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张、刘两个姑娘,晏骄先画了银镯图纸,叫小捕快拿着自己写的签子回衙门借人,去城中诸多银楼、当铺、客栈饭庄走访,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稍后她带人去酒楼汇合时,庞牧几人已经到了。
三方重新碰头,叫了酒菜,也叫姬一筹坐了,边吃边交换线索。
晏骄先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了,众人都表示赞同。
蚊子再小也是肉,镯子再细也当钱,除非凶手真的视金钱如粪土,或者拥有苏墨那样搜集战利品的爱好,不然周姗姗的镯子重新流回民间的可能性极高。
庞牧那边也有收获。
一开始,周姗姗家人的回答也确实如姬一筹所述,觉得周姗姗失踪前几日并无异常,一直都只在家附近活动。可当庞牧将时间线大幅提前之后,周姗姗的母亲提到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
“因周姗姗到了年纪,偏又屡次相亲不成,大约在四月初八前后,周母曾带她出城上香求姻缘。那也是去年她唯一一次出城。”
晏骄心头一动,“莫非那寺庙就在城西?”
之前有人提供线索说曾在城门口瞧见过酷似周姗姗的人,正是在西城门。
庞牧点头,“对。不过不是寺庙,是尼姑庵,而且还有很多细节说不通。”
他仔细询问了周母口中尼姑庵的位置:
那尼姑庵与茂源州城中间隔着两座炭场,距离十分遥远,从西城门坐马车出发也要将近一个时辰。而周姗姗出门没有任何代步工具,难不成要步行着去?
而且听周姗姗家人朋友的意思,她本人对嫁人这件事并不怎么着急,那么为何会在从尼姑庵回来将近一个月后,又突然想回去?
从四月初八到五月初三,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肯定曾经出现过某种刺激。
阿苗小心翼翼的猜测道:“难道她忽然有了意中人?”
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儿也没什么羞于开口的,她为何要一反常态向家人和好友隐瞒?
廖无言的胃口素来不大,头一个放下筷子,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啜饮。
他喝了两口,隔着氤氲的水汽缓缓道:“事情过去大半年,城中已经没什么人主动谈论本案,还是小四找了个由头挑起来才有人接的,不过大多不是什么好话。”
世人总不介意将最恶毒最猥琐的念头施加到无辜少女身上,方才凡是说起周姗姗失踪一事的,十有八九都笃定她是跟野汉子私奔了。
更有好事者编了故事出来,情节曲折离奇,讲起来不乏污言秽语……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活像事发时他们就在旁边看着一样,”小四一脸的厌恶,“问起证据,只道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可偏又说不出别人是谁。”
饶是他与周姗姗一家素不相识,可也觉得许多所谓淳朴的百姓内心实在阴暗肮脏。
有这样的流言肆虐,即便以后周姗姗真的大难不死回来了,只怕也生不如死。
于是他等那几个说的最凶的人起身结账时,从楼上将炒栗子以投暗器的手法打了出去,把他们的腿打断了。
晏骄仔细想了想,大胆推测道:“以周姗姗的性格和实际处境,她不太可能,也没有必要在不经过任何尝试的情况下直接私奔。但她确实又出了城,这一点确实矛盾。”
“所以有没有这种可能,当天的目的地并非尼姑庵,而是她在别人不知道的时候与某人作了约定,见面地点恰好就在那个方向。约见对象未必就是情郎,或许只是同样对某件事感兴趣的人。她当日出城去见对方,因为觉得马上就会回来,所以也没有弄车马代步的必要?”
图磬微微颔首,替晏骄接了下面的话,“但她看错了人,结果就被对方掳走了。”
在他的妻子白宁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有单枪匹马往外跑的习惯了,之所以两家人都未曾横加干涉,皆因对她本人的武艺和警惕心有着十足的信心。
但周姗姗这个姑娘显然过于天真。
“又或者,”晏骄点头,继续道,“她给予了对方错误的信任,轻率的跟对方走了,结果一去不回。”
齐远皱眉,“这两种可能性确实比较高,不过我始终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有这样大的吸引力,还有她为什么要瞒着家人不说,甚至连最亲密的朋友都不告诉?”
