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生病
【我知道……他是谁。】
“……”
傅嬷僵背,一时无言。
半晌后傅嬷沙哑问:“公主如何知道的?”
郁杳低垂了眉眼,睫羽轻颤。
其实母妃并非一开始对她好的。任何一个女人遭大变故,产后忧思总无可厚非。
刚开始那几年,母妃挣扎过、崩溃过、自残过,也寻死过。
藏云殿宫婢心弦紧绷,又无计可施,父皇更是派重兵把她看守的水泄不通。后来是傅嬷给郁杳穿上锦袍,戴了玉冠,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和母妃说一句话。
她们以为郁杳不记得,其实郁杳都记得。
那时的她还很怕母妃,因为母妃总变化无常。
上一刻对她笑的人,下一刻就面目狰狞的想要摔死她。
可母女母女……
打断骨头总连着筋。
她虽怕,还是听傅嬷话。
趁着昏昏摇曳的烛光,和云妃说了傅嬷嘱咐她的话,也就七个字——
“母后!您再等等儿!”
也就是那七个字,母妃抱着她又笑又哭。
后面再有无数伤痛,都没再自弃过。
所有人很高兴。
傅嬷给郁杳卸着妆,也不住的夸:“咱们公主真厉害!一句话就救了娘娘呢。”
但救母妃的是她,还是另有其人?
等到无数个深夜,母妃魔怔的画一副画,写几行注文时……
郁杳就明白了。
【南国十五年,山水不得见。】
【风雨我自渡,但求儿康健。】
与母妃山水不得见的,是儿,非女。
留住母妃的七个字,称的母后,也非母妃。
说失落吗?有些吧!
毕竟同为孩子,她却不是母妃的救赎。
可回想起萧南笙和画里相似的脸,再收回思绪,郁杳还是感谢他的。感谢他能留住母妃,没让本就可怜的她,再成为没娘的孩子。
郁杳眨眨眼给傅嬷个安心的表情,落笔撒娇似的和傅嬷写——
【我们生的像,杳杳猜的呀!】
傅嬷未料到郁杳敏锐至此。
还待细问,但郁杳打了个瞌睡,翻身仰面对着帐顶,安安静静的闭了眼。
傅嬷便知她是困了,没继续说。
像在藏云殿云妃守着她那样,拍着郁杳的背陪在她身侧。
在傅嬷看不到的角落,郁杳悄悄攥紧了手。她其实很害怕傅嬷来一句,“那你见了他,他对公主怎么样啊?是不是很疼爱?”
郁杳心中酸涩,不疼爱的……
萧南笙对她,甚至充满了厌恶。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迫承受了他的恶意。
不过没关系,郁杳吸吸鼻子。
萧南笙不喜欢她,那她也不喜欢萧南笙好了!
郁杳这一觉没睡多久,差不多午饭就醒了。
单独用了膳,傅嬷带着郁杳熟悉环境,虽说栖凤院的一砖一瓦她都不陌生,但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她还是乖乖的走在每个角落。
和苍青阁的青松遍布不同。
栖凤院最独特的,就是移栽的梧桐树。
时近腊月枯叶满地,引凤驾至的梧桐,也只剩黝黑龟裂的老皮。
郁杳伸手摸了摸。
人穿过生死,再见感觉不同。
但物不一样,它立在这儿,更像见证所有岁月,无论何时都亲切的很。
傅嬷见她喜欢,顺势夸赞道:“大司马有心了!咱们公主的院子,就该有梧桐树。”
正说着,一上午没见的方嬷又来了。
她没事不屑往郁杳身边凑,来了定然不怀好意,傅嬷当即警惕起来。
郁杳不知方嬷话头长短,直接找了个石凳坐下。
说巧不巧,那儿临近株梅树。
她一袭红衣,端坐在红梅下,安安静静的眉眼倒有几分深沉之色。
方嬷给她请了安。
“早前不知公主回来,请恕奴婢来迟之罪。”
傅嬷冷哼一声。她手下那么多人,如真心侍奉,随意一个宫婢就能派来打探,可是方嬷没有,请罪不过也是表面功夫。
谁信呢?
郁杳又不傻,也就没说话。
不过没关系,反正方嬷眼中郁杳就是哑巴。
方嬷含笑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公主身子虚弱,可不适合在外吹风,如果不忙的话,请公主尽早把早上那些书看掉,奴婢好教您别的。”
傅嬷脸色当即就不好了,想要张口却被郁杳拉住。
方嬷手里有权有人,她不能给方嬷报复傅嬷的机会。
郁杳拿了纸笔,自己应付——
【楚承寂不让我看!】
傅嬷见状,瞬间腰杆子直了。
她就说即便不当夫妻,作为差点成为公主义舅舅的人,他怎会放任公主自流?
“大司马不让?”方嬷诧异。
郁杳动作慢悠悠的,磨刀似的——
【你的书不好,会脏眼睛。】
【楚承寂说想看的话,他会亲自给我画。】
亲自画?
画什么?!
密戏图?!!
傅嬷和方嬷大为吃惊。
方嬷先回神,“这样也好……老奴记得公主会跳舞对吧!”
云妃一舞动南北,时常在宫殿跳凄美舞思乡,耳濡目染郁杳是会一点的。
“琴棋书画都非一日之功,学成很慢。公主既有舞蹈功底,那老奴出去找个舞娘,给公主引导一二。”怕郁杳不同意,方嬷故技重施补充了句:“想来大司马是爱看的。”
楚承寂爱看?
