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每一位高三的同学到礼堂门口领取许愿瓶，然后进行愿望播种！”
这是江城一中每年高三开学时的固定流程。
学生每个人领一个小玻璃瓶，写下愿望，埋在土里，等到毕业典礼那天再统一挖出带走留作纪念。
这个仪式自姜郁上高三时就有了，没想到七年过去，连许愿用的玻璃瓶样式都没变，像实验室里用的三角瓶的超mini版，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个化学老师去采购的。
“姐，这瓶子上怎么还有土啊？”姜浔一边用纸巾擦着瓶子，一边往外走，“不会是上一届留下的瓶子吧？学校也太抠了。”
姜郁接过他的许愿瓶，对着阳光端详，“不一定是上一届的，也可能是我们那届的。”
原本通透的玻璃瓶外壁都被磨成磨砂的了，细看瓶口处还有不少细小的裂缝，藏着砂砾。
“循环利用？”姜浔眼神一亮，“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拿到的是某个状元的许愿瓶，还能沾沾喜气。”
“我就是状元，你还想沾谁的喜气？”
姜郁将手放在他的头顶，微眯着眼，她学着仙侠剧里神仙发功的模样，神神叨叨的，“从今天开始，你姐我天天给你传喜气，希望你高三顺顺利利，跟我一样考个状元。”
姜浔一听，连忙弯着腰躲开她的手，蹦得老远。
他满脸惊恐地看着姜郁，疯狂摆手，“我可不要啊！你高三那年被喊了多少次家长？”
他要是如此频繁地被班主任喊家长，姜郁一定会觉得他烦人，直接将他打包丢回学校住宿的。
姜郁啧了一声，大手一挥道：“好汉不提当年勇。”
姜浔朝她竖起大拇指，“是，你勇。早恋还敢当面叫嚣政教处主任，谁有你勇……”
“诶！”姜郁拍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旁边都是你班里的学生和家长，你给我和你自己留点儿面子。”
“嗯嗯嗯。”姜浔连连敷衍着，“快走吧，就给了二十分钟埋许愿瓶，二十分钟以后要到班上自习了。”
高三生的时间每一秒都很宝贵，姜郁和姜浔到达空地的时候，已经有挺多学生埋完了许愿瓶，跑着回教室上自习了。
其实姜郁一直怀疑，每年高三埋许愿瓶的提案是食堂阿姨提出来的，为的就是一年两次给土地松松土，好让她们种的蔬菜瓜果长得更好。
等到这一届的高三把许愿瓶埋下去以后，过几天食堂阿姨就要开始撒菜种子了。
走到高三1班的区域后，姜郁看见不远处立着几根绿色，“你看，那边还有几根空心菜没拔完呢？看着都老了。”
“那是菠菜，你自己喜欢空心菜，就看什么都是空心菜？”
“怎么会！”姜郁瞪了他一眼，“我看你就不像空心菜。”
姜浔嗤了一声，没再跟她拌嘴。
他寻了棵树做参照物，挑了一小块地方开始挖土。
“浔哥，挖深一点，这样愿望好实现。”班里男生凑上来撞了一下姜浔的肩膀，“他们找了把正经铁锹，等那边挖完让他们借你用用。”
学校提供的是小朋友挖沙子的塑料铁锹，有人觉得使不上劲儿，就跑到后勤借了植树节活动种树的大铁锹来挖。
“不用，挖太深毕业找不到。”姜浔婉拒了。
看着同学嘴里一边嘟囔着“有道理”一边走远，姜浔递给姜郁一个揶揄的眼神，姜郁高三的许愿瓶到现在还在地底下埋着呢。
“姐，要不把铁锹借来，你挖挖你自己的？”
“滚。”
姜郁冲他扬了扬拳头，将遮阳帽的帽檐压低了些。
这小子还是年轻，等毕业的时候他就会知道，有些愿望还不如不要挖出来，永远让它埋在土里算了。
被挖出来还要被全班传阅，甚至还有可能被当事人看见……
嘶——
不能再细想了。
34度的天，姜郁愣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对了姐，你当初许愿瓶里的愿望实现没有？”姜浔走到姜郁身边。
“实现了。”姜郁声音发闷。
她扯了扯嘴角，不愿多谈。
“实现了？”姜浔摸了摸鼻子，若有所思道，“那说明挖深点儿有用啊！”
他来劲了，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姜郁，“姐你帮我拿一下，我再去挖深一点。”
