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赤足
夜沉如水,苍青阁愈发树影如魅。
来人却没时间害怕,一路疾走来到亮灯处,擦了擦汗朝里头道:“老奴居安泰求见。”
太监的声音尖细,尤其是晚上,居安泰自己听都有些难耐。
说是敬酒,实则宴席都不曾去楚承寂,此刻正在里面沐浴,听了这声并没说话,但门应声开了道口。
居安泰便知这是让他进去禀告的意思。
进了内室视线被隔断,木制骨架撑起四扇玉屏风,立在中央。
鼻息药香浓郁,有水汽不断从缝隙弥漫,衬得玉屏上孤鹤腾云驾雾,仿佛置身在羽化仙境。
即便知道楚承寂看不见,居安泰还是把礼行到极致,“请大司马安。”
“把衣物挂过来。”男人声音惫懒,像倦怠中的兽。
居安泰起身,保持敛眸,动作迅速的把身后衣物挂到支架上。
即便明知抬眼就能窥得主子喜怒,但却不敢,做完这些,立马恭恭敬敬的退出去,站到原位。
里面传来水声,应是在出浴。
“大司马,老奴深夜打扰,是向您禀告宴席之事。”
“席间有人生事?”楚承寂漫不经心问。
这场婚礼非他自愿,如果不是有人生事,居安泰不会禀到他眼皮子底下。
今晚但凡换个人胡闹,居安泰都不会走这遭。
可想起那扒着他腿可怜兮兮的少年,居安泰头疼也心疼,对楚承寂斟酌道:“也不算生事……就是吃醉后……赖着不肯走罢!”
听了这话楚承寂没再问,但嗤笑一下,显然已经猜出是谁。
居安泰愈发小心翼翼,“他说不出话,但写了张字条,固执的要老奴来禀告,大司马您看这事……”
居安泰等了会儿,很怕楚承寂不感兴趣。
不过好在里面没阻止,渐或传来慢条斯理穿衣的声响。
“字条写的什么?”
男人散漫着,透出些趣味。
居安泰赶紧打开字条,愣了一瞬。
不过很快恢复如常,一言未改的复述道——
“舅……舅舅,我错了,劳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解了外甥哑穴。”
“呵。”
话音方落,居安泰听得一声不屑。
继而脚步声出来,走的缓慢又从容不迫。
居安泰忘记了害怕,抬头望去。
男人长发一曳而下,身形高挑且清瘦。
他拢着件松垮垮的大红的外衫,清瘦但不干瘪的胸膛有道长疤。
或许因为方才没给他送鞋,旧的他又嫌脏,所以赤着双足,走在冰寒地上,盯着居安泰,狐狸眼充满打量。
他捻过那纸条,自看了遍。
长眸慵懒且愉悦的定在“舅舅”二字,问居安泰,“你说他吃醉了?”
居安泰惶惶道:“是。”
“那就用水泼醒,且问他一句——他尊我为舅舅,又当称自己妹妹、我妻子为什么?”他说着一笑,满眼期待,“答的对了,哑穴我立解,可若不对……”
不对又怎样?楚承寂没说。
但从他恶趣味的眼神中,有让人哑一辈子的打算。
居安泰:“……”
想都可以想到,那人听了这话能绝望。
“嗯?”楚承寂催促,“还不去?”
居安泰作告辞状,“老奴……这便去。”
楚承寂这才满意,趿拉了双新鞋,愉悦的准备去栖凤院逗别人。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娶个妻子也不错,最起码索然无味的生活增添了几分波动。
有趣!真有趣!
夜院寂静,踩在落叶上莎莎作响,居安泰第一回觉的聒噪。
他不敢走在楚承寂前头,慢慢缀到身后,看着楚承寂去往的方向,又不仅想到里面住着的小姑娘,没忍住打探道:“大司马,晋陵公主……哦不对,如今是夫人,生的是不是很好看?”
楚承寂眼睛微动,脚下一慢。
回想了下……就还行吧!但他先没搭话,而是扫了眼居安泰。
即便居安泰局促又紧张,可仍遮不住眼底期待,楚承寂把玩着手指板戒,“你觉的呢?”
“娘娘当年容貌倾国,夫人应当也不会差。”
居安泰兀自说着:“虽听闻说夫人不会说话,可娘娘带大的孩子,性子肯定好,正好找补了——”
“不好。”
楚承寂忽然插话。
居安泰一愣,“大司马,什么不好?”
楚承寂勾起唇角慢悠悠道:“性子。”
“……”
居安泰心里一咯噔,有些担忧。
这才刚成亲,大司马就觉小公主性子不好?
