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笛没法解释她自己为何知道这个。
那些幽灵和扭曲的灵魂的故事总是会吓到她。她爸爸以前总是和她开玩笑,给她讲汤姆爷爷的那些切罗基族传说——那些有关起死回生的故事。但即使在自家大宅子里眺望着太平洋的海面时,只要她的爸爸一对她提起那些鬼故事,她就怎么也没法把它们从头脑中遗忘掉。
切罗基族的灵魂总是不得安宁。它们经常会在去往死亡之地的路上迷失方向,或者相当执拗地停留在活人身后。有些时候,它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小笛越学习有关混血半神的知识,就越确信,切罗基族的传说和希腊神话并没有太大差别。幻灵在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她爸爸的故事里提到的那些灵魂很是相似。
小笛有一种本质上的感觉,觉得它们之所以仍然还在那里,仅仅是因为没有人告诉它们要走开。
当她解释完这些以后,其他人都用不舒服的表情看着她。在上面的甲板上,海治教练高唱着一首听上去像是《海军生涯》的歌,黑杰克则用蹄子跺踏着甲板,抱怨着表示抗议。
最终,黑兹尔长叹一口气:“小笛是对的。”
“你是怎么确定的呢?”安娜贝丝问道。
“我碰到过幻灵。”黑兹尔说,“在冥界,当我……你知道的。”
死去的时候。
小笛之前忘记了黑兹尔这是在经历第二次人生。对于她自己来说,黑兹尔也是个再次复活的灵魂。
“那么……”弗兰克用手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仿佛某些灵魂会入侵他的头皮似的,“你认为这些东西潜伏在船上,或者……”
“很可能潜伏在我们其中某些人的身体里。”小笛说,“我不能确定。”
伊阿宋握紧了拳头:“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我们必须采取行动。”小笛说,“我觉得我有办法。”
“怎么做?”波西问道。
“先听我说话,好吗?”小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每个人都听好。”
小笛一个接一个地与众人视线相交,互相注视。
“幻灵们,”她用魅惑语说,“举起你们的手。”
一阵紧张的沉默。
雷奥神经质地笑了笑:“你不会真的认为这样做有效吧?”
他的声音消失了,表情松懈下来。他举起了手。
伊阿宋和波西也这么做了。他们的眼睛变得呆滞起来,瞳孔变成了金色。黑兹尔屏住了呼吸。在雷奥身边,弗兰克从椅子上蹿出来,用后背抵住墙壁。
“噢,诸神啊,”安娜贝丝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小笛,“你能治愈他们吗?”
小笛其实很想呜咽着藏到桌子底下,但她必须帮助伊阿宋。她没法相信跟自己手拉手的其实是……不,她还是拒绝去考虑那个吧。
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雷奥身上,因为他表现出来的威胁性最低。
“这艘船上还有其他你们的同类吗?”她问道。
“没有了。”雷奥用一种可怕的声音回答道,“大地女神派来三个。最强大的,最厉害的。我们将再次复活。”
“不会在这儿,不会的。”小笛咆哮着说,“你们三个,都给我听仔细了。”
伊阿宋和波西也转向她。他们那金色的眼睛令人紧张不安,但看到三个男孩都变成了这样,这让小笛怒火中烧。
“你们将离开这些躯体。”她命令道。
“不。”波西说。
雷奥发出了轻柔的咝咝声:“我们必须活着。”
弗兰克摸索着他的弓箭:“全能的战神玛尔斯啊,这也太让人毛骨悚然了!幽灵们,离开这里!别纠缠我们的朋友!”
