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就在钟家用饭,桌上尽是烧排骨、酸笋老鸭汤、火腿豆腐等极富特色的本地菜肴,口味皆偏甜淡。
另有几样时令菜蔬,或凉拌或清炒,皆是暖房里现拔的,湛青碧绿清脆可口,十分喜人。
晏骄不由感慨,别的暂且不提,单单这个菜蔬方面,北方确实没得比。
每年这个时候,北方总是万物萧条,洞子货又贵,普通老百姓饭桌上基本上就是些白菜萝卜和腌制的各色小菜及早前晒好的菜干,新鲜蔬菜十分有限。
但南方就不一样了,哪怕没有暖房,依旧有不少品种能够顽强的熬到现在,实现一年两熟甚至三熟,所以新鲜菜蔬是不缺的。
众人在河里漂了这么久也是熬得够呛,此时抵达最终目的地,身心放松的同时也胃口大开,便都毫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见他们吃饱喝足开始犯困,钟维便催着他们回去歇息,“赶了这么些天路,你们也累了,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晏骄等人也确实又累又困,当即起身告辞。
临泉立刻道:“我替师父送送。”
众人就都眯着眼睛瞅他,眼底满是戏谑。
外面雨已经停了,过往行人都收了伞,屋檐、树木枝叶上啪嗒啪嗒的滴着水珠,都随地上的积水一起哗啦啦汇到道路两侧的排水沟里,再流入河中,连带着水位都涨了不少。
太阳还没出来,天地间都弥漫着浓浓的雾气,在白墙黑瓦间缓缓流动,如梦似幻。
全都是水汽!
齐远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习惯性的活动着肩膀哀叹道:“放在以前,我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这么想念日头。”
难怪南方人白净,合着整天泡在水里,就是块炭也能给泡白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然后发出一声整齐的叹息。
“你上次见到太阳是什么时候的事?”晏骄问临泉。
临泉还真认真想了想,稍后用惊人的记忆力给出答案,“大概是十七天前,出了大约三个时辰。”
不少了。
一群人都用看勇士的眼神看他,晏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憔悴道:“行了,装到这儿就够了,回吧。”
临泉还真就转头就走。
众人齐齐哄笑。
住处是提前打发人租好的,还根据北方人的生活习惯盘了炕,昨儿就烧上了。
才一推门进去,一股干燥而温热的空气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连日来的潮气。
大炕上的被褥早就被烘烤的蓬松柔软,掀开来,下面微微发烫,皮肤接触的瞬间就让人感动的想流泪。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啊。
同时做出弯腰摸炕动作的晏骄和庞牧对视一眼,瞬间交汇无限信息,下一刻,他们就先把儿子丢上去,然后飞快的甩掉鞋袜,表演了一招原地起跳后向前挺尸。
“哇啊啊啊!”
感受着热度从四肢百骸源源不断的袭来,晏骄发出一声喜极而泣般的呻吟,抱着被子打了好几个滚儿。
就是这个味儿啊!
年幼的平安表达能力有限,但这并不能妨碍他展示自己由衷的欢喜。
“好暖哦!”
小家伙开心的拍了拍热乎乎的被褥,也学着妈妈的样子将自己裹成一个大蚕茧,在炕上滚来滚去。
庞牧横着挪到炕沿上,防止老婆孩子滚下去,然后才头枕双臂笑看他们玩闹。
“可算是到了。”
“到了!”被子表层一阵蠕动,平安从尽头探出脑袋来,咯咯笑着爬到庞牧身上,欢喜道,“到了!”
庞牧架着他的胳膊,一颠一颠的玩,“你也知道到了,嗯?”