“这才头一日,或许是误会呢?”居安泰小心翼翼道:“而且夫人年纪小,性子未定,大司马教一教,肯定就好了。”
“唔!”楚承寂一顿,样若恍然大悟,“你说的很对。”
反正无趣,教来玩玩,他很期待他教出来的孩子,是个什么模子。
居安泰一喜,“谢大司马夸赞。”
楚承寂挑眉,睥睨兴奋过头的居安泰,他曾是云妃内侍,没能跟去南国,可即便在北国受人排挤,仍旧对云妃子嗣照拂有加。
短短的几息盯视,居安泰不仅呼吸稍滞。
心里也明白今晚自己又替小殿下传讯,又替夫人说话,已经让大司马不悦,当即知错的低头。
好在他于管家之道精炼,留他有用,楚承寂才没动怒。
喜房里郁杳也已经沐浴完了。
褪去了厚重的凤冠霞披,就寝的里衣也便单薄了许多。因为是新婚特质,面料上……取了巧思。
丝质的罗裙轻薄透亮,领口开的也低。
里面裹衣朦胧可见,露出的肌肤凝如白雪。
楚承寂说早点回来,可也没有很早。
舟车劳顿这些天,傅嬷实在撑不住,郁杳心疼她眼睛红红的,就以明早还想要她照顾,让傅嬷去睡了。
本来郁杳也想睡的,但后面进来的方嬷不让。
方嬷是南帝派来的,待她不如傅嬷慈爱,也不如傅嬷好说话。
一张国字脸,刻板又严肃,郁杳但凡坐姿不对,马上就会耳提面命,就如此时郁杳等的无聊,手撑着床沿,低头故意脚尖往脚尖对。
绣鞋攒着豆大的南珠,触碰到难免“哒哒”的响。
方嬷立即皱眉不甚赞同,“您为公主,坐姿关乎国家颜面,当中正有度。”
可这儿又没人,她也不是傅嬷。
不给睡觉还不给自娱自乐,郁杳才不会听她的。
方嬷自念她的经,郁杳仍旧我行我素,偶尔不耐烦重重的拿绣鞋磕两声,当作自己对她的反抗。
方嬷念叨久了郁杳生气。
这人怎么那么烦!那么烦!那么烦!
就在郁杳忍不住要发怒的时候,外头宫婢忽然低唤了句“大司马”,紧接着鞋子趿拉地的声音渐次靠近。
郁杳再不规矩,那是在屋里。
可听这鞋子趿拉地的声音,楚承寂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
人没见到第一印象不好,怪不得北国比不上南国,大司马都没有礼仪风度!方嬷倨慢的有些嫌弃。
相对于方嬷的瞧不上,郁杳就不同了。
即便表情淡淡不习惯表现,但眼里是期待、惊喜,还有些……委屈的。他回来了?他怎么这么慢?
情绪翻滚的同时,门从外头开了。
楚承寂走进来,呃……披发、散衣、趿拉着鞋。
风来一吹,衣发乱飞,苍白的脸上那颗泪痣,不羁中又添些许异于人的妖气。
方嬷吸了口凉气,这人竟这般妖孽吗?
郁杳则盯着他松垮垮的衣襟,发出灵魂三连问——
他不冷吗?
他不冷吗?
他不冷吗?
虽然这样……很好看就是。
但是郁杳盯着他肌肤,又觉他好不要脸!
已经成了亲的郎君,露胸膛给别人看,一点都不讲究。
郁杳控诉的看着他,心思简直藏不住。
楚承寂宦海沉浮多少年?头一回领兵杀人的时候,她还在穿尿片,哪能看不出郁杳的想法?他嗤了声,毫不避讳的瞥向郁杳领口,露出和她一样的嫌弃之色。
半斤和八两。
还嫌我不规矩?
你这公主,真是不讲道理!
郁杳顺着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竟第一时间明白了他的想法,随之脸一红,别扭的把手遮过去。
楚承寂笑的忍不住咳嗽……
肚子疼的扶着床,动作缓慢的坐下去。
之后慢慢盘起腿,一手捂唇,一手随意搭在腿间,这个动作让寝衣愈发松垮垮的。
郁杳没忍住,分出只手帮他遮遮胸膛。
楚承寂掩着唇,也没阻止。
只是看着她,无所谓道:“别遮了,挡不住的。”
说的不知是他还是她……但他盯在郁杳身上,郁杳认为说的是她,当即扯过枕头,整个抱在怀里,遮住鼓囊囊的胸脯。
没得看怪遗憾的,楚承寂扭头道:“都出去。”
话是对方嬷说的,因为这里除了他们夫妻,也就方嬷和两个丫鬟。
本是很简单的吩咐,方嬷却很为难。
她是南帝特派的嬷嬷,自觉当尽职尽责,“大司马,这恐怕……不合规矩……”
楚承寂偏头,“什么规矩?”
他声音已经变了,很危险。
但方嬷不了解他,也不知道。
如果是傅嬷即将触犯楚承寂怒点,郁杳肯定就帮了。
但方嬷嘛!郁杳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抱枕靠着,她才不帮忙哩,谁教方嬷管束她那般讨厌?
方嬷一板一眼道:“公主才刚及笄,大司马也有体弱之症,所以来时陛下交代,大婚要老奴从旁协助。”
楚承寂闻言不怒反笑,阴森森的透着寒意,
“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我夫妻行房事,还要你站在这儿观看?”
虽然方嬷是这个意思……
但是楚承寂也不要直接说出来吧!
饶是郁杳不懂许多事,也忍不住脸上发臊。
方嬷听的心里一梗,看出楚承寂不满意,但咬咬牙坚持,“陛下心疼公主,望大司马体谅。”
楚承寂当场手一拂,摔了床边小几上的茶杯,砸到方嬷脚下。
楚承寂脸色徒然阴翳,带着几分讽刺:“好个心疼,如若心疼,那么多公主,单送她来和亲?”
方嬷脸色不好看了。
“你们送她死,那是你们的事!但人到了我手里,手就别伸那么长了!”楚承寂冷笑:“毕竟南北年年战,我不怕打!更不怕今日斩了你,南帝跟我打!你且思量思量,自己一个奴婢,让刚和亲的南北大动干戈,配吗?”
方嬷瞬间明白处境,吓的浑身发抖。
楚承寂声音拔高,对她充满厌恶:“滚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少年:点我哑穴?
少年:泼我冷水?
少年:威胁我叫郁杳舅妈?
少年:楚承寂,你死了!你死定了!!
居安泰:哎!大司马不知不觉,得罪了自己小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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