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遖的回答倒是让虞粒出乎意料了,她下意识问:“那我们去哪儿?”
此刻,风越吹越大,刮在脸上,刺刺的疼。小姑娘的鼻尖更红,连眼睫都在颤,像极了风雪中卖火柴的小女孩,惹人怜。
“先上车。”程宗遖并未回答,朝她微抬抬下巴。
虞粒很听话,弯腰钻进后座,主动拉过安全带扣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程宗遖紧跟其后,慢条斯理的上车,将臂弯上的大衣外套随手搁置在座椅上,刚好横在了他们之间。
司机关上车门后,车子缓慢行驶。
她倒是听话乖巧,上了车之后就不再继续追问他们要去哪里,就像是非常放心他这个人,没有丝毫提防之心。
思及此,程宗遖不由轻笑了声。
虞粒不明所以的扭头看向他:“你笑什么?”
车上暖气足,她的身体渐渐回暖,可脸颊和鼻尖还是很红,她不自觉的吸吸鼻子,那双圆润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氤氲而纯洁的雾气。
说不出的天真与无辜。
“让你上车就上车。”程宗遖说,“你怎么这么听话?”
虞粒不以为然:“怕什么?还能把我卖了不成?”
程宗遖慵懒的往椅背上一靠,煞有介事的挑了挑眉,吊儿郎当的逗她:“这可没准儿。”
虞粒灵光一闪,丝毫不害臊的接了话茬儿:“如果是卖给你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咯。”
刚才还充满无辜的双眼,此刻只剩下狡黠的精光,仿佛一只沾沾自喜的小狐狸,没心没肺极了。
程宗遖扶了下额。无奈的笑。
又来了。
之前好歹还是试探和暗示,这下倒是坦荡荡,小心思藏都不乐意藏了。
若有所思的看她几秒,他沉默的朝她伸出手,手掌心摊开。
虞粒看着伸到面前的一只手,他的手指细长,手掌心纹路清晰。
她一时不解,他要什么?
犹豫片刻,随后试探性的将自己的手伸过去,虚虚的放在他的手掌心上。
谁知下一秒,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也干燥。轻而易举就能将她整个小小的手包住。
虞粒身体猛然一僵。
程宗遖倒异常云淡风轻,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腿上,一本正经的说:“怎么还这么凉?”
他吩咐司机:“空调再大点。”
“好的,程总。”
他捂热了她这只手后松开,又去要她另只手:“给我。”
虞粒脑子都空了,什么都想不到,只能僵硬的听从安排,乖乖的送上另只手。
程宗遖还是像刚才那样替她暖手。
她坐在冷风中打了那么久的游戏,白白嫩嫩的小手冻得发红。
程宗遖淡淡道:“下次出门多穿点衣服,别为了爱美冻坏身体。”
他神色太过磊落和坦荡,并没有一丝在占小姑娘便宜的觉悟,反而那语气认真得像是大人在教育不懂事的小朋友。
刚才还沾沾自喜自己的小伎俩,谁知遇到了真正的高手,跟他比起来,她实在太过菜鸟。
轻而易举就能搅乱她这一池春水。
正当心慌意乱间,她又听见他说:“女孩子,还是得有点防备心。”
虞粒反应慢半拍,随后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她随随便便就上车的事儿。
其实话到这里,她回答一句“嗯”和“好”就行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动荡不安,心猿意马极了。
她故意问:“也包括对你吗?”
她的手指开始不安分,似有若无的剐蹭了一下他的手心。
她忍住羞赧和紧张,目不转睛的对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深邃而暗,如望不见底的黑洞,神秘危险,一不小心就被吸噬进去。
此刻,他又恢复了往常的散漫和玩味:“当然。”
虞粒:“啊?”
程宗遖笑得颇有几分不正经,半真半假的忠告:“男人都是一丘之貉。”
说着,他松开她已经被暖热的手。
“.......”
她的脸颊忽然一烫,尴尬的扭头看向窗外。
手无意识的蜷缩,似乎想要留住他残留的温度。
程宗遖看着小姑娘的后脑勺,无声的笑了好一阵儿,胸腔震动。
也不逗她了。
抬起胳膊看了眼腕表,随即对她说:“饿吗?带你去吃宵夜。”
不问还好,这一问,虞粒的肚子还真的咕噜叫了两声。她晚饭都没吃,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好!”虞粒答应。
程宗遖问:“想吃什么?”
