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夜过去,单容瑾终是没有再回来,君扶想他多半是在怜枝那里宿下了,一个讨喜又娇媚的女人自然要比她这个病秧子好很多。
君扶静静等着,她已安排好了一切。
天亮的时候含春回来了,她头上戴着一支银钗,瞧样子应该是母亲给她的,含春浅笑着道:“太子妃,相府一切事宜都办妥了,那些人虽然关了我们两日,但是很快就放出来了。”
“好,看见你回来,我就知道没事了。”
含春趴在君扶膝上蹭了蹭,她轻声道:“太子妃小产的事,奴婢在陈青那儿听说了,太子妃千万别难过,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奴婢今儿看着太子妃气色也好了,以后会越来越好了。”
君扶不接她的话茬,只问:“日子定在什么时候了?”
含春一愣,才反应过来君扶是问她的婚事,红着脸小声道:“下个月初九,太子妃不是说尽快吗?这是最近的良辰吉日了!”
君扶点点头,这个日子,她原本是能赶上的。
含春左右看了看,总觉得今日承礼殿气氛怪怪的,她见君扶留宿在承礼殿,自然而然以为因为小产的事,太子殿下对君扶颇为怜惜,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太子妃现在身子虚,若想再要孩子可不能急于这一时,不然损了根基可就不好了!”
“你竟还知道这些?”君扶称奇,这要搁在平日,含春准会劝她在这个时候得了孩子才好。
“嘿嘿。”含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都是奴婢跟陈青问来的。”
想到陈青,君扶自觉对不住他,又要让他帮忙瞒着家里,还要同他一起骗单容瑾,他那双手是悬壶济世救人的,却因为她去做了害人的事。
君扶想,她留下的那些积蓄就都用来做含春的陪嫁吧,这两人能把日子过好,她也算圆满了一桩心事。
“今天天气阴沉沉的,夜里怕是又要下雪。”含春望着殿外嘟囔了一声,摸了摸君扶的身子,“太子妃,奴婢觉着这承礼殿还是不如长华殿热活,要不咱们搬去长华殿罢?”
君扶也想回去,她还有一些事没有安顿,她昨儿因着单容瑾白白等了一夜,倒是白受了委屈,今日说什么也要回去。
君扶走后,承礼殿便有宫人去单容瑾那处禀报,说太子妃回去了。
“走时没说什么?”单容瑾问。
宫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奴瞧着太子妃脸色不太好。”
他本意是说君扶精神瞧着差,可单容瑾会意为君扶怕是又生了闷气,他昨儿本许了她要过去的,但是有事耽搁了,现在也腾不开手过去看她一眼。
不过单容瑾很放心,昨儿他离开时君扶脸色很好,她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眼下生不生气有什么打紧,等他将那件事告诉君扶,她定然一点气都生不出来了。
单容瑾没有在意,挥挥手让宫人下去了。
回到长华殿后,君扶没有再去床上歇着,她今日精神不错,要趁着今日把该做的事都做了,该交代的事都交代了。
她先是回了书房,慢条斯理将她最后画的那副画展开来看了看,原本极好的红色喜服,因着她的不慎被溅上血迹,现在血迹深了,虽然不算太明显,但也破坏了画整体的美感。
这是她来到东宫后画的第一幅画,也是最后一幅,结果留下了这样的瑕疵,君扶想,这东宫果真跟她犯冲,干什么都不顺利。
君扶慢慢收起画幅,然后给家中的兄长写了一封信,她想交代的东西基本都一一写在了上面,至于父亲母亲,她就没有再留信了。
自她出嫁之后,母亲对她严厉了不少,但君扶清楚若是她死了,母亲一定是最受不了的那个,还是不写这种惹人眼泪的东西了。
写完了信,她仔仔细细封好,交给了青松,让青松到时候交给君胥。
青松还有些奇怪,问君扶什么时候是“到时候”?
君扶故作神秘:“等时候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她很信任青松,把信交给青松保管,绝对不会有差错。
办完了这件事,君扶又拿出礼单清点了自己的嫁妆,里面的名贵丝帛布匹之类用得上的全都添给含春做嫁妆,珠宝一类能换银子的拿出一部分来周济穷人。
这些事都是交代给君胥去做的,其他人君扶打不了包票,但君胥肯定会听她的话。
等君扶将一切都安排好之后,已经是黄昏傍晚,她忙了一日,连时间都忘了,等含春叫她吃饭才反应过来,已经这么晚了。
正这个时候青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说君扶之前问的海货送到了,相府的人问要不要给她送来。
君扶想了想道:“好,那就让他们送来吧。”
她本来都忘了这件事,没想到在最后的时间还能吃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交代完了一切事情,心情也不错,知道这个时候单容瑾已经回来了,所以她让含春去叫单容瑾一同过来用饭。
含春自然不会拒绝,高高兴兴地去了。
这个时候单容瑾还在殿内议事,含春过去的时候福闰正在外面守着。
她问道:“太子殿下这个时候还没有得闲吗?”
