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稍后的解剖中,晏骄顺利从死者的气管内发现大量混杂着丝丝棉絮的泥渣,证明芸香在被埋入泥塑内时尚有呼吸。
庞牧得知结果后大怒,动用圣人所赐金牌,向案发各地官府施压,短短半个月就拿到了本案全部八名死者的验尸报告:
值得一提的是,包括芸香在内的八名死者,至少有五名在被做成泥塑之前就已经没了呼吸,她的情况应该只是个例:凶手以为她们已经死了。
经过统计得知,以周姗姗为首的前三名死者都进行过比较基础且有效的防腐措施,比如说放血后抹盐、加入大量石灰等,使尸体腐败速度缓慢,且程度有限。
后期也有几家庙宇的香客和僧尼反应偶尔有臭味传来,但一来谁也不会丧心病狂的往那方面想,二来这几家庙宇条件非常有限,时常有野猫野狗和老鼠之类出没,残骸不少,竟也就这么混下去了。
“暂时推测有两种可能:凶手觉得后面天气渐冷,腐败变慢,事情败露之前自己早已逃之夭夭,根本不会有危险,所以干脆就懒得做处理;或是出于某种原因,脾性大变,改变犯案手法。”庞牧道。
众人点头,纷纷表示赞同。
现在证据太少了,听上去两种怀疑都很合理。
三名凶手平时很少与人交流,甚至有外围僧尼一度以为他们是哑巴,更别谈了解了。
前几起案子时间过去太久,腐败的尸体基本上查不出什么有效的线索,但后面那几名死者的身上却都检查出与芸香类似的伤痕。
“凶手有性虐待的习惯,”晏骄道,“而三人犯罪团伙中的女性成员很可能充当了引诱的角色。你们记不记得红霞庵的尼姑曾说见到那女人露出来的手臂上有淤青?虽然她自己声称是不小心在山石上摔的,但考虑到她与其他两名成员的亲属关系,在没有受害人出现的其他时间里,她极有可能是被虐待、施暴的对象。”
“所以就去祸害别的好姑娘、好女人?”许倩恶心道:“合着她自己不好过了,所以别人也不能好呗?损人不利己,图什么?”
“对他们来说,这是损人利己的事情。”晏骄纠正道,“在她眼中,受害人就是替代品,替她承受来自外界的伤害。”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
晏骄顿了顿,抱着胳膊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大胆揣测:
“或许她第一次协助之后,意外得到了褒奖,物质上的、口头上的,或者是难得的太平和宁静。不管是哪一种,都给她造成一种错误的信号,形成类似奖励的刺激。”
“考虑到案发数量和间隔越来越短的频率,我觉得那个女人也在作案过程中得到了愉悦,甚至有可能主动推进案件发生。”
她曾辅修犯罪心理,但工作后绝大部分时间面对的都是尸体,实际应用的机会不太多,没想到意外穿越后反而得以施展。再几年下去,或许退休之后就能尝试顺便写一本关于心理的书籍了。
齐远皱眉,面带厌恶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叫什么角色调转?”
他确实对天下女子怜惜非常,但对上这样的,也是无话可说。
晏骄点头,“对,比例相当高。”
部分受虐者出于转嫁伤害,或是报复的心理,后期往往会发展为主动施虐者。
“我已上了折子,并启用六百里加急将三人画像发往各地衙门,严格防范外来人员,务必做到一一排查,他们跑不了。”庞牧道,“另外,小四和小五已带人前往三人老家,以防打草惊蛇后他们缩回去,顺便再向四邻打探,看能不能找到额外的线索。”
周姗姗是他们外出后的第一名死者,当时红霞庵的主持还有些警惕心,亲自验过了路引,而上面写的籍贯与三人口音确实合得上,应该做不得假。
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晏骄再一次充分体会到了落后的通讯和交通条件所带来的种种不便:
手绘画像本就与真人有误差,况且对没经过专业训练的普通老百姓而言,即便真正面对罪犯,也很难在见面的瞬间将真人和画像联系起来。
一直到了三月中旬,才有一个客栈掌柜去当地衙门报案,说疑似见到了三名通缉犯中略年轻一点的男人。
庞牧等人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发生了:
为了降低被抓风险,三名罪犯分头行动,并且进行了相当程度的伪装。
而这个时候,圣人已经在大朝会上发过两次火,全国各地的庙宇都迎来了创立以来最低谷,许多原本门庭若市的地方也在一夜之间门可罗雀。
女人们纷纷自危,被迫收起热心肠,对任何外地人都避如蛇蝎,没人敢单独出门。
最惨的还是曾经去案发现场参拜过的信众们。
得知真相之后,无数人都做起噩梦,各大药铺的安神药一度供不应求。
在这之前,谁都没想到这种惨绝人寰的案件竟会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信奉的神圣地方。他们不禁开始怀疑,是否曾经参拜过的其他庙宇也有类似的事情,只是没人发现?
