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演变至此,似乎让人难以置信,阳光又暂时普照摩柯姆路五十三号。黑色的恐惧已被拔除,安妮在做家事时,会用她那副高吭、刺耳的嗓音楼上楼下来回的唱歌。现在她和马波都不再提那件缭绕心头的、恐怖危险的阴霾,一个字都不提,可是忧心的事依旧存在,这点他们了然于心,他们更体会到心中阴影并非黑暗不堪,因为他们可以忍受。那是一件有人分担的麻烦,一件有人心甘情愿分担的麻烦,是一件重量已经被削去一半的麻烦。
安妮·马波顺着楼梯上上下下,嘴里哼着歌。坐在楼下的马波可以听到细微的歌声与轻柔的脚步声。现在,这种声音不再使他的眉头皱起,脚步声似乎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鬼祟让人难以忍受。此时,威士忌丧失原有的香醇,也失去麻醉思绪的迫切需求。一想到他开始关心妻子之后所造成的改变,马波多半会撇着嘴古怪的笑——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笑过了。他心里也很高兴,现在只要想到安妮,他脸上就会出现那种怪异的微笑,因为想到她就觉得高兴、放心。安妮现在的好心情也许很可悲,甚至有点可笑,然而,的确有感染性。马波心里有股溺爱,差不多是一种慈祥的溺爱,溺爱一位深爱着他的女人。
另外一方面,从最龌龊的观点来评估收益,现在这种情形无疑是一种明显的有利因素,因为在家里,马波需要一位可以信赖、熟悉各种状况且万一有紧急情况发生可以帮助他的积极助手。
马波现在甚至可以暂时完全抛开纠缠他的困扰,离开家里沿着萧条的街道散散步,做做运动——将守护花园的事交给妻子。当其他人在料峭寒风中紧抓外套行色匆忙走过时,看在马波眼里撒得满地的春日阳光似乎是温暖的,他用一对久藏在屋子里的眼睛心满意足地向阳光眨了眨眼。
至于安妮·马波,已经是一个改头换面的女人。在屋里四处走动时,她可以一边唱着歌;如今家事对她来说仿佛根本就不是问题,一想到亲爱的威尔就坐在楼下想着她,心中便充满安慰。从厨房一个弃置不用的架子上,安妮翻出一份沾污的菜单,是毕顿夫人的菜——这份菜单是结婚礼物,自从十六年前有了两个小孩以后,菜单便束之高阁——虽然鲜少成功,但是她还是满怀喜悦地试做,喜悦的心情混杂了对心爱丈夫的新情愫。十六年前,安妮就发现如果家里的伙食要依照毕顿夫人的风格烹饪,必须花一大笔钱,可是现在家里的经济情况已经好转,钱方面不再有困难,但还得有决心去做才行。所以晚上马波在起居室里经常看到安妮辛劳做笔记,然后再到大商店选购菜单上那些从前从来没有想要买的、比较少见的菜色,如瓶装牡蛎、芦笋、鹅肝等,马波总是二话不说便开支票。他觉得现在终于开始感受到金钱带来的好处,这还是第一次。这些钱都是在银行像奴隶般工作的日子里,冒了极大的危险拼来的。
同时,马波太太个人花费也开始大幅增加。她已经不会再冒险到邦德街买东西,在那种地方采购会耗费很多钱,再说她也受不了店里年轻小姐过分趾高气昂的优越态度。至于京斯顿的海尔街,也有一点超过安妮购物的经济标准。最好的选择还是莱伊街,在这里她买得非常愉快。莱伊路的商家在刊登的广告中,高傲地自诩这条街道是“伦敦南部的王者之路”,所以这些店铺无不卯尽全力企图符合他们刊登的广告词。马波太太瘦弱的身影与因为受喜悦感染几乎可说是美丽的兴奋脸庞,在莱伊路已是众所周知;她轻快穿梭在大店铺之间,选购这样,试试那样。用所有身上带的钱麻烦店员,在态度上她会表现出些微歉意。对安妮来说,采购是她最渴望的一种乐趣,沉迷之深几至反常,只要她喜欢的任何东西,她都买,完全不考虑价格问题。可是安妮往往会在购物行程进行到一半时突然中止,然后忧心忡忡赶搭公车回家,因为她担心亲爱的威尔会挂念她。