那也行吧!郁杳勉强点了头。
方嬷得逞的一笑,“那老奴这就去准备。”
说找舞女都是借口,其实艳觉天下的妙娘,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方嬷只是按南帝吩咐,把一切过明面合理化。
她绝对不会说的是——妙娘原是个妓。
方嬷走后,傅嬷把郁杳扶起来,目露担忧。
“公主,您的腿脚,已不适合跳舞。”锁链困束留的隐疾,长时间走路都疼,更遑论跳舞高强度的锻炼。
郁杳摸摸手腕的丝带——
【阿嬷,我喜欢跳舞的。】
她的一生黯淡,唯起舞时自带光芒。
可上辈子玉临城坠落。
那双匀称纤细的腿,再受重伤。
骨□□合的时候那么疼,她哭喊的几乎断气,可醒过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还能跳舞吗?”
楚承寂没说话,但她却明白不能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总是沉重的让人无法接受。
不能脚尖踮起的日子,她变的愈发沉默,除了楚承寂逗她的时候鲜活些,其余时间总如行尸走肉。
如今重来一次,她怎么能放弃?
【如果舞娘不好,我就换一个。】
【跳的脚疼,我也会按时休息的。】
【阿嬷……你就让我学吧!】
傅嬷被她牵着手摇,如何能不同意?
整个下午郁杳都能沉浸在能学舞蹈的喜悦当中。
一般来说男女成亲,为显对两姓联姻的重视,头三天丈夫都会赶回来和妻子就寝。但是晚饭后沐了浴,居安泰忽然派人来禀告。
“公主且先睡吧!今晚不必再等。”
“大司马病了,怕过病气给您,就不来了。”
郁杳闻言一下从床上站起来。
楚承寂上午才说要病,就真病了?
比起郁杳,傅嬷更多了层考虑。
才刚成亲楚承寂就病了,这对郁杳十分不利。
傅嬷正色道:“怎么会病?”
“大司马身体入冬一贯不好,大夫说大概是昨日新婚礼仪繁琐,过于劳累又受了风寒所致。”
郁杳想起昨晚楚承寂回来,袒胸露乳的。
她当时就觉得单薄不规矩,不冻他冻谁?郁杳又气又担心,骨子里泛起一股股恐慌,着实是前世他昏迷一月把郁杳给吓出的毛病。
郁杳抿唇拿起外衣,提了个灯笼就往外走。
晚上苍青阁比较寂静,加上院落错落有致的青松,夜色中显得树影婆娑,傅嬷这么大年纪都觉的瘆得慌,可风吹起郁杳的长发。
她的背影勇敢且急切,很快到了楼下。
居安泰正端着药要上楼。
瞧见她们问:“你们怎么来了?”
诧异结束居安泰又不赞同,“大晚上的,路这么黑天这么冷,何必又让公主遭一回罪?”对居安泰来说,楚承寂常病,根本不足为怪。
傅嬷叹气道:“劝不住,公主非要来。”
别看郁杳乖巧,其实性子可倔了,拿定的主意谁都难以改变。
郁杳有前世记忆,知道楚承寂在几楼睡觉。
但是怕穿帮,只能耐着性子停下,扯扯傅嬷的衣袖。
傅嬷了然帮她问道:“快别说了,来都来了,先告诉公主大司马在哪儿?”
居安泰无奈,“五楼。”
苍青阁一层待客,二层处理朝政。
三层是沐浴之所,四层则是储藏室。
剩下五楼,是楚承寂就寝处。
郁杳闻言拾阶而上,走了没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忽然颠颠的折回来,抢了居安泰手里的药。
楚承寂睡觉,最烦人打扰。
别人一有点动静,后果就会很严重。
她来的时候居安泰踟蹰不定,想来就是害怕楚承寂生气。
郁杳这么一接,居安泰先松了口气。
但很快又急切……他总不能叫郁杳承受楚承寂可能的脾气。
“公主,要不还是老奴去吧!”居安泰道。
郁杳摇摇头,态度坚定。
“那老奴跟在您身后,如果里面有情况,公主摔碗为号,即便拼将一身剐,老奴也救您。”
“……”郁杳想说没这么严重。
可看居安泰壮志雄心的模样,算了全当给居安泰心安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上。
到了房间,居安泰给她打开门。
楚承寂屋子和他人一样,简单、清冷。
除了必要的桌椅床被,毫无累赘之物存在,唯一有点奢华的,怕就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带着甜酸的沁鼻味,正在鎏金铜炉中争相恐后往外冒。
比栖凤院精致的梨花木架子床普通许多的罗汉床上,楚承寂并没睡。
他披散着发,风流似儒士,薄被盖至腰际,身前的小案摆满了纸墨。
仍旧穿着那件道袍,背靠着一叠软枕而坐,不知是遇见了什么难题,指间笔端一圈圈的转。
听闻动静转头,看见郁杳狐狸眼一笑,朝她招了招手,语调蛊惑如陷阱,“来,遇了个难题,正要你帮忙!”
郁杳拧眉疑惑,他还会有难题吗?
药还很烫,一时也喝不下。
郁杳放在床头小案,乖乖坐在他身侧——
【什么事呀!】询问的眼神还有些能帮到他的高兴。
楚承寂漆黑的眸子,勾勒出几分璀然期待,拿笔点了点郁杳的衣裳笑,“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杳杳:来人!救命!有人耍榴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