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2 生死与共

  我们并肩而立,

  从远古到洪荒;

  我们并肩而战,

  从地狱到天堂。

  “救命——”不远处的的声响令希亚和索利芒斯猛地分开。

  “好像是有人在呼救。”索利芒斯揣测。

  “不是好像,就是。”希亚纠正他,亚马逊人的语言天赋实在令任何种族都望尘莫及。

  去不去?两人交换了一下眼光,很快就达成了统一。

  河畔的沼泽,几个浑身泥泞的白人瑟缩成一团,望着渐渐逼近的十几只鳄鱼发抖。刚才的一阵急雨打翻了他们的小船,顺便浸湿了火yao——没有了枪的白人,在雨林中根本就是一道美食。

  希亚顿时停住了脚步,她对于一场狩猎并没有旁观的兴趣,更不用说阻止,那些白皮肤的人,简直就是在浑身烙满了“侵略”的标志。

  “救我——”领头的士兵立即发现了两个“人”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左边的印第安青年高大英俊,而右边的姑娘赫然是个白人。

  “索利芒斯,我们走,他们是毁灭了阿兹特克帝国的凶手。”希亚冷笑,她的同情心绝不泛滥。

  索利芒斯点点头,两人刚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大吼:“亚马逊人——你是亚马逊人!”

  希亚电击一般地回过头,上上下下打量那个喊话的男人:“你说什么?”

  “救我出去,我把一切都告诉你。”面对救命稻草,男人不遗余力。

  希亚思索再三,抱歉地对鳄鱼说:“抱歉朋友,亚马逊人的秘密暴露了,我想我需要问清楚……打扰各位用餐了。”

  鳄鱼眨了眨眼睛,毫不介意地退下,把巨木一样的身躯隐没在浑浊的河水中。

  希亚上前一步:“现在麻烦各位告诉我……你们从哪里知道亚马逊人的存在?”

  那个男人死死盯着她,希亚不寒而栗——那种目光,即使在饿极了的狩猎者眼里也从未见过,如此的贪婪、渴望,赤裸裸地掠夺。

  “从阿兹特克人的传说里……姑娘。”那男人忽然扑上来,扼住了希亚的脖子,对着索利芒斯大吼:“滚开!”

  “该死,阿兹特克人的传说是什么样子?”希亚抓住那粗壮的手臂,喘着气问。

  “现在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说,亚马逊人的黄金国度在哪里?”男人手臂加力。

  希亚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神色,手下却猛然一翻,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男人的关节被生生扯断,希亚一个后翻跳出人群,“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大老远跑来这里,就是要黄金?”

  男人疼得缩成一团,咬牙:“当然不是——黄金,钻石,白银,翡翠……我们都要!”

  希亚简直想要大笑出声——她们每天扫地清理的那些要人命的垃圾,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当作比性命还要珍贵的宝贝,她也确实笑了出来:“黄金?白银?那么软,那么难看,你们要来做什么?”

  那群人被问倒——做什么?金子能做什么?这真是白痴才能问出的问题。于是又是一阵哄笑,双方都在笑,好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匪夷所思的笑话一样,但是仔细想想,这或许是几个世纪最不好笑的笑话之一,让人想要哭,想要叫,那么多航海时代的传奇,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艺术,在这个问题下血流成河。

  静静地对峙,如一个时代面对另一个时代,直到索利芒斯走上来,拉起希亚的手:“我们走。”

  “不许走!”断臂的队长下令,抓住他们。

  希亚冷笑,她没有出声,看着一只足足有两人长的鳄鱼慢慢爬上岸,身子进入了队长影子的范围,猛然张开长吻,横扫着一叼,咬住队长的大腿,并且借着甩力用力一拖,泥泞上留下一道血迹,随着惨叫声没入河水。

  “干得漂亮。”希亚微笑,她看着那些人反应过来四下逃命,而长靴陷入泥泞中,直没膝盖,每每拔出一步都要花老大力气,身后死亡的威胁如此巨大,他们连滚带爬,而结果只能是手也陷入稀泥中,绝望的惨叫撕破丛林的安宁,热血在平整的泥泞表面流出一道道坑洼。

  肉被撕裂,白骨的断茬刺了出来,两只鳄鱼争夺一个活生生的人,那男人颇结实,一时咬不断,那只雄鳄怒了,用力一口咬下,长森森的白牙正切入那人的嘴里,连牙齿带舌头带喉骨一并咬碎——那人的眼睛在最后一刻,看见的正是血淋淋的大口,自己未来的归宿。

  索利芒斯觉出不对劲来——身边的希亚那么陌生,她竟然是在微笑,在饶有兴趣的观看,这还是那个热爱诗歌和书籍,尊重哪怕一条河水的理想的小希亚吗?索利芒斯不寒而栗,她哪里来得愤怒,如此强烈的愤怒?他一把转过希亚的脸:“希亚!你想清楚,他们是你的同类!”

  “我没有这样的同类——他们抓走希亚,他们要毁了我们!”希亚恶狠狠地说,甩开索利芒斯的手,转身就走。

  索利芒斯一把拉住她的手:“希亚,你太偏激了——你忘了刚才我们说的生生不息?”