但这种快乐的心情,这种平和的气氛,只是风暴里暂时的宁静。马波与安妮都了解,虽然他们心里不承认。因为不愿意承认,所以两人关系仍有障碍。一天早上,安妮从莱伊路回家时,发现存在彼此之间的隔阂。进入家门的安妮,看到马波无精打采又坐在起居室的椅子里,神情与前一段心情恶劣时坐在起居室里一模一样,眉宇之间覆盖一层阴影,安妮立即警觉马波心情不对劲,但在态度上她还是企图保持自然。抱着大包小包的安妮战战兢兢靠近马波,随手将包裹搁在桌上,而俯身在马波面颊上泰然自若地轻吻一下——这是一种技巧,一种安妮以前从来就没用过的技巧,即使在蜜月期间安妮也没有用过。
“我已经回来啦,你看。”她说。
可以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因为这句话会马上换来一个微笑,这昨天就印证过。
可是今天却无效,没有微笑。马波木讷茫然的表情使安妮感到惶恐,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极了前一阵子恐惧时期脸部的线条。一阵轻微的颤栗爬过安妮身躯,因为她明了马波这种恐惧会唤醒她心里同样的感觉,很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一种回音。阳光,就这样从世界上消逝了。
“怎么回事,亲爱的?”安妮问。“你不——你不舒服吗?”
安妮只能这么问,因为障碍仍旧存在他们之间。安妮没有办法很坦率的问:“是不是你担心的事又来烦你了?”或者“你还担心被逮捕吗?”
而马波只能笨拙的回答:
“哦,我很好。”而后又相当困窘恐慌地将她撇在一边。
马波不可能告诉安妮,他过去预测的事现在果然应验了。在安妮快快乐乐出门后,邮差送来一封从法国鲁昂来的信,那是一封冷酷、让人难堪的信,可是用字遗辞审慎,发信人露骨地对他倾吐无尽爱意,但真正的目的只是运用卑劣手段要钱——要更多的钱。对方索讨的金额不是重点,马波有足够的钱,甚至不在乎玛格丽特·柯林斯漫天要价。不,不是钱的问题,问题在(虽然他心里不承认)这封信又把马波拉回暂时消失的往日时光,又唤起他内心畏惧的不安全感,与对未来各种悲惨下场的想像,再度使马波的思想奔往那可预测的结局。那天起,马波又开始酗酒,会有这种情形,实在不能责怪他。
就是有这封信做祟,所以马波第二天起个大早进城;他将预先开好的支票兑现,然后拿着现款进入外汇部,再将英镑换成法郎,最后用报值挂号将所有兑换的法郎寄到法国鲁昂。
如此一来,原有的低靡气氛又重新降临摩柯姆路五十三号。这次,沉闷的气氛散布缓慢,夫妇间成长的新情谊负隅顽抗,然而,此长彼消是无可避免的结果,是种定律。安妮对马波的热爱、马波被唤醒的情意,完全被原来阴郁的气氛击溃、践踏。对安妮而言,新婚时期对马波的朦胧爱意、婚后多年对马波始终不渝的情意、以及最近才挤入生活、分担马波苦恼的新情爱,在这一刻间全部消失殆尽,转化成毒素与痛苦。对马波与安妮来说,这都不是一种好现象。
复活节降临时,阴郁的气氛还不明显。复活节把温妮从学校拖回家。温妮又变了,就像前两个学期转变的情形一样。她变高了,现在几乎比马波还高;她变得比以前更漂亮,态度也有不同,现在对自己信心十足——这种态度可能比高傲要好——她现在喉音很明显,声音低沉洪亮,她的皮肤极佳,体态娉婷,上唇短狭,眼睑下垂,站立时身体挺拔,更衬托出高傲的态度。
由于具备考试前不需要花太多准备工夫就可赢得优良成绩的能力、也由于在长曲棍球与网球两项运动方面让人刮目相看的天赋,如今温妮是学校众女孩里的领袖人物;她不是那种会包容老式父母任何不当言行的女孩,绝对不是。
