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表舅是童公公

于公公住在城南的一条胡同里。

宅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买了个婆子照顾衣食,又有个小子帮着跑跑腿,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院子里挂着六七个鸟笼子,养了八哥、鹦鹉。

宅门开着,小于公公才进去,几只鸟儿就叽叽喳喳叫了起来。

婆子听见响动,从厨房探出头来,见了来人,忙堆着笑招呼:“您过来了啊,老爷子在屋里看书哩。”

“不用招呼,我带人过来与干爹说会儿话,”小于公公交代完,又转身引林云嫣,“您小心脚下。”

林云嫣进院子。

于公公本坐在窗下,先见了小于公公,他也就没起身来。

打眼瞧见小于公公身后还进来了个年轻女子,他不由定睛看去。

一身华贵衣裳,举手投足全是宫中气派,且那五官乍一看去还有故人模样。

于公公一下子就猜到了来人身份。

他忙不迭起身,从屋里出来:“您怎么来了?这一晃都十几年了,您也长大了。”

林云嫣与他颔首:“是我突然来叨扰。”

“哪里的话,”于公公请他们进去,嘴上说着,“您能来这儿,说明娘娘还记着小的,小的真是高兴极了。”

几人进里头坐下。

小于公公没让那婆子倒水沏茶,自己熟门熟路地取茶罐、拿茶具,一看就是没少登门孝顺干爹。

马嬷嬷与那婆子说闲话去了,林云嫣不用担心被外人听了去,开门见山道:“今日过来,是想跟于公公打听几个人。”

能由他干儿子陪着来,可见是得了皇太后首肯的。

于公公自是不会推托:“您问。”

“先帝爷的阮贵人身边,有个姓童的公公,不晓得于公公记不记得?”林云嫣问道。

“童公公?”于公公仔细回忆了下,“他走了差不多三十年了吧?

他那人挺不错的,就是没寻到了好出头的路子,进宫最初那十几年受了不少罪,直到调到阮贵人那儿才算扎根了。

可惜年轻时筋骨受伤没养好,稍微上了岁数就吃不消了,走的时候才五十几吧?

不算短命,但比起小的这个能活的,他还是走早了。”

“听起来,于公公跟他还有些交情?”林云嫣问。

“交情谈不上,小的是娘娘身边做事的,各处人手多多少少都认得,也能说几句话,”于公公道,“您也晓得,主子就是小的们的脸面,他们都给小的脸,但背地里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就难说了。

小的说那童公公人不错,是他不爱捧高踩低那一套,很实诚的性子。

要不是个实诚人,也不至于吃了十几年的苦,才算跟到了个主子。”

“阮贵人曾有一段时间住过碧华宫,当时碧华宫里还住着晋王殿下的生母章选侍,这事有印象吗?”林云嫣继续问,“章选侍那儿有个内侍,好像是叫小耗子的,于公公知道他底细吗?”

“小的知道他。”于公公道。

林云嫣又惊又喜。

原以为时隔多年,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内侍,于公公即便晓得也要多回忆回忆,没想到竟然脱口而出。

小于公公也颇为意外:“干爹还记得他?”

“记得,”于公公叹了声,“宫里的规矩嘛,都是定死的。

童公公病死了,内务那儿替他收殓,送出宫埋了。

差不多是半年后,赶上清明了,宫里人谁没有几个亲人不在世的?都想偷偷烧点纸。

可按规矩,宫里不能乱烧纸,那几天前后查得就紧。

小的有事去找内务,正遇着他们抓了好几个,一个个提着记过、责罚,就多看了两眼。

别人都是烧给爹娘的,就有一个小内侍,看着也就十岁冒点头,他说他烧给表舅。

小的就问他,你表舅是谁?

他说,表舅是童公公。

内务那里也想起来了,说之前收殓时这小子也在,哭得两只眼睛跟核桃似的,是个可怜的。

小的多问了他几句,既然表舅当了内侍,怎得还让他也进宫来了?