虞粒想也没想:“火锅。”
好久都没吃了,还真嘴馋了。
现在时间不早了,大多数火锅店打烊了
程宗遖让司机开去了一个商圈,海底捞24小时营业。
这个点儿了,店里人还不少。
定了一间包厢坐下。
程宗遖将ipad递给虞粒,“要吃什么自己点。”
虞粒一点也不客气,一饿起来,看啥都想吃,刷刷刷点了一大堆。
把自己爱吃的点完了之后才想起对面的程宗遖,“你要吃什么啊?”
包厢里暖气足,程宗遖慢条斯理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放一旁,随手松了松领带,“我不饿,点你自己的就行。”
“哦。”
虞粒重新扫了一眼菜单列表,又点了可乐,本想要冰的,可忽而想起来程宗遖说女孩子喝冰不好,这才换成了常温。
点完餐之后,没过几分钟,服务员就推着餐车上菜,帮忙下锅。
汤锅开始煮沸,寥寥烟雾弥漫,很倒霉的是,偏往虞粒这边飘,虞粒往旁边躲了下。
程宗遖站起身,走过来,轻拍她肩膀,“坐我那边。”
虞粒从来都不是个娇生惯养的人,相较于她,程宗遖才称得上是那个最金贵的主儿,让他被烟熏,她还真有过意不去。
就在想说不用时,程宗遖也不跟她废话了,直接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出来,自顾自坐在了她的位置。
“听话,过去。”他拍拍她的背。
虞粒走过去坐下,心里暖洋洋的,抿着唇掩饰上扬的嘴角。
他这般礼貌绅士,温柔体贴。怕是没有人能扛得住吧。
他的西装外套还搭在旁边的座椅上,虞粒心念微动,也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上去,两人的衣服重叠。
她里面只穿了一件蓝色的高领毛衣,挽袖子的功夫。程宗遖已经捏着筷子在烫肥牛了。
“你不是不吃吗?”虞粒疑惑。
烫了几秒钟,他就夹起来,路过汤锅,肥牛顺顺当当的搁进她碗里,好笑道:“这就开始护食了?”
虞粒被调侃得面红耳赤,局促的咳了声:“随口问问,你要吃我也不拦你啊,反正是你掏钱。”
程宗遖继续烫毛肚,“都是你的,不跟你抢。”
虞粒夹起程宗遖烫的肥牛,喂进嘴里,不知是食物的美味,还是因为点其他的,这会儿她心里美滋滋,幸福感蹭蹭蹭往上涨。
她一边吃一边打量着程宗遖。
在她印象里,程宗遖一直都是非常精致的一个人,不论是物质条件还是生活质量来说,皆是在金字塔最顶端的存在。
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衬衫,除了被略微松开的领带和被他半挽起的袖口,其余地方没有丝毫褶皱。
矜贵,优雅。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跟她坐在狭小又烟雾缭绕的包间,吃最平凡而朴实的火锅。
太不真实了。
就好像,他这个人,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思维开始跳跃。
她在想,油溅上他昂贵的白衬衫,熏得一身火锅味,他是不是也会觉得反感和不适?或者后悔陪她来这种地方。
“你吃过火锅吗?”虞粒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程宗遖将烫好的毛肚也一并放入她的碗中,撩起眼皮看她一眼,玩世不恭的样儿:“在你看来我这么可怜吗?火锅都没吃过?”
“不是!”虞粒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你不可能会吃火锅这种东西。”
能自由出入赫威那种高端俱乐部,还有一家无数人向往的会所,他除了是个凡人之外,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不平凡。
程宗遖手支着下巴,烫金的腕表时不时反光,漫不经心说:“年轻那会儿,有段时间连路边摊都吃过。”
虞粒惊讶:“啊?你喜欢吃路边摊吗?”
“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程宗遖说,“是没得选。”
虞粒:“为什么啊?”