家里的情形一开始还不至于太糟,发生的一些事并没有悍然排挤刚结束的一段好时光中所设定的完美旧标准。温妮返家后的第一顿午餐很丰盛,当她看到桌上铺放洁白无瑕的桌布与亮晃晃的银器时,下垂的眼皮稍微高举,眼睛里闪动惊异的光芒,那天中午她吃了一顿在质与量上,与学校伙食相较都不算太差的午餐。
可是安妮与马波两人享有的短暂亲密,很不幸已属过去的陈迹,现在的情形是两个人又可能会吵嘴,吵得可能比以前还要凶,而且常常吵。幸福流失的失望摩擦彼此的神经,两人表现具有紧张苦恼的倾向,时常相互指责对方,对这种情形,温妮很不以为然。因为公然发生口角,马波与安妮已被列为夫妻相处的不良模式。温妮认为因为她的存在,才刺激父母的口角“公然”发生。
在温妮眉梢皱褶之后,许多事正缓缓开展。她喜欢把自己想成是一个精于算计而且冷血无情的人。她或许精于算计,但是绝非冷血无情。她会评估机会,拟定行动计划,可是她绝不会选择经由暗示达成目的。温妮的冷血性格,是两种能力的组合:一方面能够察觉鲁莽行为的愚蠢,但一方面却又无力避免鲁莽行为。
温妮第一项审慎计划是将服装添置到能设计的最大容量;马波仍旧支付账单,没有任何怨言。对女儿在运动与成绩方面的杰出表现,他仍旧感到很光荣——战后暴发户新贵的女儿——这种话,是温妮上次度假时,听到几位有爵位的贵族说的。所以至少在这种情形下,马波不反对花钱为她添购衣服。
所以,当温妮对着镜子研究春装款式时,她发现自己笑得很诡异,因为她觉得很放心。还好父母亲竟然有这种怪念头住在这种闷死人的郊区,在这种闷死人的房子里;如果当初父母亲听她的话,冒险去花钱买房子,那么现在可能不会有那么宽裕的钱给她花用。一年一千二百英镑的收入并不算多;如果他们住的是一栋大房子,还有一辆汽车,那么父亲一年当然没有能力支付三百英镑缴交学校的费用,也没有那么一大笔钱给她买衣服,至于刚从老爸那儿拐骗到手的支票——唉,他原来还想给她比这张面额还多出两倍的钱呢!
实际上,温妮已经感觉到包覆在摩柯姆路五十三号周围像雾一般的不安全气氛,当然,造成这种不安全气氛的真正原因,温妮并不知情,可是她却十分明了应该尽力掌握机会,她有成堆的衣服,手提包里放着巨额的支票——支票数目高得连她的同学做梦都想不到,当然,就更别说学校的老师了。因为温妮念的是一所暴发户女儿读的学校,所以如果让温妮·马波身上习惯性带着一百英镑、带着一大卷五英镑、十英镑的钞票这种消息流传开,将会引起轩然大波;但到现在为止,温妮一直谨慎小心,她费尽心思不让自己身怀巨款的消息走漏,因为钱总是有用的;同时在温妮脑海深处还有一个半成形的计划,照她预计,如果要执行这个计划,届时她将发现钱更管用。
上个耶诞假期,温妮过得非常成功。邀她到家里作客的那位女同学,当然,不过只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后来陆续来的一些客人,几乎没有留意她,可是他们全都注意到温妮,想要不注意温妮,大概也不容易。造成女主人不快与主人女儿懊恼的温妮,后来竟然升为主客;她赢得最出色女性的地位,而且占住这个头衔不放。在场的其他妇女一个个翘起鼻孔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男士们微笑着奉承温妮,投她所好。其中二人,如果温妮决定执行那项半成形的计划,可能对她有帮助。因为他们是音乐剧界的有力人士——或许也因为他们是战后暴发户的缘故。整体来说,温妮只有一点不顺心,就是不能再到那位同学家做客。这个假期如果还有地方可去,温妮会很高兴。
如果温妮有地方可去,或许家里的风暴就可避免;或许所有的事可能就会不一样。可是假设的情况并非一定出现,最后的灾祸无可避免。
灾祸的起源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唉,妈,”温妮说:“你不要戴着那顶帽子出门!”
