叹。

“都说心静自然凉,看来哀家还是不够平静。”

“上了年纪就是这点不好,冰用少了、热得难受,用多了,也不舒服。”

“蝉鸣也重,吵得哀家好几天睡不好了。”

林云嫣笑道:“都得适度,您可别贪凉。”

“又不是小孩子。”皇太后乐呵呵的。

家常话说道几句,林云嫣想问的还是边关战况。

自徐简出发,也已经小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军报陆续抵京,裕门那儿说不上乐观。

西凉和古月来势汹汹,按说该趁着大顺援军未到、加紧进攻裕门才是,守军做好了死守的准备,敌人却磨蹭起来。

叫阵是每日都叫,但大顺将士不出关应战,敌军也不着急,依旧点卯一般日出进、日落退。

担心这是敌人故意使出来让人放松警惕的策略,守军一点不敢松懈,打起十二分精神日夜防备,一直守到了季信率先锋军抵达。

增援到了,守军信心大增。

季信与守将商议后,并未着急出关,依旧以守为主,等到了定北侯的大军到达。

有主帅坐镇,大顺兵士们士气大振。

西凉那侧仿佛此刻才睡醒似的,也不叫阵了,趁着夜色发动了几次进攻。

定北侯以往多指挥北疆战事,对鞑子更熟悉,与西凉人交手经验欠缺了些。

他没有冒进,几次击退敌人后并不选择出关追击,就怕自己对附近地形等不够了然于胸,又是黑夜作战、视线受阻,被敌人引进包围圈反倒危险。

因此,三方势力在裕门对峙了一月,依旧处于僵持状况。

“圣上昨儿过来,哀家听他说的意思是会僵持一段时日,”皇太后道,“我们仗着裕门天堑拒敌,关内操练兵士,可以拦得住敌军。

永嘉八年会失守、是被西凉人的奇袭钻了空子,占了先机,但他们得手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无力东进。

如今既然对峙,就不会是奇袭了。

僵持之下,敌人想要攻破裕门,以他们现在展现出来的联军兵力那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叫阵则不理,进攻则打退,再拖一拖他们,他们耗不住的。”

军资粮草,都是问题。

大顺可以往裕门补给,但西凉与古月不会这么消耗,短时还好,时间一长,哪家出的多、哪家耗费多,内里就能吵起来。

一旦耗到秋凉转冬,西凉都不愿意冬季征战。

而那时,以逸待劳的大顺反而可以转守为攻,想办法逼退敌军。

林云嫣了解这个思路。

徐简离京前,也仔细与她说明过。

这也是为何夏日开战,却预备了数月半年的战事的缘由。

“我们这么打算,西凉和古月又何尝不知?”林云嫣道。

关外的冬季很难熬,他们来势汹汹,势必想在入冬前取得一些战果。

尤其是,其中还夹杂着李渡、苏议那两个心思诡异之人。

李渡若想卷土重来,必不可能看着裕门那儿只对峙、却不大战的。

就差导火索了。

林云嫣想,现在的局面就像是近来的天气,热得很、闷得很,只等一场雷雨,惊天霹雳,雨水倾盆而下。

只是那根导火索,不晓得被安在了何处。

千步廊里,李邵拉扯了下领口。

太热了,热得他燥得很。

兵部观政小一月,状况多少搞清楚了些,却也十分无趣。

衙门上下都很忙碌,哪怕边关只是僵持着,但兵部不敢有一丝一毫放松,催调度的、问粮草的,还绞尽脑汁想问户部衙门再讨些银钱来预备冬日军需。

“还有半年,备了说不定用不上……”李邵自顾自嘀咕。

他倒是有心发表些想法,可成效不显。

李邵在御书房与圣上抱怨过几句。

圣上说:“恰逢战时,他们经验丰富,邵儿你多听多看。”

说到这份上,李邵还能听不明白?

这是让他别指手画脚。

可他不过是评说两句,怎么就算得上指手画脚?