福闰摇了摇头,“昨天半夜就过来几位大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直到现在那几位大人还没出来呢。”
含春心中虽疑惑,但也没有硬闯,而是和福闰站在一起在外面等着。
可等到天都快黑了,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
含春对福闰说:“太子殿下会不会睡着了呀?”
福闰摇了摇头,想了想他道:“要不我进去看看。”
等福闰进殿的时候,殿内安安静静的,单容瑾还在同几位大人议事,看见他进来,单容瑾道:“有事?”
福闰低下头,低声回:“太子妃身边的含春过来了,说太子妃在长华殿等太子过去用膳。”
殿内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在此之前他们自然都听说过东宫太子妃不受宠的那些流言,只静静看着单容瑾如何反应。
福闰也在等着半晌,他听见单容瑾道:“孤今日政事繁忙,不便过去,让她自己用吧。”
话音一落,周边坐着的几个大臣面上都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
福闰想了想,坚持道:“太子妃说相府那边送了一批新鲜的海货过来,请太子殿下同去品尝。”
单容瑾皱了一下眉,福闰之前从不会忤逆他的意思,今日却有些纠缠不休了,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难想象怕是长华殿那边的意思。
既然是长华殿道意思,那就是君扶嘱咐的了。
单容瑾轻嗤一声,暗道昨日她还奄奄一息、形容憔悴道模样,今日便能吃海货了?
这个女人哪怕是邀宠也不为着自己身子考虑。
思及此处,单容瑾脸色又变了变,声音重了几分:“孤说今日没空,你可是听不懂?”
福闰浑身一颤,再不敢多说,低着头走了出去。
含春在外面等了半天才等到福闰出来,瞧见福闰道脸色心中已经多少有了计较,还是不死心地问:“太子殿下怎么说?”
“殿下还在议事,说他不便过去了。”
含春黑了黑脸,转过身走了。
等到了长华殿,她斟酌着将这话转述给君扶,从始至终君扶都垂着眼帘,也瞧不出她的心思。
“知道了。”君扶摸着象牙床架缓缓踱至床边,坐下来道,“我有些累了,倘若小厨房做好了饭,你再来叫我一声。”
“是。”含春说着就转身往外走。
君扶刚上床躺了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气血上涌,胸口处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搅碎一般。
这么快......
她知道胡太医的药起作用了。
胡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得人人敬重,但他对女科杂病却不算精通,君扶彼时脉象虚弱,又的确小产,所有人都会以为她说气血亏虚极致所致,都会开盈补气血的大补之药。
但君扶的病已然将她原本的身子底子虚耗无几,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大补,那几服药喝下去只会要了她的命。
这是她和陈青商议出的,最自然的法子。
昨日她又让陈青帮忙,在她的药里加了点东西。
“含春!”君扶双手死死扒在床沿,急急叫了一声。
含春从没听见过君扶用这样的声音喊她,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种格外不祥的预感。
“太子妃!你怎么了!”含春跑了进来惶急地问。
君扶道:“你再去替我叫叫单容瑾,你就说我......”
她脑海中想起昨儿那个宫女的话,“就说我胸口疼得厉害,还吐了血。”
“什么!?”含春听见君扶吐血之后大惊失色,“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你听我的话,快去将单容瑾叫来,快去!”君扶死死盯着她,“要一字不落地转述我说的话,知道吗?”
“是!是!”含春快要哭出来了,转身就往大殿那边跑,太子妃吐血了,可是叫太子过来有什么用呀,他又不懂医术。
她一路跑到承礼殿,寒风裹挟,她的头发都被吹乱了,流的眼泪也吹干了,她扑倒承礼殿前,不顾福闰的阻拦直接冲了进去,跪在地上哭着道:“太子殿下!您快去看看太子妃吧!太子妃她病了!太子妃她胸口疼!还吐了血!太子殿下您快过去看看吧!”
殿内几个大臣发出惊异的声音,暗道这太子妃不是刚嫁过来没多久,怎么会突然病了?
单容瑾心头一跳,正要迈步随含春前去,可他很快觉得这话有些耳熟。
他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昨晚宝羽殿那个所用的托辞?十分拙劣的争宠手段,他已经让福闰寻个由头,去将那女子打发了。
怎么君扶也来这套?
想了想,单容瑾大约明白了一二,应该是昨晚上他没过去看她,她便以为是那女人用此拙劣的借口将他留在了宝羽殿过夜。
真是个蠢笨的女人,连争宠都不会,别人用什么理由,她便用什么理由吗?哪怕她换一个呢?
但凡换一个别的,单容瑾今日都会信了。
猜准了君扶的心思,单容瑾悠然下来,他重回坐回了原位,无所谓道:“病了就去请太医,孤又不会给她看病。”
含春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单容瑾看了他一眼,还没看清,她觉得自己有些眼花。
她翻起身就出了承礼殿,去寻陈青来给君扶看病,说得对,叫太子过去能用这么用?在东宫这么久了,他何时有过什么用?