  希亚又一次甩开:“我说的丛林里的生命——不包括他们!”

  索利芒斯急了:“希亚,你是亚马逊人!”

  希亚站住,不回头:“索利芒斯,你大概忘记了,在成为亚马逊人之前,亚马逊女战士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掠食者。”

  索利芒斯有些头痛,看来女人不管进化到什么智慧程度,都一样会偏激情绪,不讲道理。

  “希亚!”

  “别跟着我,你这块烂木柴!”希亚虽然大声喊叫,但是心里也在发慌,她恐惧,她远比索利芒斯恐惧得多,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她从心底滋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那是她的智慧,她的学问和思考根本压抑不住的——她可以骗过索利芒斯,但是骗不了自己,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仇恨,是真的快感,是渴望血,渴望搏斗和征服,渴望战斗和屠杀的兴奋——七千年前丛林之王的血液在瞬间苏醒,希亚捏紧拳头,她要离开,她必须离开流血的现场,那令她耻辱的快感不被根深蒂固的文明理念所接受,她决心说服自己。

  “希亚!”索利芒斯忽然一步扑上来,用力从背后抱住了她,连连几个翻滚——火枪的爆响也接二连三地响起,索利芒斯身子一顿,但立即接着滚落到河水之中。

  虽然已经亲眼见识过火枪的威力,但是和亲身体会毕竟不是一回事情,火yao激起河水急爆,刺得皮肤生疼,没有人,没有人可以冲过数十把火枪的包围圈,希亚很快就明白过来,那些人一枪一枪只是为了把他们逼入那个死角——两块礁石间堵满了树枝和水草,河水中分而过,他们要活捉自己!

  希亚一万个不愿意,但背心还是抵住了礁石,三艘小艇列成三角形,完全堵死了他们的出路。

  “别试图下潜,亚马逊人,不然我一枪打爆你的头。”正面船上,一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正在瞄准,希亚脸上的犹豫一闪,他立即说:“相信我的话,姑娘,在这个距离你没有出路,以我的枪法可以打中一只飞行的苍蝇——你,让开!”他比了比索利芒斯。

  索利芒斯笑笑,双臂更加伸展,把希亚索性护在身后。

  “找死。”那男人食指一动,扣动了扳机——但是他立即大吃一惊,索利芒斯只是身子一颤,击中胸膛的子弹消失的无影无踪。

  “真的有打不死的人?开枪——”男人下了命令,不下二十把火枪一起震天的响了起来。

  “索利芒斯,这样不行,你会死的。”希亚推了一把索利芒斯,一棵树被打一枪两枪或许无所谓,但是这样乱枪齐发,迟早会造成致命的伤。

  “别动,我们要等机会冲出去,千万别动——”索利芒斯一边将枪伤转移到自己的本体,一手按住希亚,生怕这姑娘一咬牙向外冲,前功尽弃,“你那些召唤的咒语呢?快点快点!”

  “咦?这小子有点邪门。”男人吃惊,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用火yao桶,炸!”

  希亚几个月以来一直在潜心研究格斗的技巧,从法师转为战士毕竟需要一个过程,术业上反而倒没有什么精进,她匆匆念着浪之翻涌的咒语,脚下的河水开始汇成暗涌,但是,男人身边的同伴已经高高抛弃一个火yao桶,男人火枪一抬,一枪打了出去——

  “不——”希亚一边紧紧抓住索利芒斯的肌肉,一边强迫自己念出最后一段咒语来,即使来不及,她不允许自己放弃。

  但是,连索利芒斯也没有反应过来,火yao桶并没有爆炸,而是从天而降,稳稳落在自己手中,索利芒斯连忙一手把木桶按进水里,这才发现——那男人的一枪打偏了,小艇在瞬间被移动了两三尺的距离。

  “希亚好样的!”索利芒斯赞叹。

  希亚茫然:“不是我。”

  一抹白影闪过,一道纯银色的弧线从水面划过,如一条白虹,那条巨鱼几乎有大半个小船长短,接着又是用力一撞——希亚也大声喊了出来:“以亚马逊的名义召唤,百尺水下之心!”

  暗涌翻出水面,巨鱼夹着浪头,狠狠撞在小艇上,那艘足足载了十余人的小船当即翻覆,巨鱼趁机一跃,整个身形破水而出,长吻弹出,如经天一划的利剑,希亚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内心的惊喜和亲切,她大声喊了起来:“踏雪!”