雷奥转向他:“你不能命令我们,战争之子。你自己的性命脆弱不堪。你的灵魂任何时刻都可能被烧光。”
小笛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弗兰克的反应就像是被一拳打在了内脏上。他抽出一支箭,双手却在颤抖。“我,我面对过比你们可怕得多的东西。如果你们想要一战的话……”
“弗兰克,别这样。”黑兹尔站起身来。
在她旁边,伊阿宋抽出了剑。
“停下!”小笛命令道,但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她立即对自己的计划失去了信心。她的确让幻灵们都现身了,但然后怎么做?如果她无法说服它们离开,发生任何流血冲突那都是她的错。在她脑海深处,她几乎能听到盖娅的笑声了。
“听小笛的话。”黑兹尔指指伊阿宋的剑。金色的剑刃似乎在他的手中变得越发沉重,敲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而伊阿宋也重新坐回到他的椅子里。
波西用一种非常不像波西的声调咆哮着:“普路托的女儿,你也许能控制宝石和金属,但你不能控制死者。”
安娜贝丝朝着波西走过去,想要约束住他,但黑兹尔挥挥手表示没必要。
“幻灵们,听好。”黑兹尔严厉地说,“你们的确不属于这里。我也许无法命令你们,但小笛可以。服从她。”
她转身面向小笛,脸上的表情很明白:再试试。你能行的。
小笛集合了自己的所有勇气。她直直地盯着伊阿宋,目光穿透他的双眼,直达正在控制他的那个东西那里:“你们会离开这些躯体。”小笛用更加充满力量的话语重复道。
伊阿宋的表情绷了起来。他的额头上流出了汗水:“我们……我们会离开这些躯体。”
“你们会以冥河起誓,永远不再回到这艘船上来。”小笛继续说道,“而且也永远不会附在这艘船上的任何成员身上。”
雷奥和波西全都抗议地发出咝咝声。
“你们会以冥河做出承诺。”小笛坚持着。
在那么紧张的一瞬间——她能感觉到它们的意志正在同她进行对抗。随后三个幻灵齐声说道:“我们以冥河起誓。”
“你们已经死了。”小笛说。
“我们已经死了。”它们表示同意。
“现在,离开吧。”
三个男生的身子全都向前跌去。波西的脸砸进了他的比萨里。
“波西!”安娜贝丝紧紧抓住他。
小笛和黑兹尔在伊阿宋滑下椅子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胳膊。
雷奥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朝着弗兰克跌过去,后者可没打算中途拦截他。雷奥直接摔在了地板上。
“嗷!”他呻吟着叫了一声。
“你们全都没事吧?”黑兹尔问道。
雷奥自己爬了起来。他的脑门儿上沾了一截意大利面,形状正好像数字3。“成功了吗?”
“成功了。”小笛很确信自己是对的,“我觉得它们应该不会回来了。”
伊阿宋眨眨眼睛:“那是不是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的脑袋就不会再受伤了?”
小笛笑了起来,感觉所有的紧张不安都已经消散了:“来吧,闪电男孩。让我们去呼吸点新鲜空气。”
小笛和伊阿宋沿着甲板来来回回地散着步。伊阿宋还是有些摇摇晃晃,所以小笛鼓励他把手臂环在她身上来支撑自己。
雷奥站在船舵那里,用对讲机与范斯塔进行着交流,不过他从经验得知,还是留给伊阿宋和小笛一些空间的好。既然卫星电视已经重新修好,海治教练乐得在他的小屋里继续收看他那个混合了军事艺术的铁笼擂台赛。波西的天马黑杰克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其他混血半神则都在房间里准备休息了。
阿尔戈二号朝东方飞去,巡游在离地面几百英尺的空中。在他们下方,小小的城镇散落在大草原上,就像深沉的大海中那些星星点点的岛屿。
小笛还记得去年冬天,骑在机械龙范斯塔身上飞在魁北克上空的时候。她从来也没有见到过那么美丽的景色,也没有经历过比伊阿宋的手臂环在她身上时更幸福的事情——不过现在倒比那时候还要好得多。
夜风很暖。战船航行起来比机械龙可要平稳得多。最棒的是,他们正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远离朱庇特营地。无论远古之地多么危险,小笛都等不及想要去那里。她希望伊阿宋所说的罗马人不会跟着他们横穿大西洋这件事是对的。
伊阿宋在船中部停了下来,倾身倚在围栏上。月光洒下来,把他的金发染成了银色。
“谢谢你,小笛。”他说,“你又一次救了我。”
他用手臂环住她的腰。她不禁想起了他们跌进大峡谷的那天——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伊阿宋可以控制空气。他那时紧紧地抱着她,小笛都能感到他的心跳。之后他们停止下落,飘浮在半空之中。真是有史以来最棒的男朋友啊。
她想现在就吻住他,不过有什么让她踌躇了。
“我不知道波西是否还会信任我。”她说,“在我让他的马把他踢晕了之后。”
伊阿宋大笑起来:“不用担心那个啦。波西他人很好,不过我倒是觉得,他每隔一段时间脑袋上就需要被敲上那么一下子。”
“你差点就杀了他。”
伊阿宋的笑容退去了:“那不是我。”
“但我差一点就让你这么做了。”小笛说,“当盖娅说我必须选一个的时候,我迟疑了,然后……”她眨眨眼睛,逼着自己不哭出来。
“别对你自己太严苛了。”伊阿宋说,“你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
“但如果全体船员中真的有两个人必须死去,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的话……”
“我不会接受的。我们必须阻止盖娅。我们七个人全都会活着回去的。我向你保证。”
小笛真希望他没有提到保证。这个词只会让她想到七子预言:最后的呼吸伴随着一句誓言。
拜托了,她在内心乞求着,希望她的妈妈爱情女神能听到。请别让伊阿宋印证那“最后的呼吸”。如果爱真的意味着什么,就别把他带走。
然而当她许完这个愿望,就开始感到负罪感。难道她就可以无动于衷地看着安娜贝丝陷入失去波西的痛苦之中吗?如果他们这七个混血半神中有谁死去的话,她又如何自处?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彼此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是那两个新来的罗马人——黑兹尔和弗兰克,小笛虽然还不了解他们,但也觉得他们就像同胞亲人。在朱庇特营地,波西描述过他们去往阿拉斯加的旅程,那听上去和小笛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样令人痛苦。而且,从刚才黑兹尔和弗兰克都想在她驱魔的过程中帮忙的情况看来,她能确定他们都是勇敢善良的人。
“安娜贝丝提到的传说,”她说,“关于雅典娜之印的……为什么你不想谈这件事?”