“为什么不可以戴那顶帽子?”马波太太反问。
马波太太很不喜欢温妮赤裸裸指责她买的好衣饰。
“看起来来太可怕了,那种红色和那种蓝色——”
温妮会讲这种话实在不太聪明。帽子买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马波太太亲自动手更改帽子的样式,她还很骄傲更改之后的结果。
“我觉得颜色很不错。”马波太太说。
“噢,才不是这样呢,妈。那些颜色根本就不协调,太恐怖了。唉,亲爱的,你的外套后面总是绉巴巴的,为什么你不学学把衣服收拾整齐?”
“我的衣服收拾得很整齐,也整理得比你好,只是看起来没有你那么快。”
马波太太最后一句话没经大脑便脱口而出,因为她觉得很悲哀、很痛心。马波家有一个传统,就是每一个人一定要整修自己的仪容,让自己有自信的态度,温妮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也受到这种家风影响,在这方面她学得最“快”。
其实温妮并不介意被母亲戏称为快,她只是故意用一种相当不高雅的态度——用鼻子哼了一下,回应母亲的话。可是母女斗嘴却引起马波注意,马波敏感的抬起头,他也觉得很生气。
“不可以用那种态度和你母亲说话,温妮!”马波说。
“不要啰嗦。”温妮大吼。
温妮顺手把安妮的外套一扭,可是由于太过暴躁,那件外套却绝望的乱成一堆。面对扭曲的外套,马波太太束手无策。温妮只因为心里气愤,这个动作本来没有任何意思,可是她这一扭,却把马波从椅子里扭了起来。
“小心一点,丫头。”马波说。
就是马波这句“丫头”挑起事端。这种粗俗用语让温妮想起还没有进伯克夏女校前的那段艰困生活。温妮转过身面对父亲,用眼睛上下打量马波,当她找不到任何话可说的时候,她做了一个远比任何话语还有效的动作。温妮没有说话转过身去,上唇一撇——动作不大,却够教人光火。这个动作表示,她的父亲不够看!同时温妮脸上露出她最得意的表情。她的态度不是一个血肉之躯所能忍受,尤其是一个过去几天来一直没有泡够威士忌的血肉之躯。
马波紧握温妮双肩,不停摇晃。
“你敢再说一个字,丫头,”马波说:“你会后悔。你知不知道,你的翅膀还不够硬!”
“是吗?”温妮说:“是吗?如果你不在乎,我马上证明给你看,爸!”温妮紧接着说,全然忘记自己的态度,“看看你和你这栋既蠢又旧的房子,你的那些又蠢又烂的家具,还有那些又蠢又老的衣服。看看你们两个的样子。”
温妮的眼光这时不停上下扫视马波夫妇。这个时候,马波太太应该扮演和平维护者的角色,这是安妮最后的机会,她可以再次纵身跃入丈夫与女儿之间。可是愤怒的安妮实在太激动;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知道,温妮对家具的讥讽会刺激处于困境中敏感又脆弱的马波。
“噢,你这个邪恶的女孩,”安妮说。“你怎么敢用这种态度对我们说话?你应该感激我们为你所做的一切。”
除了一句“是吗”,温妮想不出更好的话回答母亲,可是这句话就很够了。问题的关键在于说话态度,而不在说的事情。总而言之,温妮的态度过于趾高气昂,低沉洪亮的嗓音激怒父母,超越所有能够容忍的范围。温妮的模样让马波想起还在当银行的奴隶时那些痛苦时光;温妮的模样让安妮深刻体会到,温妮对自己服饰方面的指责都是实话,温妮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这种情形让安妮极端痛心。首先找话说的人还是她。
“你是应该感激我们,”安妮说。“你身上穿的衣服,你在学校享有的一切,还有——还有其他所有的东西,就是这样!”