姜郁看着他这副精神头满满的模样，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的高中时期。
她那时候也这么活泼吗？
下一秒，姜郁看见姜浔骗同学说他背后有虫子，吓得那男同学在泥地里扭了一段儿迪斯科。
嗯……
她那时候可没这么幼稚。
见姜浔挖得差不多了，姜郁拿着东西走过去，蹲在他旁边。
“快点儿埋，弄完我就走了，今天一天给我晒得够呛。”
江城一中每一届高三开学都在八月初，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
“那你先走吧，我弄完自己回去。”
“那怎么行？家长开放日诶，我走了怕你孤独。”
旁的家长都是把孩子送进教学楼，然后挥手告别的，姜郁怎么能先走？
姜浔白了她一眼，“要不是爸妈都出差了，能轮到你来当我家长？”
姜郁眼睛一瞪，声音抬高了不少，“要不是爸妈都出差了，你以为我愿意来给你当家长？”
“不是你说你以前班主任当校长了，想来看看他现在到底是光头还是植发了吗？”
“我那是脸皮儿薄，找借口关心你呢！”
“你脸皮薄？那世上还有脸皮厚的吗？”
“姜浔！”姜郁抬手打了他一下，嗓子眼儿的话还没说出来，眼前突然出现一瓶冰水，继而出现一张圆嘟嘟的脸。
“姜浔姐姐，别生气呀，喝水。我叫叶不凡，是姜浔的同桌。”
“叶不凡？我知道，姜浔总提起你。”姜郁笑眯眯地接过矿泉水，“我和姜浔开玩笑呢，这是我们的相处模式。”
“我知道，我知道。”叶不凡嘿嘿笑了一声，然后用胳膊肘推了推姜浔，“浔哥，你快点儿吧，班主任往这边来了。”
姜郁立刻收了笑意，摆上家长架子催他，“就是，快点儿。”
姜浔无可奈何地看着姜郁，拖着长音应着：“知道了，姐，家长，祖宗——”
他将提前写好的小纸条塞进许愿瓶，然后把瓶子递给姜郁拿着，“我找下瓶塞。”
姜郁接过许愿瓶，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准备发到家庭群里。
她举着手机对焦，难以避免地看到了纸条上的字……
“希望高考后和她在一起？”
姜郁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家族祖传恋爱脑啊！
“姜郁，你偷看？”姜浔立刻要去抢。
姜郁立马把瓶子还给他，然后举起三根手指，“我没有，我发誓！是那纸太透了，里头的字都蹦我眼睛里了，我总不能装文盲不识字儿吧？”
姜浔耳根子一下红透了，他一言不发地将许愿瓶塞好，然后放在土坑正中间。
姜郁八卦地凑过去，问他：“谁呀？我见没见过？”
“你别管。”姜浔没好气道，“不许告诉爸妈。”
“我可以不告诉爸妈……”姜郁以过来人的身份教育他，“但你要知道，你今年高三了，你要专注学业，不能早恋的。”
“我没有！”姜浔下意识反驳，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你还好意思说我？”
这个家里最会早恋的明明是她！
“我好意思呀！”姜郁一歪脑袋，作无辜状，“我脸皮厚，刚刚不是你说的吗？”
姜浔无语。
他迅速将土坑填平，起身后，再次朝着姜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二人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突然看见班里同学都往同一个方向聚集。
本着有热闹必看的原则，姜郁拉着姜浔凑过去，踮着脚往里张望。
叶不凡看见他们来了，从前排退出来告诉他们：“土里挖出了一个许愿瓶！”
“他们拿铁锹挖出来的。”他比划了一下，“那坑深得都能埋人了，也不知道那学长的愿望实现了没有。”
“是学长的？”姜浔颇有些遗憾，他还以为是姜郁的许愿瓶被挖出来了。
“那么深的坑，总不能是学姐的吧？有学姐劲儿这么大呢？”叶不凡扬着声音喊道，“看看里头写什么了，应该是学长的梦校吧？”