她担心伊阿宋会对她有所隐瞒,但他只是低下头,就好像正在盼着她提出这个问题:“小笛,我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那个传说……可能会很危险。”
“对谁来说危险?”
“对我们所有人。”他冷冷地说,“那个故事是说古代时期,当罗马人征服了希腊的城市时,他们从希腊人那里偷走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小笛等待着下文,但伊阿宋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们偷走了什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他说,“我也不确定军团里会有什么人知道。但根据故事,那个东西被带到了罗马并且被藏在了那里。希腊的混血半神——雅典娜的孩子们,自那时起就对我们有了仇恨。他们一直以来都煽动同胞反抗罗马人。就像我说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真实的。”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安娜贝丝呢?”小笛问道,“她又不会突然就恨上你。”
他似乎无法把思绪集中在她身上了:“我希望她不会。但那个传说中说,雅典娜的孩子们数千年以来一直在寻找那个东西。每一代都有几个人被女神选中去寻找它。很明显,某些迹象和标志把他们指引向罗马……雅典娜之印。”
“如果安娜贝丝是这些搜寻者中的一员,那我们应该帮助她。”
伊阿宋犹豫了一下:“也许吧。当我们接近罗马时,我会把我知道的那点内容全都告诉她的。不过根据那个故事,至少在我听到的那一版里,它声称如果希腊人最终找到了遗失的那件东西,他们将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们。他们会摧毁军团和罗马,彻彻底底,一次了结。而根据涅墨西斯告诉雷奥的话,关于罗马即将在五天之后被毁灭的事……”
小笛端详着伊阿宋的脸庞。毫无疑问,他是她所认识的最勇敢的人,但她现在意识到他正在担心。这个传说,或者说这个很可能让他们的队伍分崩离析并且倾覆一个城市的想法,很明显把他吓坏了。
小笛不禁在思考到底希腊人被偷走的东西是什么,竟会如此重要。她无法想象任何事情会让安娜贝丝突然间变得复仇心切。
再一次,小笛又无法想象选择一个混血半神的生命而去结束另一个的生命会是怎样,而今天在那条荒废的公路上,有那么一瞬间,盖娅几乎已经诱惑了她……
“顺便说,我很抱歉。”伊阿宋说。
小笛擦了擦脸上最后一滴眼泪:“对什么抱歉?袭击大家的是幻灵……”
“不是那件事。”伊阿宋上唇的小疤痕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发白。她一直很喜欢那道疤痕。这种不完美让他的脸庞变得更加有味道。
“我太蠢了,竟然要求你去联系蕾娜。”他说,“我都没动大脑思考。”
“噢。”小笛抬头看向天上的云朵,心里怀疑应该是她的母亲阿芙洛狄忒对他施加了某种影响。他这份道歉太美好,近乎不真实。
但请别停下来,她心中暗想:这没什么,真的。
“这只是……我从来没有对蕾娜有过那方面的感觉。”伊阿宋说,“所以我也没想过那会让你感到不舒服。你完全不用担心这方面的,小笛。”
“我的确想过要恨她。”小笛承认道,“我太害怕你会回到朱庇特营地了。”
伊阿宋看上去吃了一惊:“那永远也不会发生的。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去。我向你保证。”
小笛握住了他的手。她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心里却在想:又一份誓约。最后的呼吸伴随着一句誓言。
她努力想把这些思绪赶出脑海。她知道自己应当单纯地享受这个能和伊阿宋共度的宁静时刻。但当她从船的侧面往下看的时候,却忍不住在想,夜色中的草原看上去是多么像幽暗的深水啊——就像她在匕首刀刃上见到的那间淹死他们的房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