童公公以前过得再不好,跟着阮贵人之后也算不错,凑合凑合银子养活个外甥儿总是没问题的。

一辈子没个儿子,把外甥儿当儿子养,总归是有人送终了,怎么舅甥两人都绝了后呢?

那小子说,他是进宫后才认的这个表舅,他年纪小、不会办事,全靠老舅指点着才在宫里站住脚了,可惜老舅走了。

他一边说一边哭,哭得小的和内务几个人心里都不好受,最后也没怎么罚他。

毕竟啊,小的们这种人,家里也没人牵挂着咱们,入土后有人烧纸,多难得啊。

是了,小耗子是他的外号,他本姓劳,都管他叫小劳子,叫着叫着就成小耗子了。”

林云嫣又问:“章选侍过世后,小耗子是调去别处做事了,还是继续留在碧华宫、跟着童公公学本事?”

“调走了,”于公公道,“董妃娘娘把人调去她宫里了,说是毕竟伺候过殿下生母,就别随处打发了,留在殿下那儿就是了。”

林云嫣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

这条线渐渐清晰起来了。

之前,曹公公那儿怎么都找不到一个能对得上号的童公公。

先不说冯尝交代的那个,苏昌在陈米胡同见到的童公公就与所有的童公公的年纪都对不上。

但是,小耗子的年纪是正好能对上的。

小耗子认了童公公为表舅,看起来感情颇深,那他几十年后在外行走,以童姓自居,也能说得过去。

话说回来,若非没有陈米胡同里的童公公,林云嫣此刻还要多揣度揣度小耗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小耗子是奉董妃的命害了章选侍,是李渡的仇人,亦或是他当年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内侍,因伺候过生母而得李渡信任,又在李渡查明生母之死时派上了用场,两种皆有可能。

不过,陈米胡同那一出,大抵就是后者了。

当然,林云嫣十分赞同皇太后的话,既然查到了线索就要慎重再慎重,尽量多些旁证,不要出错,更不要灯下黑。

“那小耗子长相如何?”林云嫣又问。

于公公皱起了眉头。

时间太久了,相关的事情能记得一二,五官模样当真想不起来了。

“也没个明确的特点,”他道,“当时他也小,现在长大了,不清楚又有多少变化。”

这个答案,并不叫林云嫣灰心。

苏昌说过,“童公公”普通模样,没有什么特点可以形容。

倘若于公公记忆里的小耗子有鲜明的特征,那才是又要断了线索了。

关于小耗子和童公公的部分暂且为止,林云嫣便另问起了其他的:“于公公印象里,有没有哪个内侍是猴脸的?年纪嘛,定国寺出事那时候,那猴脸内侍看着是四五十岁。”

于公公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他就说,皇太后会让郡主来问的,必定都是要紧事。

那童公公与小耗子两人,他看不出要紧在哪里,但定国寺这个,他太明白了。

定然是那夜有了新的线索。

于公公格外谨慎,闭上眼睛仔仔细细去回想,半晌颓然道:“郡主,小的想不起来,要么没见过,要么就是见过了印象也不深刻。”

林云嫣只好再问旁的:“从前伺候过晋王爷的内侍们,公公还记得几人?”

这个问题好答许多。

于公公回想着,一一作答。

最初时是董妃那儿挑选的人手,等晋王长大些,又点了几个过去……

他只答他记得的,林云嫣也不担心遗漏,既然联系到了晋王那儿,之后曹公公那里少不得对照着花名册,那这么多年晋王身边的内侍宫人们都梳理一遍。

日头偏西了。

林云嫣起身告辞。

于公公送出来,道:“之后若还有想问的事情,郡主使人招呼一声,小的就过去国公府。”

“不劳烦于公公来回跑,”林云嫣笑道,“说起来,于公公的腿脚近来如何?给国公爷治腿伤的大夫还在府里住着,我明儿让他来一趟,于公公也看看腿。”

“这哪里使得!”于公公忙摆手,“小的这个岁数了,反正没碍着日常起居,也不折腾了。”

“怎么使不得?”林云嫣道,“看个诊而已。”