如此一来,李邵越发觉得这观政观得不得劲儿了。

而在汪狗子被曹公公抓起来之后,现在跟着李邵行走的太监姓高,高内侍机灵是机灵,麻烦也是真麻烦。

李邵不喜欢此人,却也无可奈何。

他靠着椅背,看着屋子外头脚步匆忙的官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不如速战速决。”

对峙?

定北侯说他对裕门关外状况不够熟悉,但守将、徐简他们不都熟悉吗?

一个月的工夫还不够他们安排妥当、主动出击?

只要杀退西凉人,战事就结束了,哪里还需要考虑什么秋冬补给,什么问户部讨银钱?

那徐简也就班师回朝了。

虽然,李邵看徐简依旧不怎么顺眼,但徐简不在京城,他更觉得没意思。

这厢正烦闷着,忽然,外头小吏脚步匆匆、跑进跑出,一副急得不行的模样,李邵看在眼里,冲高内侍抬了抬下颚。

高内侍会意,出去打听了。

不多时,高内侍三步并两步回来,一进屋子就关上了门。

“还嫌不够闷热?”李邵问。

高内侍走到李邵身边,俯身附耳道:“好像是定北侯府出了什么状况,小的不太确定,尚书大人黑沉着脸也不愿意多透露,但小的估摸着事情不小。”

李邵蹭得站起身,道:“我回宫一趟。”

兵部这里打听不出来的,去御书房问问不就晓得了?

日头大,这么一段路走得李邵浑身大汗。

他只简单收拾了下,进内给圣上行礼:“儿臣听说定北侯府出了状况,很是关心。”

圣上示意他坐下,一时也没有多解释。

慈宁宫这里收到消息时,已经快傍晚了。

“定北侯是李渡的人?”皇太后愕然,满脸写着不信。

小于公公禀道:“那童公公挨不住逼问突然说出来的,说为了拉拢定北侯曾送给他两块金砖。”

“童公公的话岂能相信?”林云嫣与皇太后道,“要我说,八成是他从谁那儿得知定北侯挂帅,此刻故意说出来惹是生非,给定北侯泼脏水。”

要说别人投了李渡,林云嫣还没有这么大的把握。

可偏偏是定北侯。

定北侯若是会被李渡拉拢,上辈子就不会被盖上私通李汨的罪名,最后抄家灭族了。

“自是不会轻易信他,”小于公公叹道,“但消息报到御前时,安逸伯正与圣上说话,一听这脏水、他老人家气得不行,坚持让圣上指派御林去一趟定北侯府,搜查一番,务必要还侯爷清白。

圣上让万指挥使去了,就在定北侯的书房梁上,搜出来了两块金砖。

金砖上头还有李汨的印记。”

林云嫣呼吸一凝。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徐简说过的话。

有些事是注定会发生的。

曾经让安逸伯府、定北侯府哑口无言的金砖,依旧出现在了定北侯府中。

在截然不同的状况下,给予了他们沉重的一击。

“娘娘。”林云嫣看着皇太后。

皇太后握着她的手,问小于公公:“圣上现在如何说?”

“围了定北侯府了,说要细查。”

皇太后安慰林云嫣道:“兹事体大,既然搜出来东西,查是肯定要查的,不查说不过去。事情蹊跷,圣上也不可能看不出来,现在围府,反倒是一种保护。”

林云嫣点了点头。

翌日。

金銮殿上,朝臣们吵成一团。

“那断子绝孙的货色,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定北侯率家中子弟在裕门对敌时开口,其心可诛!”

“他就是想让我们军心大乱。”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姓童的内侍早在定北侯挂帅前就被关起来了,他怎么能往定北侯府里藏金砖?”