其他菜也熟了,程宗遖重新拿了一个碗,给她装了满满一碗凉着,言简意赅:“因为穷。”
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简直震惊了虞粒的整个人生观。
程宗遖还有穷的时候?
不由脑洞大开,她大胆猜测,该不会是像那些狗血电视剧里演的剧情一样,程宗遖是从生下来就被抱错或者被有心人用狸猫换下来的太子?直到前几年才认祖归宗,从玩摇滚乐队的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顺利继承皇位.....
程宗遖看虞粒那精彩纷呈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脑补了一出大戏。
“别瞎猜。”他笑了笑,语焉不详的说:“我很小就去了美国,大概是没人管学得叛逆了点,做了些家里人不喜欢的事情。”
“所以停了你的生活费?”
程宗遖将筷子放下,往后靠了靠:“可以这么理解吧。”
虞粒好奇得不得了:“那你做了什么啊?”
程宗遖一直认为,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好奇心,问题问到一种程度上就要懂得适可而止,那这个人便将最基本的人情世故给琢磨透了。
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起伏,倦懒的耷着眼皮,语气淡淡却也不容置喙:“以前的事儿没什么好说的,聊点别的吧。”
他不想说,虞粒自然不会非要去打破沙锅问到底。
但程宗遖转移了话题,让她聊别的,她这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聊什么啊。
只能闷头吃东西。
夹了一块山药,火候恰到好处,脆脆的。很好吃。
吃完山药后,她忽而灵光一闪,想到了她感兴趣的话题,抬起头,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朝他眨了眨,问:“你谈过多少个女朋友啊?”
突如其来问这么一句,倒是把程宗遖问得怔了怔。
见他不吭声,虞粒不由忐忑,怕冒犯到他:“这个也....不可以问吗?”
程宗遖哑然失笑,声音都有些含混不清:“没,可以问。”
顿了顿,他又一副苦恼状:“这个我还真没数过。”
虞粒瞳孔放大:“你前女友多到都数不过来了?”
程宗遖终于忍不住,偏过头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他发现逗她是真的太好玩儿了。
小丫头那样子恨不得跳起来打他,腮帮子鼓鼓的,像一只花栗鼠。
“不至于。”他声音里还裹着明显笑意,顺势问:“那你呢,谈过恋爱了?”
话锋指向自己,虞粒也成功被带偏。她下意识将鬓角的头发勾到耳后,“我还没谈过恋爱。”
“那看来是学校里那些毛头小子不招你喜欢。”程宗遖一副明了的口吻。
虞粒低下头,筷子戳着碗中的食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耳尖儿逐渐染上一片绯红。
她轻声说:“我只想跟一个人谈恋爱,不是谁都可以,谈一次恋爱,到结婚....一辈子只有他一个人。”
她是个太轴的人,只要认定了一个人,无论多久都可以等,无论多远都会追随。
可这一次,说完之后,程宗遖没有接话,一时沉默。安静得仿若对面没有他这个人。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已经敛去了笑意,神色讳莫如深的看着她,猜不透他此刻心思。
虞粒被他这眼神震慑到。
别看程宗遖平时都是温温和和的样子,可他的气场却强大足以到让人不寒而栗。
虞粒惴惴不安。
难道她说错话了?或许,他误会她心里有其他人?
正当她想要再解释一番时,程宗遖忽然站起了身,语气还是如往常那般漫不经心:“我去抽根烟。”
“哦。”
虞粒又在想,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吗?
程宗遖迈步离开包间,一边走一边说:“快吃,吃完送你回家。”
他走到吸烟区,摸出烟盒打火机,抖出一根烟,衔在唇边。
翻开打火机,偏头点燃。
吸了一口,白雾从口鼻中漫出来,他眯了眯眼。
心里头那股子烦躁愈演愈烈。
不太想再回那逼仄的包间。
程宗遖自我认知一向清晰,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随心所欲,更别提有什么道德责任感。
感兴趣了就谈,没兴趣了就散。这就是一种默认的游戏规则。
只是现在,倒不是没兴趣了,就是没什么心情了。
他不该去招惹一个涉世未深,对爱情抱有无尽幻想和憧憬,动不动就许终身的天真小姑娘。
很显然她并不懂得,游戏规则。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