于公公推却不了,笑着应下。

马车出胡同。

小于公公要回宫复命,心里很不踏实:“仅靠冯尝喊出来的童公公,不够确定藏在背后的是晋王。”

林云嫣明白。

苏昌的口供是徐简靠非常法子弄来的,只他们自己晓得,从未上报过。

如今也报不得,一来显得刻意,二来交代不了彼时瞒报。

他们两人私底下小动作真不少,贸然摊到圣上那儿,往后可就难以灯下黑了。

“皇太后说雁过留痕,”林云嫣道,“不着急,一点一点全给他逮出来。”

这事说简单不简单,说难其实也没那么难了。

夜里,林云嫣与徐简讲了这一日的收获。

两人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至今掌握到的消息,又定下来之后要做的事。

也就五天工夫。

朝堂上一切如常,也没有谁拿着永济宫死了一个内侍做文章,但水面之下,暗潮涌动。

曹公公查了小耗子。

与于公公说的都对得上,此人被调到李渡身边后,只待了四年就因病出宫了,那之后的去处、宫里自然不清楚了。

而李渡身边的内侍,在那些年里调动得很是频繁。

有一些出宫,有一些是犯错被调离。

曹公公查得细,这些犯错的太监基本都是董妃让换的。

董妃对李渡养得格外用心,身边人几经调整,不机灵的、机灵过头的统统不行。

“与其说是李渡的心腹,”徐简与林云嫣道,“不如说都是董妃的心腹。董妃娘娘把宝都押在李渡身上,看得比眼珠子都紧。”

林云嫣明白了:“难怪那小耗子出宫了。若是留在宫里,迟早也不能跟着李渡了。”

“小耗子既是李渡自己的人,就得不了董妃信任,”徐简赞同,“再者毕竟伺候过章选侍,未免意外,董妃哪天神不知鬼不觉使人处理了他都不稀奇。

一开始李渡还小,留着小耗子正好让他安心。

等李渡长大了,董妃自然不会再留。

李渡不想为此与养母起矛盾,让小耗子借病出宫也算两全其美。”

林云嫣点了点头:“他当时可能意识到了章选侍死得蹊跷,那他就不是被定王的死给点醒了,而是早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只能在董妃那儿装孝顺儿子。

也可能他并不知情,小耗子也不晓得,只是明白董妃教养他细碎又顶真,身边全是董妃的人,干脆就把小耗子送走,免得起冲突。”

说起来,不管董妃有没有杀章选侍,养儿子这一条道,她是认认真真走了。

教养一位皇子,不是容易事。

养活难,养大难,养好了更难。

董妃掌控欲望强烈,让李渡身边全是她的人,这一点别说是养母子了,亲生母子都容易出隔阂。

“到底是哪一种,也只有李渡、小耗子才知道了。”徐简道。

翌日。

顺天府里,单慎熬了几天大夜,辛辛苦苦的,总算也给徐简交了份答卷。

那座宅子的东家算是叫他挖到头了。

“绕三绕四的,一层套一层,”单慎牙痒痒,“真正的东家姓劳,至于这姓劳的是什么人、什么来历,我就不晓得了。我查到他头上,当年替他出面办事的人早入土了。这我去哪里找他。现如今表面上的东家姓姚,蜀地人,我就算想找他问话,往蜀地喊人前后也得几个月。”

徐简却是笑了:“姓劳就行了,我正好有个姓劳的人能交差。”

这一回,单慎嘿嘿一笑,没有多问。

傍晚下衙后,李邵回宫,徐简也一道进宫、后又往御书房去。

汪狗子看着徐简的背影,问李邵道:“殿下,好像近来辅国公常常面圣。”

“有什么奇怪的,”李邵道,“他原先是养伤不进宫,他最初跟着我在礼部观政时,也没少被父皇叫去问话。”

汪狗子嘴上应着,心里却不太踏实。

他跟上李邵的脚步,眼珠子盯着李邵的后背。

他有一种感觉,似乎是错过了一些要紧事情,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