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子上,刘迅行过礼后,站直了身子。
那么多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在最初的那点紧张过后,余下来的是享受。
他很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不过,在等待、好奇、审视的目光里,还夹杂着一些取笑。
刘迅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心里冷哼了一声,刘迅暗暗想,这有什么好笑的?
谁还不是个男人了?
谁还没有嗓子难听的时候?
玥娘说得对,拿声音取笑他的人,要么不懂事、没见识,要么就是故意为之、与他不睦。
他来比试文采,又不是唱戏,还管他是鸭子叫还是黄鹂叫呢。
当然,还有欲扬先抑。
现在有多么轻视他、因嗓音笑话他,等下听了他的文章,他们才会更震惊。
就这么点儿工夫,刘迅的脑海里想了不少内容。
好在谁也不会催促他。
石阳书院出的这道题不算简单,哪怕有粗浅的想法,也得费些心思再整理整理才好出口。
刘迅站在那儿、因着心中愤慨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刚巧与思索的模样不谋而合。
一时之间,倒也很唬得住人。
等刘迅腹诽了一番后,他重新集中精神,从头背诵准备好的文章。
台子底下,起先还有些细碎交谈声,很快就彻底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他们都被刘迅的出口成章吸引住了。
不止学生们听得全神贯注,几位山长、先生们都兴致十足,边听边不时点头。
底下内行看门道,阁楼雅间里来看热闹的人亦是面面相觑。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不一定能分析得头头是道,却也晓得刘迅答得很不错。
有好为人师的,立刻与左右之人讲解。
小雅间里,林云嫣与徐简交换了一个眼神。
刘迅确实准备充分了,口述这样一篇文章,也难怪他从前能名声鹤起。
徐简没有说话,靠着椅背听完。
直到底下刘迅说完了,在一阵掌声之中与各方再行礼时,徐简才淡淡地、下了结论:“刘靖写了九成。”
林云嫣相信徐简的判断。
行文风格、各人各异。
徐简与刘靖关系紧张、不熟悉,但他从前也看过许多刘靖写的东西,能敏锐地察觉出来。
不过,判断归判断,拿出去说道,不止没有意思、还会落了下乘。
毕竟,刘迅作为儿子,受过父亲指点,模仿父亲行文又有什么奇怪的?
除非刘靖站出来认领。
可刘靖能认吗?
他不会认文章,他只会认儿子。
这么一个在学会上博得满堂彩的儿子,可太让刘靖满面红光了。
“可惜,刘大人能提前润色,却不能当场改文,”林云嫣说完,转头看向陈桂,“该我们陈东家登场了,别浪费了这一身好衣裳。”
陈桂忍俊不禁。
开了雅间门,他大步下楼去。
不得不说,郡主这回交代给他的事儿,与上回算计苏轲截然相反。
上一次,他藏身暗处,哪怕露面也只在几人之前,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的是苏轲,与他陈桂没有一丁点干系。
这一次,刘迅肯定还得丢人,陈桂听国公爷的意思就明白了,这位刘公子肚子里没有墨水,离了他那个考中传胪的爹,刘公子写不出什么好文章来。
可他陈桂也得在台上,当着这么多先生学子唱一唱戏。
从幕后到台前,别说,怪不习惯的。
陈桂绕到山长、先生们那一侧的时候,刘迅还没有从台子上走下来。
他正陶醉于那悦耳的掌声里。
响些、再响些!
刘迅在心里呐喊着,这真是天下最美妙的声音了。
而在掌声之外,不少议论之声也渐渐传了过来。
“论点不算新颖,但剖析得真好。”
“有头有尾、点题明确,立意颇深呐!”
“文章也规整流畅,能在短短时间里得如此成文,真有水平。”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鸿胪寺卿家的公子,他父亲科考时二甲头名,出类拔萃。”
“虎父无犬子,家学深厚啊!”
刘迅听着很满意。
他是刘家公子,是刘靖的儿子。
在这里,没有人会提那劳什子的辅国公府、徐家、徐简……
深吸了一口气,刘迅依依不舍地准备从台子上走下来,转头看去,却见山长那厢多了一位眼生的中年人。
中年人穿着打扮透着“有钱”两字,脸上堆着笑,亲切又和善,举手投足的有那么一点儿官家气,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学来的。
刘迅见过这类人。
衡水城中不乏这种“大善人”。
做买卖赚了银钱,又不想通身的铜臭味,自家没有子弟能念好书,便捧着银子到书院来,想要资助些穷困学生。
这中年人莫不是叫他的文章打动,想给他一份资助?
哈?
开什么玩笑。
他们刘家又不缺念书钱!
山长们正与那人交谈,刘迅便没有急着下台子,反而多张望了两眼。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过来,还对着刘迅笑了笑。
中年人自是陈桂了。
他刚刚向山长们介绍了自己。
京城人士,做生意的,衙门里也算个眼熟。
“各位想来听说了,年后衙门会给进京赶考的学子们统一安排住所,新修的老实巷也会投入,”陈桂乐呵呵地,“在下租了一间门面做文房生意,不说赚多少银钱,就是想沾点书香气。
店铺还未开,笔墨纸砚已经备了不少,铺名生辉阁,盼着是妙笔生辉。
说是打响名声吧,想借学会的东风,让学子们能认得我们铺子。
希望先生们能给在下一个机会,让在下给今日登台答得出色的学生们送一份薄礼,都是些文具,先生们可以过目。”
陈桂说完,廖子随后,捧上了些文具来。
山长们对陈桂这样的“善人”也见怪不怪了,彼此看了看,想要寻个由头拒了。
陈桂把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
他同样是有备而来,另一番说辞准备出口,就见端坐在旁的一位先生开了口。
“老夫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他道,“怕送来的不好,怕用着不妥,反正我们的学生家境都过得去,真困难的也得了书院相助,不缺东西用。
可你们别忘了,今儿在场的不止是三个书院来的,还有许多赶考学子,他们未必宽裕。
老夫看着不错,这位陈员外,昨儿那留思堂的诗会,你也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