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些日晾着润润,确实因为诸事缠身。
贵妃娘娘的父亲,也是太后娘娘堂兄——窦大将军,屡屡以下犯上,大有试探天子底线之意。
三月初一冬猎,他与陛下同桌而饮,高谈阔论,在陛下面前以长辈自居。
三月初十,向陛下求一批军饷未果,心怀不甘,竟越过陛下,直将折子递到太后娘娘面前。
三月十八,窦大将军又进宫与女儿窦贵妃相见。父女俩言语间,似有扶持贵妃腹中骨肉为太子之意。
陛下一切落在眼中,但他身为君主,动手之前必须要隐忍。
皇后娘娘拖着病歪歪的身子骨,与陛下商议,
“贵妃妹妹素来是陛下喜爱的,如今怀有龙裔,陛下是否看在贵妃几分薄面上,暂时宽恕窦大将军?”
窦大将军与太后娘娘沾亲,处置窦大将军,太后娘娘一定会干涉。
陛下道,“窦道风当年扶持朕登基有功,朕不会亲自下手,诛杀功臣。”
太极殿窗明几净,四下无人,只有帝后夫妻二人。皇后,“臣妾敢问,您不亲自下手,是要找个替罪羊?”
陛下低低嗯了声。
“那陛下在前朝可有合适人选?”
陛下抿口茶,“前朝牵一发而乱全身。”
皇后了然,不从前朝动手,那便是后宫了。窦大将军的女儿,就在后宫中。
她和陛下做了多年假夫妻,自认为也了解他心思。凭陛下对贵妃如斯盛宠,她还真以为他动了真情。如今看来,真真假假,真的少,假的多。
说起来,自从薛宝林进宫后,窦贵妃的宠爱确实被分去许多。
翻阅敬事房档案,陛下要么不进后宫,要么总传薛宝林侍寝。
窦贵妃格于身孕未能侍奉陛下,眼睁睁看着别的女人上位,难怪要怨怼薛宝林。
但听说薛宝林前些日恃宠生娇,妄图干涉政事,亦被陛下责罚。
思及此处,皇后试探问,
“陛下觉得薛宝林如何?”
陛下闻此动作略凝,念及薛宝林多日不见的秀丽倩影,喉咙蓦然痒了痒。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总传薛宝林侍寝,若单纯找个人发泄的话,她会很合适,纯纯净净,没什么复杂心眼儿,他用她来很舒服。
数日没去看她,也不知她怎样。
陛下抿抿唇,没将这番旖旎心思对皇后明说,只评价一句,“她胆子小得很。”
皇后笑眯眯附和,“胆子小,正好襄助陛下成事啊。”
陛下深深盯皇后一眼。
若真让薛宝林去做此事,她必然会受到极大委屈,对她似乎有点不公平。
好在薛宝林父母双亡又无依无靠,只是个下贱伶女。性格懦弱,唯唯诺诺。
这样一个人,即便借她几个胆子也闹不出事来,他用她倒可以安心。
想来,事后他给她一个九嫔位置,尽量多补偿她就是。
……
永安王府。
岁岁在西郊如愿见到了妹妹润润,心怀感恩,尽心尽力侍奉王爷。
谢寻章晚上宿在岁岁处,惊讶发现,岁岁以往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几日竟也学着主动迎合了。
这爱妾纳得值,谢寻章十分满意。
永安王妃嫉妒心强,对岁岁这抢夺丈夫的妾室恨之入骨。谢寻章宠小妾,每每王妃殴责岁岁时,他总夹中间拦着。
这日,宫里带刀锦衣卫送来密信,谢寻章诚惶诚恐,认真接下。
岁岁在书房侍墨,谢寻章知道岁岁是白丁,因而对她完全不设防。
岁岁表面装作温婉,低头研着磨,暗地里偷瞥密信内容。
她的确不识字,却知道妹妹“润润”两字怎么画的。
——那龙飞凤舞的信笺上,竟有润润二字。
岁岁心惊肉跳。
陛下和永安王联络之密信,为何会谈及她那渺小的妹妹呢?
岁岁有种极其不祥预感,很强烈。或许于润润来说,是性命之尤。
该怎么办。
宫里的勾心斗角她一向听说,该如何让润润自保?
岁岁假装没看到密信内容,事后飞奔回自己闺房内,从床底隐蔽处掏出一只手镯。
手镯足足有好几寸宽,厚度也比寻常的厚许多,可以竖着戴,藏在袖子里面。
她跑过去求王爷,“奴婢想把这匣子里的手镯送入宫,给润润。”
谢寻章拧着眉头,“你不是刚和她见过面吗?”
岁岁道:“妾室那日匆忙,没来得及把手镯给润润。这是母亲遗物,求王爷通融。”
谢寻章嫌烦,撇撇嘴正要拒绝,岁岁却扯开自己胸前衣襟,一口亲上来。
“王爷~妾身求您。”
呃……
谢寻章顿时浑身发热,血液集中在头顶,把岁岁压在床帐中。
岁岁不依不饶求王爷给润润送手镯,谢寻章为色失心,被岁岁惑得五迷三道,光顾着和她在床榻上缱绻,忘记考虑这件事究竟合不合适。
·
因为耶律国王子一句失言,润润无缘无故被陛下罚在宫中好几日。
小惩大诫,意在叫她明白入宫成为天子女人后,要干干净净。
润润坐在翠微宫凉渗渗的石阶上,呆呆望向天空飞鸟。
她晓得了,要忘记所有男人。
可她心中空荡荡,似乎只有一个张佳年。
要忘记张佳年吗?
