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薄来松开领口的的扣子,将领带扯了下来。

“舒文睿知道我们马上要结婚。”

薄来没有看娄枝秾,而是低着头解袖口。他的语气带着些凉意,看起来丝毫不介意娄枝秾话语中的抵触。

“可能……”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转过头,看着仍然站在门口的娄枝秾,“有些误会?”

薄来的嗓音有些低,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沉缓,落到耳朵里似乎就变得有些暧昧。

娄枝秾转身握住门把手,语气仍然有些僵硬,“我去和苏合睡。”

薄来提醒道:“她和宋斯屿在一起。”

娄枝秾开门的动作一滞。

薄来慢慢走上前,娄枝秾保持着握住门把手的姿势,没有动。

薄来逐渐靠近,在和娄枝秾只有半臂距离的时候停下。

娄枝秾背对着他,她攥着门把手的手慢慢收紧。距离这么近,一阵隐隐约约的压迫感袭来,薄来身上那股冷冽的味道笼罩着她,仿佛把她整个人禁锢在原地,让她动弹不得。

薄来似乎又探近了点——她好像感受到薄来灼热的鼻息洒在颈间处。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都变得有些僵硬。

薄来抬起手,勾了一下她发尾,“提前适应一下?”

“未婚妻。”

这个亲昵的称呼就像一个神奇的开关,总能激起娄枝秾不同寻常的反应。

对娄枝秾来说,这个称呼除了挑衅,还在变相地提醒她应该做什么。

她转过身,一双勾人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薄来。

“我就怕……”娄枝秾视线慢慢下移,又慢慢抬起眼,语气轻巧,“我把持不住。”

薄来闷笑两声,意义不明道:“来日方长。”

两个人对视着,在这逼仄的角落里维持着微妙的氛围。

薄来忽然伸出手,娄枝秾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然后就看到他摁开了旁边墙上的灯。

房间里瞬间变得明亮,冲散了那些晦暗不明的暧昧与微妙,娄枝秾眯了眯眼,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薄来一开始就是冲着开灯来的。

刚才那几句不过是顺带的调笑。

娄枝秾难得觉得有些尴尬,看了他一会儿,就绕过他往房间里走,“我要洗澡了。”

她身上还穿着酒店的睡袍,如瀑的大波浪卷发披散在肩后,紧束的一条腰带勒出她的纤细柳腰,再往下就是一双纤长匀称的腿。

薄来克制地收回目光。

浴缸就在全落地窗边,外面的湖光山色一览无余,娄枝秾将头发包了起来,慢慢地坐进浴缸里。

热水漫上她白皙光滑的皮肤,她往后一靠,满足地叹了口气。

淋浴间里传来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应该是薄来在洗澡。娄枝秾在蒸腾的热气中闭上了眼,脑海里闪过晚上发生的种种。

参加一个晚宴,比画一整天画还累。

她摸到旁边的手机,打开蓝牙连接浴缸自带的音响,左挑右选,挑了一首塞瑞的歌。

她泡在热水里,被温暖包裹,感觉紧绷的肌肉都放松下来了,浑身都通透舒畅,带着安神作用的熏香袭来,精神上的疲劳得到了很好的缓解。

在淋浴间的薄来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些熟悉的音乐声,等到他洗完澡,一边拿着毛巾擦头发,一边推开淋浴间的门。

娄枝秾放的歌非常清晰地传了出来。

薄来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循环了几首歌,娄枝秾困乏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时间,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再泡头就要晕了。

薄来身上穿着同款酒店睡袍,头发蓬松,坐在床头拿着平板,似乎在看什么资料。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带着居家气息的薄来。

脱下正装的薄来褪去了平日里那股运筹帷幄的精明,一贯的淡漠从容转化为懒洋洋的惬意,即便仍拿着平板处理事务,娄枝秾还是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毫无防备的放松感。

估计结婚后就是这样,还会经常看到不同面的薄来。

娄枝秾收起思绪,拢了拢头发,习惯性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

除了兴趣班那边的老师群,就只有一个长期合作的画廊老板给她发来微信,邀请她参加私人开幕晚宴。

画廊老板给她发来一长条语音,她本来想长按选择转文字,没想到却外放了出来。

“参加这种晚宴对你只有好处,这次博物馆私人晚宴受邀嘉宾可不少,你可以和策展人、馆长、还有一些媒体交流一下,有Donor对你非常感兴趣,这难道不是一个扩展人脉的好机会吗?”

余光里薄来似乎瞥过来一眼,娄枝秾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又弹出来一条语音,自动播放了下去。

“社交对你们来说也非常重要,你不同意我说的那个包装的方案,又不参加这种晚宴,虽然你的画现在也能卖不少钱,但哪个艺术家不希望自己的画能买更多的钱?”