几秒种后，前排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哇！！！！”
“居然是个学姐！”
“宋老师呢？宋老师来了吗？”
……
宋老师？
宋？
姜郁怔了一下，记忆突然被拉回了高三……
但很快，她笑自己想象力太丰富。
以他的本事，毕业后是不会回来当高中老师的。
姜郁将心里那一点点难以名状的情绪压下去，踮着脚，继续看热闹。
纸条在学生中间传阅，独属于少年们的雀跃呼声不绝于耳。
当纸条落在前面的同学手里的时候，姜郁瞟到了纸条上的字……
她瞬间僵在原地，心脏仿若停止了跳动，周身血液上涌到面颊、耳廓，连带着脖颈呈现出绯色。
耳旁嘈杂的呼声似是去到了九霄云外，姜郁觉得自己被一层真空罩子裹了起来，动弹不得，难以呼吸。
“怎么了？”
不远处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老师，是关于你的愿望。”
几个学生齐声朗读：“宁可被班主任狠狠批，也要跟宋知遇在一起！”
大半个班的人同时起哄，让第一天正式带班的宋知遇有些招架不住。
“行了，都回去上自习。”
班长适时出来维持秩序，“别看了，都别看了！把纸条还给当事人。”
姜郁脑子里全是浆糊，也没多想，就上前两步伸出了手……
但纸条并未到她手里。
姜浔以为她还想看热闹，一把将她的手拽下来，“姐啊，别看了，走吧。”
“啊？”姜郁一下子回过神，她看了看姜浔，又看了看那张被别人捏在手里的纸条，“哦，对哦……”
她当初好像没属真名诶！
那就没人知道纸条是她写的啦！
姜郁松了口气，正准备和姜浔一起离开时，突然想到刚刚那个学生说的是“还给当事人”。
除了她，还有谁能被称为当事人？
她脑海里一点一点，勾勒出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影子……
人群逐渐散开，姜郁脑海中穿蓝白校服少年的身影逐渐与眼前的男人重合。
男人穿着衬衣西裤，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里。
比起高中时的瘦削，他如今身形宽阔挺拔了不少。
面对着一群正在起哄的高中生，男人眉心蹙着，薄唇微抿，有些无奈。
姜郁曾经最喜欢看他这副样子，为了看宋知遇从无可奈何到向她妥协，她会故意耍赖闹他。
见宋知遇只是皱眉却并未发火，有学生大着胆子问：“宋老师，这个学姐后来追到你了吗？”
宋知遇没有回答，他扫了一眼还想继续起哄的学生们，脸色沉了下来。
“都回教室自习。”
学生们立刻散去，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班主任也一样。
大家谁也不想被杀鸡儆猴。
“姐，我也走了，你自己回去吧，晚上……”姜浔伸手在姜郁眼前晃了晃，“姐，姐？”
“啊？”姜郁扭头看他。
“你怎么了？”
“没事儿……”
就是在想现在给你办转学还来不来得及。
“姜浔，要不转个学？我听说江城二中也不错。”
“你神经啊？”姜浔伸出两个指头在姜郁额头上试了试，“中暑了？发烧了？脑子坏掉了？”
姜郁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有些烦躁，“我就是觉得你那班主任太年轻了，他肯定不行，教不好高三的！”
话音落下，姜郁察觉到姜浔脸色变了。
她回过头，顺着姜浔的目光看去……
宋知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不足两米的地方。
“不好意思啊宋老师，这是我姐，她，她……”姜浔绝望地闭了闭眼睛，他想说他姐脑子不太好，但他不敢。
已经得罪班主任了，总不能再得罪姜郁。
那他以后这一年可就真没好日子过了。
“没关系。”
宋知遇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冷淡，“姜浔家长，麻烦来趟我办公室。”
“您要是对我的工作有什么疑问，我们可以当面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