她揉揉眼睛,眼眶一阵发酸。
说实话不太舍得,但如果记得张佳年,没准陛下哪一日又会生气的。
她可不敢惹陛下生气,陛下一生起气就要拉人出去杖毙,她可怕极了。
还是忘记吧……
昭乐代替檀庭嫁去异邦,檀庭又可以无忧无虑做回小公主了。
宫中生活单调而无聊,贵妃娘娘和檀庭公主闲暇时总聚在一起玩乐,年纪小的鲁成公主也跟着。
有时候,贵女们会叫上润润——非叫润润玩的,而是耍她消遣的。
谁都知道润润胆子比针尖还小,贵妃娘娘养有两条半人高纯黑恶犬,借玩闹名义,故意放狗吓润润。
润润每每被恶犬凶猛的利牙惊得逃命,跌倒在地狼狈不堪,瑟瑟抱头哭泣时,檀庭和贵妃相对哈哈大笑。
润润,她们的乐子。
贵妃身边大宫女提醒道,“薛宝林万不可冒犯了两位‘犬武士’,贵妃娘娘养的孩子们。”
润润如履薄冰,自己小命恐怕赔不起这两条狗。
害怕到极点之时,她只得用团扇挡着脸,希望黑犬生满肉刺的舌头不要舔她,不要……
贵妃娘娘和檀庭公主满以为找到了快乐,次次叫润润来。
润润畏两只“犬武士”如畏陛下,总绞尽脑汁想避开,可贵妃娘娘的邀请,她无法拒绝。
十八日,王爷入宫与陛下议事,顺便给润润捎来岁岁的家书,以及一枚锦盒。
锦盒放着的是手镯,黄铜之色,又粗又硬,没宫里手镯半分漂亮。
打开家书,却见岁岁画了两张图,大概意思叫她危险时自保。
原来手镯表面是手镯,暗藏有机关。只要触及内侧弹簧,小拇指大小的锋利铁楔子就会从手镯中弹射出,劲头很大,若角度拿捏准,可直贯敌人脑髓。
润润迷惑,宫里很安全,没有坏人。即便坏人进来,也有陛下的卫兵守卫,岁岁何故此举呢?
姐姐的话一定对,润润将手镯秘密戴在手腕深处。
她还欲把家书仔细读一读,贵妃娘娘身边的云舒姑姑又来了。
“贵妃娘娘邀薛宝林一道扑蝴蝶。”
润润闻言懊丧。
这些日她被陛下冷落,贵妃和公主们几乎天天找她,捉弄她欺负她。
云舒姑姑做出个请的姿势。
未出所料,御花园梅林上,贵妃娘娘那两条“犬武士”也在,正耷拉着长舌头瞪向润润。
今日天晴,几位公主在梅林中嬉戏,你追着我,我嬉戏你,场面格外热闹。
梅林中彩蝶阵阵,都是奴才们刻意从温泉之地捉过来的,给列位公主把玩。
润润到来,檀庭公主最先兴高采烈地吆喝,众位公主跟着一块。
“小丑蛋来啦!”
她们用梅枝和小石子砸润润,润润趔趄后退。
檀庭公主和润润有旧仇,专挑尖锐的梅枝往她眼珠砸。石子不大不小,使足劲儿砸过来,能砸得人天灵盖晕眩。
润润捂头躲避,可怜一张雪肤花貌,惨无人色。
檀庭公主恼怒,指着她,“好啊,小丑蛋还敢躲了。”
润润脾气上来,气苦着说,“公主……我,我有册封的。你,你要……再砸我,我告诉陛下去。”
隐隐带着哭腔。
檀庭公主叉腰,“皇兄?你敢告诉皇兄?行,你恃宠生娇,敢踩在本公主头上,有本事尽管到皇兄面前,看看皇兄帮你还是帮本公主!”
润润语塞,方才情急之中提及陛下,只因她在宫中唯认得陛下,虽他这几日罚她,但毕竟他曾对她有过那么一点点好。
冷静下来想,檀庭公主乃掌上明珠,陛下怎会向着她呢。
贵妃娘娘最忌讳润润谈陛下,好似故意炫耀,登时拍了拍身旁一只犬武士,恶犬张牙咧嘴朝润润扑去。
狗跑得极快,带起猎风阵阵。
润润几乎来不及起身,就被恶犬扑倒在地,狗嘴里的涎液滴在她额头,顷刻间朝她嫩白的脖颈咬去。
“啊!”
润润惨呼一声,耳边听得贵妃娘娘,“犬武士,咬死这贱婢。”
黑犬眸中射出精亮的光,凶狠牙齿张开,似佛经记载的修罗怪物。
生死危机之际,润润手腕忽被一硬物硌到,求生心切,她想也没想,直接朝黑犬射去。
——同时做好被咬死的准备。
砰!!
须臾,却没有死亡的疼痛。
鲜红兽血溅在润润脸上,犬武士向后摔出三尺之远,抽搐着,竟似死掉。
发生什么?
润润愣愣看自己手腕上东西。
是类似袖箭的东西。
岁岁给她的手镯中暗藏利箭,方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射出去,径直贯穿狗脑髓,劲头居然如此之大。
周围异常安静,唯余犬武士哀嚎。
润润缓缓抬起兽血淋漓的小脸,三魂幽幽,气魄渺渺。
包括檀庭和贵妃在内,所有人都盯着她,面面相觑。
隔甚久,才有人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