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伊斯坦布尔
阿尔蒙·阿布雷森眨眨眼睛,看看表。不早了。生意是从来不睡觉的,他心想。床头柜上的手机振动个不停。
他拿起电话,把双腿搁在床边。他英俊潇洒,身体健壮,60出头,灰白色的头发,浓密的胡须,深棕色的皮肤。他说话时声音平静,像深沉的男低音一样,有点口音,但来自什么地方,很难辨别。
他望着外面博斯普鲁斯海峡闪烁的灯光,接了电话:“托马斯,是我。”
“抱歉打扰你,阿尔蒙。我估计你那里有客人。”阿布雷森的副指挥托马斯·桑德斯说。
阿布雷森看着床上那个尤物。她的年纪不到他的一半,绝对物有所值。是否再租用一晚上,他还得看看。事情进展得没有他计划的快啊。
“要我做什么,托马斯?”
“我们遇到麻烦了。”
又遇到麻烦了?距离比安奇在他威尼斯的家中被劫持走已经整整24个小时了。没人确切知道是谁干的,有点像以色列人的手法,尤其在色诱这一点上。那就是他们惯用的招数。
这个时间点出事,真是太糟糕了。阿布雷森还有一船货在比安奇那儿,他还指望弄到手呢。
他的注意力回到桑德斯身上,回答道:“什么麻烦?”
“是关于卡希尔教授的。”
他不出麻烦才怪呢。“怎么了?”阿布雷森平静地问。
“俄罗斯黑帮在找他。”
所谓“俄罗斯黑帮”,指的是俄罗斯黑手党,他们在克罗地亚的伊斯特拉半岛南端的普莱曼图拉镇一带活动。当地的公务员和执法官没有一个不在俄罗斯黑帮发放工资的名单上。在这里,大家都学会了保持沉默。当地人都只扫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也不提任何问题。正因为如此,阿布雷森挑中了这个地方。他跟俄罗斯人的关系给他带来了响亮的名声。不过,打了一冬的柴被卡希尔教授一窑给烧了。
说到量子物理学,乔治·卡希尔是个天才;要是说别的,他就是个白痴。
阿布雷森发现他时,他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一个物理实验室工作。严格来说,他是处于停薪停职状态。此前卡希尔曾因滥用药物被斥责过两次,但后来又跟几个学生有过不正当关系,东窗事发后被停职。他必须彻底反省,通过校方的全面审查之后才能复职。但是,卡希尔的处境急剧恶化了。
好像魔鬼把他驱赶得越紧,他就往自己制造的地狱里陷得越快一样,卓越的才华往往存在于疯狂的边缘。乔治·卡希尔无疑就是这样的例子。
阿尔蒙·阿布雷森在堪培拉郊外发现29岁的卡希尔时,卡希尔正在一家破烂的酒吧外被人暴打。卡希尔的车轮已经完全从车轴上脱落。阿布雷森怀疑这个人有狂躁型抑郁症,或者有反社会的变态人格,情绪变化无常,行为具有破坏性。酒精、毒品、嫖妓、赌博把这位年轻的天才吸进了一个黑洞,他无法逃脱,正走向毁灭。在这种情况下,阿布雷森向卡希尔发出了邀请——卡希尔毕生难求的邀请。
卡希尔有个坏习惯,总是把问题归咎于他人。他声称他工作的大学给他的支持不够多,给他的自由空间不够大,他无法继续研究,所以,他才无法取得更大的进展。他看见那些智力远不及他的教授都一下子蹿到了学术高地,觉得那是由于他们会玩“权术”。谁都知道在大学里工作就要发表作品,否则就是死路一条。可除非你能证明你的假设,否则你没有什么可发表的啊。他越是感到受挫,就越是意气消沉,越是意气消沉,就越容易自我毁灭。
阿布雷森给他提供的是一个自己当老板的机会,一个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一直是正确的、自己比其他人都聪明的机会。这是一个救赎的机会。阿布雷森看中的是他的智力和自尊心。卡希尔最终接受了这份邀请。
卡希尔正式向大学提出辞职,在阿布雷森的帮助下,他很快就离开了。
卡希尔到达克罗地亚的研究室之后,头脑清醒了一个半月。他再次充满了想法。他得到了一件人们一生中很少能得到的东西:第二次机会。
卡希尔的项目开始时进展顺利,真的很顺利。他领导着一群杰出的科学家,这些科学家都受聘于一个叫“阿玛尔干”的神秘组织。该组织的成员都是有钱有势的社会精英,他们的真实身份和日常工作也向来保密。
他们只要结果。为此,不管卡希尔需要什么,桑德斯和阿布雷森都确保满足。不管设备多难找,或者多昂贵,他只要需要,24小时内肯定会到。卡希尔发现这一切太完美了,感觉就像坠入了爱河一样。
当然,他的欣快感跟他一开始就取得了重大进展有密切关系。虽然卡姆勒的“天使之门”受到了严重破坏,但在“阿玛尔干”搞到的图表和其他信息的帮助下,他还是把它重新组装好了。兹比罗赫的科学家们发现了某种“神奇的矿物质”,卡希尔通过对这种矿物质的性能进行处理,成功地将无生命的小物体传送到了“阿玛尔干”设在安达曼海的一座小岛的接收地。
自那以后,卡希尔的进展就慢了下来。当最后完全停下来时,他的欣快感轰然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压抑绝望。
他又开始酗酒。他又开始赌博。让他吃惊的是,他赌博还小有斩获。他根本不知道那是桑德斯先生有意安排让他赢的。阿布雷森让桑德斯负责这个项目,他要确保这个项目成功。
桑德斯之所以幕后操纵卡希尔参与的赌博游戏,是希望他赢了之后,创造力能再次被激发出来,心情也会得到改善。可卡希尔此时并不专注工作了,而是把精力放在了女人身上。