含春巴巴往宫里跑,跑到一半还没到太医院时,她瞧见了陈青的身影。冥冥之中,含春好像觉得陈青早就知道似的。
她走上前去,直直望着陈青的眼睛,“太子妃说她病了。”
“带我去看看吧。”陈青说着,神色语气皆很平静,可他的尾音发着颤,没能逃过含春的耳朵。
含春说不出话来,她什么也没问,她什么也不想问,只是默默带着陈青往回走。
长华殿内,君扶在她的衣橱里翻找着什么,良久,她翻出一件月华白的深衣,吃力地将之穿在自己身上,每做着这些时,她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中好像有什么在快速地流逝着。
就在今夜了,君扶断定。
她换好了崭新的衣服,又坐到妆镜前为自己梳妆,她很久没有自己给自己梳过头发了,离了含春,她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好不容易她终于梳好了,如瀑墨发顺着她的背散下去,是她尚未嫁人时喜爱的少女发髻,她戴上最喜欢的那只钗,然后点了一些口脂在自己唇上。
做完这一切,君扶觉得她把自己收拾得很体面了,刚要从妆镜前起身,胸口处却又传来一阵钝痛,她喉头一热,急忙捂住了嘴,便从镜子里看到鲜血从她指缝间渗出。
她往身上看了一眼,还好血没沾在她新换的衣服上,只是顺着她的指缝滴在几颗熠熠的珠宝上。
君扶草草擦了手,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能凭借着对这房子的熟悉以及手边的东西,扶着摸着回到了床上去,她给自己把被子盖好,长华殿的火炉比承礼殿不知多了多少,可君扶还是觉得冷。
她冷极了,冷到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下雪了。”含春看着天上说了一声,她站在承礼殿与长华殿分支点岔路口,心里好像突然有什么被揪住,紧跟着陷了下去,塌了一块。
然后她心里升腾起一股恐惧,她不想去长华殿了。
“陈青,你和太子妃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含春期待地看着陈青。
她希望陈青回过头来,同样疑惑地看着她,反问:“我能瞒你什么?”
可陈青没有,他甚至都没转过来看她,声音冷寂像这漫天白雪。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含春的眼泪一下子冒了出来,她好像已经知道了,跪倒在大雪中失声痛哭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
福闰是练家子,他远远便听见有人在哭,声音还很熟悉。
他刚要离开承礼殿,里面门一开,陆陆续续走出几位大臣来。
“几位大人要回去了吗?”福闰问道。
其中一人朝他笑着颔首,福闰便去让人给他们准备马车,可他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哭声,他总觉得那哭声是含春的。
“走罢。”良久,陈青转身将含春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应该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含春听完立刻站起了身,跟着陈青往长华殿走。
这夜的雪好大好大,纷飞如鹅毛,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等二人走到长华殿,远远在门口就闻见一股鱼香,厨房的人见到含春,立时问:“含春姑娘,太子殿下还过来吗?”
含春道:“不来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她走到大殿门前,正要伸手去推,里面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含春鼓足了勇气,才一把推开大殿的门,寝殿的灯火不知什么时候熄了,含春看见躺在床上的君扶快步扑了上去。
“太子妃!”她大声喊了一句,“厨房已经做好饭菜了,起来吃东西了!”
君扶静静的,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含春伸出一只手,轻轻探在了君扶鼻尖,然后听见一声又轻又浅,几不可察的细弱声音:“太子......让太子来......”
含春唰一下红了眼圈,她忙对陈青道:“你快去找太子来!一定要把太子找来!”
陈青没有进门,他听见声音便转身去了。
“几位大臣都送走了?”单容瑾问。
“是。”福闰一边回答,竖起耳朵又听了听,哭声好像消失了。
他又问:“殿下还去太子妃那边看看吗?这会儿还不算晚,您若是去......”
“福闰。”单容瑾懒懒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和君扶一条心了?”
福闰低着头不说话,可这回他好像没从殿下的口吻中听出怒气来。
半晌,单容瑾道:“走罢,去瞧瞧她,顺便有几个好消息要告诉她。”
话音刚落,单容瑾就在承礼殿前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是陈青。
他有些意外,同时在心里咯噔一下,“你怎么来了?”
陈青灰白着脸,重重跪了下去:“太子殿下,太子妃不行了,求您去看她最后一眼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这本V啦,到时候会三更,这本后期会狠狠虐狗子的_(:з」∠)_
顺便推推火葬场预收~《不见欢》点进专栏就能看到啦!
顾长瑶嫁给景御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期年风雨扶持、顾家鼎力相助,景御成太子。
二十四岁,景御称帝,她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她本以为,糟糠夫妻,她对景御来说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可后来后宫选秀,景御对一女子荣宠至极,将所有的疯狂和特例都给了她,那是顾长瑶第一次知道,原来景御爱一个人时是这样的。
顾氏坐大,阖家被抄,君王无情,坤宁殿内,顾长瑶一杯毒酒自尽。
再睁眼,顾长瑶重回十四岁,还没嫁给景御这年。
她看着景御面对她时从来都冰冷淡薄的神情,想起前世他对别人的深情了然一笑。
游园会上,顾长瑶再也没去主动招惹景御,
她好似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一般,只与别的皇子哥哥谈笑风生,
却未料到最后,竟是景御主动找了上来,通红着双眼低声求她:
“阿瑶,爱我。”
“阿瑶,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