此时的温妮大发雷霆。
“我应该,我应该吗?”她说。“很好,我不会再欠你们任何东西,到此为止!我现在就离开,如果你们不在乎,我马上就走。我是会这么做的。”
在温妮心里或许认为,放出这种要挟,肯定会使父母不再继续说下去,让他们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后悔;然而安妮与马波当时的情绪也相当激动、他们可能不会忍受她,这两种情形在温妮估算范围之外,同时温妮也不清楚,家里还有一位即使温妮兑现离家出走的威胁也不会感到太难过的人——一个认为必须费心维护后花园而不要受到自己女儿骚扰的人。
“呸!”马波说。
“告诉你们,我会的。噢——”
然后温妮跺着脚转身冲回楼上自己的房间。楼下的安妮与马波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噢,亲爱的,噢,亲爱的,”马波太太叫着,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上楼去找她,好不好?”
“不好,”马波回答:“她只是跑回房间好好大哭一场。难道你没听见她把房门锁起来了吗?”
可是温妮并没有在房里好好大哭一场。在激动的情绪下,经过冷静思考——冷静思考是温妮的特质——她突然做出决定。温妮从床下拖出几个皮箱,情绪激昂将衣服往皮箱里堆,有时间再三思之前,她已经将衣服整理完毕。
收拾妥当的温妮用冷水洗脸,重新仔细在脸部打上粉底。现在温妮心意已决,没有任何事可以使她更改决定。站在镜子前她戴上帽子,戴上她最好的帽子,接着温妮再下楼。在安妮冲进客厅安抚她之前,温妮已经出门,把大门甩在身后。
安妮哭着把这种情形告诉马波。
“只是出去散散心,”这就是马波简短的解释。“散散心就好了。很快她就会回来,就像下雨一样准确。”
温妮回来的时间比马波预测得还要快,而且是坐计程车回来。安妮与马波听到钥匙插在大门里的声音,又过一会儿,他们听见温妮指挥计程车司机上楼搬皮箱。对马波太太来说,这种情形非同小可。她匆匆走进客厅,紧紧握住温妮双手。
“温妮,温妮,”她大哭。“我们不是有意的,真的,我们不是有意的。温妮,亲爱的,不要这样就走了。威尔,告诉她,她不可以这样就走了。”
可是马波没有说话。温妮走进起居室,眼里充满蔑视眼神看着他们。马波与安妮听到计程车司机从楼上搬下第一只皮箱的沉重脚步声。
“威尔,告诉她不可以这么做。”马波太太又说一次。
然而,马波依旧不发一语,用手指不停敲打座椅扶手。在混乱思绪与波动心灵所允许的范围之内,他正吃力思索着。温妮离开这个家可能更恰当,这是绝对不容否认的事实。任何人都不可以知道,绝对不可以。所有的书上都说,最后出卖行凶者的,不过都是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事,而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也许马波并不认为书上的情节会印证在温妮身上,可是刚才与温妮发生口角的时候,马波眼里又浮现一些影子。那些影子看起来很相像,是那种亲人之间的相像,那种让人厌恶的相像。温妮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像极了约翰,就像约翰当初跌跌撞撞闯入起居室的样子;温妮看来也很像年轻的吉姆。想到这些,马波心惊胆寒。
楼梯间再次传来司机下楼的沉重步伐,行李与司机都在门外。司机礼貌性地咳了两声。
“两只皮箱与一个盒子,小姐,对不对?”
“完全正确。”温妮用洪亮的嗓音回答,最悦耳的声音。
马波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再见。”温妮说。
洪亮的嗓音像变魔术一样倏然而止;她的声音中断了一下。可能没有什么事情能让温妮转变目标。
马波太太看着丈夫,等他开口。安妮能做的就是屏气凝神紧握双手。马波还是不说话。温妮再也按捺不住,她转身走出房间,迈出大厅走向等候的计程车。
“查林路口。”温妮对司机说,嗓音沙哑。
安妮赶到门口时,计程车已在五十码外,无法再召回了。
这种结局很笨、很蠢,虽然事后看来,这种结局似乎可以避免——其实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