许倩和阿苗对此尤其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两个虽然没有张、刘两位姑娘认识的时间长,但因为一起经历了很多人一辈子都不可能经历的事,几乎无话不谈,实在想象不出究竟会是什么人才能让周姗姗守口如瓶。
天上又不知疲倦的飘起雪花,一阵风吹来,细碎的雪片便在半空交织成网,不知落往何处。
此情此景,恰似眼下处境:虽然貌似又多了几条线索,可非但没能拨云见日,反而使情况越发复杂,而至今依旧下落不明的周姗姗,也犹如空中雪花,不知最终身归何处……
到了二月,雪是一场比一场小,再往后,可能就只是雨了。这么想着,竟也有点恋恋不舍。
无论如何,总该往尼姑庵去一趟的。
然而现实似乎相当热衷于施展打击。
因为除了一无所获之外,晏骄简直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
与茂源州本身的经济大衰退一起的,还有周边几座大大小小的寺院道观的影响力,毕竟生活拮据之后,香客们出手必然比不得以前大方。
因为那座名叫红霞庵的尼姑庵比较放得下身段,姻缘、前程、家宅和睦诸如此类什么都能求,还贴心赠送粗糙的平安符,所以逢年过节还是会有许多百姓过去烧香拜佛,香火衰败的并不是特别明显。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说的就是红霞庵。
那里的围墙整洁、地面平整,连墙角地缝都瞧不见青苔和灰尘,佛像殿宇也是时常修葺翻新的模样……
可恰恰因为香火旺,每到年节去的人不计其数,那些出家人对周姗姗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面对这个结果,众人不免有些沮丧,很有种一拳打空的挫败感。
庞牧用力搓了搓脸,“不能继续耽搁了,咱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启程。”
越陈旧的案子侦破起来越困难,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获得有效线索和突破口,那么还是先将有生力量转移到最近发生的案子上比较好。
从茂源州到卫蓝和任泽所在的培安县也不过快马两三日的路程,眼见着又是一场大雪,最好尽快动身。
“公爷,那卑职?”姬一筹问道。
“你继续调查,若有风吹草动,只管往培安县传信儿。”庞牧道,“对了,我记得茂源州辖下另一个座县城也有一起失踪案,你拿着我的手令一块去查一查,看看线索方面有没有重叠……”
一行人胡乱睡了一宿,次日一早便迎着灰蒙蒙的太阳继续东进。
卫蓝任职的培安县虽不属于茂源州,但历史上也曾在一定程度上依托于烧炭行业所带来的繁荣,如今茂源州败落,可谓唇亡齿寒,本就不怎么样的培安县越发萧条。
不过在之前的书信往来中,卫蓝曾经提到过,说上一代人暂且不提,现在的小年轻大约自知没有其他出路,所以读书的劲头也比别处要大一点。
于是用晏骄的话总结下来,就是他和任泽想走“文化振兴”的路子。
到达那日起了大雾,能见度不足三丈,呼吸间皆是水汽,睫毛上都能抖下水珠,凉的心颤。
众人被迫放慢速度,由图磬充分发挥人形雷达的作用在前探路,齐远打先锋,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硬是磨成一个半,等能看清培安县界碑时,午时都已过了。
一直到了这会儿,大雾才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一座灰突突的老城慢慢呈现在众人眼前。
灰突突的城墙,灰突突的地面,灰突突的房屋……甚至就连街上行人的衣着,也没有太多色彩。
小六龇了龇牙,“真是够萧条的。”
这座城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陈旧而憋闷,没有一点儿鲜活气儿,像极了已经黄土埋到脖子的迟暮老人,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一下了。
说得好听点叫知足常乐,说的尖锐点,就是破罐子破摔了吧。
而偏偏就是这么一座犹如枯木的旧城里,两个月内接连发生了两起失踪案,不亚于千斤冰坨坠入油锅,一下子就炸了。
一队外地装扮的行人突然出现在大街上,想不惹眼都难,不少正吃午饭的百姓纷纷端着饭碗跑到路边围观,那模样跟看耍猴的也没什么分别。
饥寒交迫的众人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时,忽然听到一句久违的话语:
“公爷,晏大人?”
这一声简直犹如天籁,众人禁不住齐齐回头,动情的喊道:“青空!”
与卫蓝一同出现的还有任泽。
许久不见,两人明显消瘦许多,但眼睛反而越加明亮有神,显然过得还算不错。
“你们来得好快!”卫蓝走上前来,又惊又喜道,“我跟子澈还以为至少得再过半月。”
常人赶路根本无法与驿站的昼夜不息相提并论,再晚来半个月也很正常。
任泽跟在卫蓝后面过来,向大家一一行礼问好。
晏骄觉得他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曾经的任泽犹如寒冬里的一棵枯树,尖锐又锋利,坚强又脆弱,一往无前往往与同归于尽相伴相生。
可现在的任泽,棱角明显温柔很多。
晏骄由衷的替他感到欢喜,当即翻身下马,笑着往他和卫蓝肩头轻轻打了一拳,“两位大人,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