俄罗斯人非常高兴,他要多少女人就给他多少。卡希尔在牌桌上和情场上双双走运了之后,桑德斯就敦促他把精力重新放回到工作上。不过,这位科学家“无心工作”,于是,桑德斯就断绝了这一切,让他无博可赌,无女人可玩。
卡希尔于是罢工,桑德斯狠狠揍了他一顿。这位科学家的自尊心和身体均受了伤,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工作岗位,但没取得任何进展。唯一的变化是他的心态:他变得越来越凶狠,越来越阴暗。这个人大概要接受医生的治疗了。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阿尔蒙?”桑德斯问,打断了阿布雷森的思绪。“维克多想跟你见一面。”
维克多·米哈伊洛夫是克罗地亚俄罗斯黑手党的负责人。他是个极其危险的人,但也是个懂道理的人。他曾经是俄罗斯情报部门的特工,明白妥协的艺术。
阿布雷森闭上眼睛,按摩着鼻梁。“我目前还不能离开土耳其,”他关上卧室门,走进套房的客厅。“不管教授又惹下了什么事,我们都得替他收拾烂摊子。”
“阿尔蒙,维克多的三个女孩上周不见了。”桑德斯说。
阿布雷森睁大眼睛。“不见了?”他重复道。
“突然不见了。消失了。”
“他认为卡希尔跟这个有关系?”
“很明显,有人看见她们三个人在消失之前,他都跟她们在一起。”
阿布雷森这辈子认识很多精神变态者。事实上,他主动雇佣了一大批这样的人,但卡希尔不属于这种类型。他是有问题,但不会杀人。这不合乎情理。“你跟卡希尔谈过这事吗?”
“维克多的人第一次来过之后,我问过他。”
“然后呢?”
“然后,”桑德斯回答道。“他告诉我他不知道她们的事。”
“你相信他的话吗?”
“不相信。还有件事你应该知道。还有第四个女孩,她昨晚也失踪了。”
“教授在哪儿?”
“我不知道。”桑德斯回答道。“出去了。”
阿布雷森沉默了片刻,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说:“他都干了些什么?”这句话与其说是对他的助手说的还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的。
“我觉得你和我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知道。”阿布雷森说。他不愿意相信是这样的。“用动物做试验或许还行,但不应该用人啊。而且也不应该用四个人。”
“有人从那边出来吗?”
“没有,”桑德斯回答道。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没说话。他知道他的老板跟他的想法一模一样。不管那些女孩是自愿走进那些设备,还是被推进去的,反正都是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人看见她们。
“我需要些时间搞清楚这件事。”阿布雷森说。
“没有时间了,阿尔蒙。维克多想要回他的女孩。他没有把卡希尔抓起来严刑拷打,唯一的原因就是出于对你的尊敬。如果他对卡希尔下手的话,卡希尔就会把什么事都说出来。我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桑德斯把后面几个字拖得很长。
阿布雷森知道有什么危险,或者说他们失败了的话要付出的代价,这点不用提醒。“这样的事一定不能发生。”
“你想让我做些什么?”
“首先,”阿布雷森说。“骗骗他。告诉他,据你所知,卡希尔不可能把那些女孩怎么样,因为他跟你在一起。”
桑德斯紧张地笑了。“我觉得维克多不会相信我。”
“那就让他相信你。”
“我尽力吧。在这期间,我们应该怎么处置卡希尔?”
“我不希望他从你视野里消失,”阿布雷森回答道。“如果你能用手铐把他铐在你的手腕上,那就铐起来。”
“所以,你允许我把他控制起来了?”桑德斯问。
阿布雷森呼出一口气。“我允许了,如果有必要你就干,”他说。“但要用脑子。我付给你工资就是为了这个。赶紧控制,别让事态进一步发展。”
“如果维克多再打电话来,请求见你呢?”
“告诉他我不在城里,说我一回来就跟他见面。”
“好的。”桑德斯回答道。
“我们讨论过的另外一项工作怎么样?”
“布拉格的那个吗?”
“是的,”阿布雷森说。“你打算还用那个捷克人,黑格尔。对不对?”
“对。”
“你通过我们在贝尔格莱德的人来指挥他,以免最后追查到我们这里,对吗?”
“我是这样计划的。我期待今晚有些消息。”
阿布雷森点点头。“很好。威尼斯的事有进一步消息吗?”
“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桑德斯说,“但我派人打探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阿尔蒙可没那么有信心。比安奇也许再也不会露面了,那就意味着他们拿不到那一船货了。“继续跟进,我们需要那批货。”
“我会的,”桑德斯回答道,然后换了个话题。“伊斯坦布尔怎么样了?”
“别问了。按我说的办就行了。我很快就回来。”阿布雷森说完挂了电话。
他想着要不要再回床上,因为那个尤物还会优雅、专业地进行他希望的任何表演,但他感觉激不起兴趣了。他感到负担太重,压力山大。
他决定去游泳,或许脑子可以清醒一点,可以找到这些似乎突如其来的、对他不利的难题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