“知道知道。”平安飞快的点头,“到另一个爷爷奶奶家了。”
之前爹娘说过的,那个叫镇远府的地方才是他们的老家,也是爷爷变成星星的地方。
晏骄蹭到庞牧身边,换了个面躺着继续烤,舒服的都不想说话了。
人间至美啊。
一家三口美过了头,回过神来后发现天都黑了,这才意识到竟然把整个下午都睡过去了。
左右没什么事可做,两人就叫了老夫人他们过来,一群人脱了鞋上炕,围着炕桌盘腿而坐,嗑着瓜子、松子的说说笑笑,一夜也就过去了。
次日众人都缩在温暖干燥的被窝里不愿起来,难得磨蹭到日上三竿,结果一开门就得了消息:
廖无言和图磬到了。
“这么快?”晏骄诧异道,“今儿才腊月十三呢,他们够拼的。”
“咱们耽搁了不少日子,”庞牧道,“算算也差不多了,听小五说靴子和裤腿上还有不少泥巴,估计是连夜赶路的。”
晏骄点点头,弯腰替平安整理下帽子,往他后脑勺轻轻一拍,“走吧,找熙儿去吧。”
熙儿也好久没见爹了,肯定想得慌。
因距离钟维的生日还有几天,晏骄和庞牧都把身边的人放了假,随便他们去哪儿做什么都不管,所以今天跟着去的只有数字侍卫团的四个,连带着齐远和许倩都被撵着出去逛去了。
几个人一路穿街过桥,中间还顺手给两个小的买了一包零嘴儿,熟门熟路的到了钟家。
开门的还是临泉,晏骄故作惊讶道:“哎呀,你竟然没有在乖乖挨骂。”
临泉哼了一声,神色十分倨傲,“你才挨骂。”
晏骄叉腰抖腿道:“呦,感情那天开门就跑的不是你啊?”
临泉一脸茫然的眨眼,装模作样的本事宛如天成,“谁?什么开门跑?”
晏骄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了,“大丈夫敢作敢当!”
临泉掏了掏耳朵,手搭凉棚,“哪儿,哪儿大丈夫?”
晏骄气得直磨牙,才要说话时却听后面小八噗嗤笑出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儿来的两只狗崽儿打架呢。”
话音刚落,两只狗崽儿就齐齐转头对他怒目而视。
当他们察觉到对方也做了跟自己一样的动作后,又整齐的转回头去,同时发出一声响亮的“哼”。
两个小的已经提前冲进去认亲了,而稍后晏骄他们慢一步进去时,就被里面的一群埋头扒饭的难民吓到了。
那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是谁?!
别说晏骄,就连熙儿都不太敢认。
小家伙迟疑的站在一丈开外,看着从巨大的面碗上抬起来的胡子拉碴的脸,幼小的心中充满挣扎。
这个伯伯,有点像他爹啊。
白宁用力揉了揉眼睛才捂着嘴走过去,谨慎的坐在图磬旁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几天没刮脸了?”
此刻的图磬没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派头,活像是才从战场上死里逃生下来的。
他努力维持着最基本的餐桌礼仪,将嘴里的面条吞下去的同时张开左手。
五天.
喝了一口面汤之后,图磬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擦了擦嘴,难掩疲惫道:“别说刮脸,吃饭睡觉都是能免则免。”
前几日廖先生夜观天象,说约莫十五前后会骤然降温,只怕路面会结冰,众人无奈,只好夜以继日的赶路。
另一边的廖无言也没斯文到哪里去,他甚至空不出嘴来骂临泉。
田夫人看的心疼,一个劲儿道:“唉,不过一个生日罢了,都活了这么大岁数,做不做也没什么,瞧你们弄成这副模样。已经又叫人煮了,还要面吗?”
廖无言摇了摇头,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擦擦嘴,“有劳师娘,七分饱即可。”
倒是跟着的几个侍卫,赶路的同时还要负责警戒,本就饭量大,这会儿更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又吃了一大碗才罢。
“哥,你们路上还顺利吗?”晏骄抽空问道。
“还好,”廖无言点头,又一挑眉,“倒是你们,还真是没个安静时候。”
月初他们停驻驿站时就听说了虎狼潭水匪的事,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那不能怪我们,”晏骄分辨道,“职责所在嘛,只要是犯罪或是渎职,隐藏的再深也不能放过,不然怎么对得起陛下的公费旅游?”
廖无言神色复杂的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要说话,却见对方的表情竟然比自己还古怪。
“哥,”晏骄犹豫半天,还是勇敢的开口道,“你还是先修个脸吧。”
时下文人讲究美须,廖无言也是留胡子的,而且平时也没少费了功夫保养。可过去几天的急行军显然不具备基础的保养条件,以至于现在这位美中年明显有“炸脸”的趋势。
下巴一团风滚草似的乱糟糟的胡子,偏又是一张极其俊美斯文的脸,这画面实在太美。
以及……
“哥,”晏骄非常严肃的道,“你可能馊了。”
廖无言的脸立刻黑的像脚下踩的石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