消息所到之处,原本挥金如土的财主们也不捐香油钱了,众人纷纷退避三舍,甚至很不得将以前捐出去的也都扣回来……一干僧尼都迎来了战后第一波苦日子,赶巧了要修缮佛像的,也都专门派人盯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再横生枝节。
四月初,白宁传来消息,说五月初就要启程带岳夫人和两个小的前来培安县汇合。
四月底,小四小五抵达三名凶手的老家。
五月底,首批探听结果返回。
“那个女人没有正经名字,娘家姓陈,从小就陈四丫陈四丫的叫着,”庞牧把那边传回来的画像分发给众人传阅,“今年才二十一。”
虽然画像上的人更年轻一些,但面部特征与根据僧尼们口述做出的画像完全一致,确实是同一个人没错。
晏骄诧异道:“这样年轻?”
庞牧点头,“另外两个男人,一个是她弟弟陈庆,今年二十,另一个是她男人,李凡,三十六。”
众人都吃了一惊,两人足足相差十五岁,总觉得里头有事儿。
而庞牧接下来的话,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陈四丫家里七个孩子,只有两个男孩儿,陈庆是次子,当年陈四丫还不满周岁陈母就又怀了。”
阿苗咬了咬嘴唇,闷声道:“就是为了生儿子呗。”
她家里也是这样的。
“陈父酗酒滥赌好色,稍有不如意就对老婆和几个女儿拳打脚踢,”庞牧看着小四小五发回来的信,脸色越来越黑,“有街坊反应,陈父曾不止一次逼迫妻子卖身为他换取赌资。”
“陈四丫的姐姐曾报案,但陈母羞于见人,矢口否认,事后陈大丫就被发卖了。”
“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但大家都觉得是家务事,只是看笑话。”
“后来陈二丫未婚先孕,”庞牧突然念不下去了,眼睛里几乎要喷火,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道,“有人说那孩子是陈父的。”
现场一片死寂。
阿苗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幸运,不由喃喃道:“她们好可怜啊。”
自己很苦,可最苦的时候有师父从天而降;
陈家母女也苦,可惜没人救她们。
庞牧用力捏了捏眉心,狠狠吐了口气,索性把信丢下去,“你们自己看吧。”
他实在是念不下去了。
后来陈母被人染了脏病死了,陈父将妻子卖身得来的银子一夜输了个干净,又骂她污秽,不许她入陈家祖坟。
陈父这根上梁不正,下头的两个儿子是什么德行也可想而知。
陈庆自小游手好闲,十二岁那年听说街上一个做泥人的打死了老婆,想讨续弦,就硬生生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陈四丫拖了过去,将两人关到一个屋里。
自此之后,十三岁陈四丫就跟了二十八岁的李凡。
但凡李凡有点良心,陈四丫倒也算跳出火坑,但事实证明,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另一个火坑。
李凡性格暴戾,为人阴沉,在床事上肆意非常,据说第一个老婆就是被他折磨死的,而如今受苦的就成了陈四丫……
齐远自问打仗那些年骂阵天下无敌,可此时此刻竟也语塞,不知用什么言语才形容得尽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
“公爷,”小六小跑进来,手里擎着的鸽子正扑腾翅膀,“刚到的信。”
庞牧解了鸽子腿上的竹管,展开纸条一目十行的看过,又转手递给晏骄,“小四他们说刚得到一个线索:当年李凡三人离开家乡之前曾有一个寡妇失踪,因她名声不大好,又没有亲戚,查了几回没有消息后就不了了之,如今看来,倒是可疑。”
晏骄把纸条递给齐远,“他们说已经联系当地衙门,先去庙宇瞧瞧,若不行的再仔细搜查,看能不能找到无名尸骨之类的。”
从原本的面人泥塑,到如今的以真人做像,期间肯定有一个刺激和转折点,现在看来,那名失踪的寡妇很可能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