  她的踏雪,她的白鲟,她的伴生兽,终于长大来寻找主人了。

  浪头翻涌,剩下的两只小船在浪颠起伏,探险的男人们自顾不暇地抓紧船舷,偶尔开一枪,却是轻轻松松可以闪躲。

  “踏雪——去!”希亚拍了拍索利芒斯,纵身一跃,站在踏雪的背部,一股河水忽然跃起,在她的掌心翻转,聚成了六角水晶的形状,前所未有的力量充斥着身体的每一条神经,希亚的神色不自觉地郑重,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成为一个亚马逊人,她缓缓地面对水晶,一字字喝道:“大河之魂,请为我唤起百尺水下之心——”

  巨浪腾空,一股水流托着踏雪和希亚直奔半空,水浪如同有了指引,在空中一卷,又急速落下,希亚的长发在风中急速飞舞,脚下的巨浪落下,已将一艘小船卷落其中,船员们连喊都来不及喊,就被强大的水力所吞没。

  “来,踏雪,试试我们的力量——”

  伴生兽是与主人灵魂相同力量共享的灵兽,希亚的怒意和杀戮的渴望在瞬间传遍了踏雪的全身,它一个俯冲,长吻如刃,夹着巨浪向小船冲去——那是何等惊人的力量,白鲟好像水浪之锋,长吻犹如锋刃之芒,如一道半空直落的闪电,将小艇拦腰截为两段——

  不管那些人死了没有,在亚马逊丛林之中,没有枪,他们的命运不过是成为水族的美餐罢了。

  只是希亚似乎还觉得意犹未尽,如一个继承了万贯家财的年轻人一样,挥霍着自己骤然的所得,直到索利芒斯忍不住痛呼:“希亚……”

  战斗结束了,希亚这才发现,索利芒斯的脸色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灰败——他的灵力不足以支撑人类的肉体了。

  索利芒斯皱着眉:“希亚……快……送我回去……我需要土地的力量。”

  希亚一跺脚:“踏雪,回王国等我!”又急匆匆抱了抱踏雪的脑袋,“亲爱的,我等你太久了。”

  索利芒斯的身体越来越轻,一旦精灵的身躯消散,就只能变成一棵普通的树,一切都将消逝。希亚几乎是把他的身体丢进丛林里那棵杉树之中,然后才趴在树身上喘气:“天杀的,索利芒斯,你真倒霉,你大概是、是、是有史以来最倒霉的树了。”

  那棵落羽杉现在倒是名副其实,墨绿的树叶落了满地,树皮被子弹爆裂开来,露出斑驳的躯干,昔年大火灼烧的痕迹未曾褪去,现在又添了新伤。

  希亚念动咒语,将水元素的力量传入树干之中,只听见索利芒斯哀嚎不已,大声呼痛。

  “你还好吗?”希亚紧张兮兮地问。

  “还好……”索利芒斯喘了口气:“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不过,不过大概有段日子出不来了。”

  “希亚……”

  “嗯?”

  “抬头看……”

  “看什么?你现在惨不忍睹。”

  “你……你倒是看哪。”

  希亚依言抬起头,遍体鳞伤的树干上,嵌着数十枚火枪的子弹,精灵也是会痛的啊,希亚心酸地想——忽然,她怔住了,那些子弹歪歪扭扭地拼成了两个玛雅文字:希亚。

  “你这个白痴?你连挨打都不专心,活该去送死!”希亚踢了一脚树干,泪水潸潸落下。

  “当时我又不敢动……闲着也是闲着……”索利芒斯哼哼唧唧,“你看,希亚,我要是死了,你留个纪念,多好。”

  “你敢!你死了我非要你好看不可——”希亚抓住树干:“给我听着,白痴,你要赶快好起来,再过一个月,和我一起参加月光大会!”

  “月光大会?”索利芒斯把脑袋伸了出来,又被一拳打了回去。

  每年月亮引力最大的一天,亚马逊河会涨起滔天潮汐,月圆的夜晚,丛林之中则会举行月光大会。月光大会是丛林精灵族的圣会,而那些爱上外族人的亚马逊姑娘也会参与,每一对爱侣会在月光的照耀下盟约,以丛林为证人,以亚马逊河为誓约,在所有精灵的祝福和瞩目下结合。

  索利芒斯实在忍不住,又一次把脑袋伸了出来:“不许反悔哦,你说真的哦?”

  “当然是说真的,伴生兽归来,我成人了。”希亚耸耸肩:“喂,你傻笑什么?”

  索利芒斯忍不住:“我是在想,我们用那种方式结合会比较好一点……希亚,你愿不愿意尊重我们树族的方式?”

  希亚脸红红:“你们树族……那是什么方式?”

  索利芒斯把脖子伸得更长一点,在希亚耳边曼吟:“我们在一个有月亮,有风的夜晚,并肩站在一起,彼此赤裸,好像初生时候相对,连丛林都在低声吟唱,星辰都将失去光芒,山川和河流一起为我们奏响——”

  希亚打断:“少说废话!然后呢?”

  “然后?哪里还有然后?”索利芒斯笑了起来,“然后当然是等风把我的种子吹到你身上了。”

  希亚上下左右看了一圈索利芒斯,确定他脑子没有问题——两棵树……也就算了,两个人像傻桩子一样站着等风吹,她怎么也没法想象……希亚一口啐去:“呸!你自己等着风吧!”

  她愤愤起身,不顾索利芒斯的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褐色的长发飞舞,结实的腰肢在丛林的枝杈和藤条间扭动……索利芒斯目送着心爱姑娘的身影,忍不住地叹息:多么美好多么美好……时间如果可以停在这一瞬,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