“是啊,臣听说那金砖与之前在陈米胡同里搜出来的一样,都有李汨的印记。”

“陈米胡同的事已经确定是李渡搞的鬼,他早就收买了李汨身边的王六年,李汨的金银很多都落在了李渡的手里。”

“倘若定北侯真是李渡的人,他手里握着兵符,他调头打向京城……”

圣上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

此时此刻,他有种骑虎难下之感。

陈米胡同的金砖,跟李汨、李渡都没有关系,那就是当初他听徐简的建议弄出来的。

李渡是收拢了李汨的金银,但所谓李汨的金砖到底长什么样、有没有那个印记,圣上其实也不知道,或者说,除了当初经手的人,谁也不知道。

所有人都是靠当初徐简造假的金砖来判断归属。

而这一次,定北侯府搜出来的,的确与当初的假货一模一样。

圣上叹了一口气。

难道他要把当初造假的事说出来?

另一个骑虎难下到后悔不已的是安逸伯。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昨日听说那曹太监咬定北侯,安逸伯气愤不已。

他信任定北侯,知道亲家绝不可能被李渡拉拢,又知大帅出征、后方流言蜚语最伤前线士气,便立刻想把污名澄清了。

因此,安逸伯才提出“搜府”。

可他忘记了一件事。

童太监岂会胡乱攀咬?

他既然咬了,那就是万事俱备,只差他这口东风了!

唱戏唱全套,金砖两块早就已经塞进了定北侯的书房!

“臣以自家性命给定北侯担保,他断不可能是李渡的人,这是陷害!”安逸伯站了出来,“臣以为,应当彻查近几日接触到童太监的人,他从哪儿得知定北侯挂帅,他又怎么知道外头都准备好了。”

“伯爷与定北侯是姻亲,您向着他很正常,只是伯爷,如今掌管京畿大营的是你,你们一东一西,若是有些别样心思……”

“呸!”安逸伯急性子,闻言一口唾沫吐出去,“老夫现在就砍了你,你说有没有别样心思!”

“定北侯府搜了,安逸伯府是不是也要搜?”

“就是搜出来两箱金砖,老夫站的直行的正,问心无愧!”

一时间,朝堂上吵作一团。

林玙皱眉看着。

有人信,有人不信,这都很正常。

另有几个拱火搅混水的,大抵是为兵权缘故,能猜出他们大致想法。

只是,事情摆在这里,必定得有个说法。

“圣上,”有御史站出来,道,“虽然臣也不相信定北侯投了李渡,但在事情查明之前,再由他领军裕门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大顺兵力充足却只守不攻,定北侯是真想退敌,还是只拿权不做事,还要两说。”

“战事一月无进展,换帅也是种改变的方式。”

“不如移交兵权给辅国公?年轻人有冲劲,让他主打进攻试试?”

站在队伍前列的李邵从头至尾都没有说过话。

他被李渡害过,想到两块金砖就头痛得很,因此,对定北侯到底是敌是友,一时也不好下判断。

反正战况战局各种事宜,他现在也只能多听多看,父皇不让他多说。

李邵干脆一直闭嘴。

可猛地听见这么一句,他实在忍不住了。

“让徐简挂帅主打进攻?”李邵转过身,想找找是哪个昏了头说这话的,“以防为主,他还能在关内坐镇,真打出去,你是生怕他腿伤不复发?

我害他受伤,你们各个骂我祸害良才。

现在倒好,想着法子要让徐简死在裕门关外。

李渡恨徐简恨得牙痒痒的,我看,说不定你才是投了李渡的那人吧?”

李邵其实并未找到说话之人,这番话一面说,一面眼神从一片朝臣身上略过,把怀疑的态度也扫了一整片。

不曾说过的,自然纷纷侧身意识清白。

说了那话的,脸红脖子粗,气得不知道跟李邵说什么了,只好面朝圣上,道:“圣上,臣绝无害辅国公的意思,臣就是认为此种状况下,定北侯继续掌帅印不合适。”

咳咳两声咳嗽。

一人从队列里出来,似是身体不舒服,大热的天,脸色泛白。

李邵睨了他一眼。

那人姓柳,为翰林学士,也是柳贵人的父亲,李勉的外祖父。

“圣上,”柳学士拱手道,“前日臣拜见二殿下时,殿下正在背书,背的是‘临敌代将,自古所难,乐毅所以辞燕,赵括以之败赵。’臣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