“我也不是勉强你,只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确定继续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卖画,我也尊重你的想法。”

娄枝秾握着手机,她越发觉得,在都灵那几年可能是她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时间。

她其实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各种晚宴酒会,小时候被娄格和郦仕香带着参加,中间好不容易逃去都灵歇了几年,没想到回来之后还得面对这些。

特别是嫁给薄来后,这种场合只会多不会少。

“很困扰?”

娄枝秾回过神,看到坐在床边的薄来正注视着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娄枝秾重新低下头,在微信上回复画廊老板,“没什么好困扰的。”

现在的娄枝秾学会不勉强自己,对于自己不喜欢的晚宴,拒掉就好了。

她在回微信的空挡,薄来看了一眼平板上被搁置在一旁的消息。

助理:唐纳德先生邀请您在本周五晚上七点参加博物馆私人晚宴,当天下午两点您约了设计师欧若女士在南山公馆见面,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安排。

薄来想了想,回复道:推了吧,就说我最近要结婚,在忙。

助理:好的。

娄枝秾坐到床边,回完微信后又打开微博,回了几个粉丝的留言,就摁熄屏幕,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一旁薄来视线从平板上移到娄枝秾的脸上。

娄枝秾闭着眼,似有所感,“干嘛?”

因为带着些许困意,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软了不少。

薄来语气温和,“要睡了?”

“嗯。”

薄来看了她一会儿,把平板放到一旁,熄了灯。

他留了一盏小夜灯,在她旁边躺下。

娄枝秾的那一句“留个小灯”就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她咽了回去。

那句话就像是被卡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一股莫名的滋味泛了上来,堵得心口酸酸涨涨的。

应该巧合吧。

娄枝秾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墙壁上灯光的剪影。

她记得薄来说过,他睡眠质量不太好,一点光亮或者一点动静都会让他睡不着。

当时娄枝秾说自己就不一样了,怕黑,从小就习惯开着一盏小夜灯。

那薄来……

她胡思乱想着,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就在她脑中混混沌沌,即将进入睡眠的时候,薄来忽然偏了偏头,低声问道:“程迟轩和你说了什么?”

娄枝秾恍惚间听到薄来的声音,反应了很久,才带着睡意咕哝:“程迟轩是谁?”

薄来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短暂地愣怔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没事,睡吧。”

这一句话似乎带着魔力,娄枝秾安下心,彻底陷入睡眠。

听到娄枝秾匀长的呼吸声,薄来勾了勾嘴角。

这么快就睡着了。

娄枝秾睡着的样子莫名乖巧,薄来伸出手,隔着半指的距离,轻轻描着娄枝秾的脸庞。

这么招人,他从高中就开始提防着。

程迟轩的那点心思,他比娄枝秾要早察觉到,所以那天午休时间,他看到出现在教室门口的程迟轩,一点都不惊讶。

当时教室里就只有他和娄枝秾,娄枝秾画完画有些犯困,趴在课桌上小憩。薄来就坐在她的旁边,翘着脚看书,两个人一人一个有线耳机,静谧又心照不宣。

程迟轩一到教室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薄来慢悠悠地抬起头,和教室门口愣怔的程迟轩对视上。

他深邃的眼睛中波澜不惊,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搭在娄枝秾坐的椅子上,浑身都透着一股随性散漫的样子。

两个人对视半晌,薄来微微扬了一下眉。

程迟轩后退一步,低声含糊道:“走错了……”

可能是听到脚步声,娄枝秾忽然偏了偏头,带着朦胧的睡意问薄来:“怎么了?”

“没什么,”薄来勾了一下她耳边被弄乱的碎发,“睡吧。”

看着娄枝秾又把脸埋进臂弯里的样子,薄来的眼中浮现几分笑意。

怎么会这么可爱。

薄来从小扎在二代圈里,见过的漂亮女生不计其数,周围同龄人都开始隔三岔五换女伴的时候,他还一直和女生保持着安全距离。

有人打趣他过得清心寡欲,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他的父母虽然没有多少爱情,但依旧保持着忠贞,典范在前,对他的观念也有一定的影响。

前十几年,薄来活得随性又肆意,几乎整个人都泡在音乐里,去了南中之后,他又组了一个小乐队,就在他以为剩下的三年也会这样继续无趣下去的时候,他遇到了娄枝秾。

第一次见到娄枝秾那天傍晚落霞昏暗,整个南中笼罩在一片橘色中,

娄枝秾因为在瑞士参加夏令营,没能按时入学,那天下午她来学校报到,在楼梯间遇到了提着小提琴包的薄来。

他正往下走,娄枝秾抱着几本新书往上走,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薄来漫不经心地瞥了旁边一眼。

娄枝秾恰好也看了过来。

就一个瞬间,薄来忽然就移不开目光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人在他死气沉沉的心中划过一根火柴,一团火忽地烧了起来。

连带着周围的景色都鲜活起来。

薄来回过神,借着昏黄的夜灯,望着娄枝秾熟睡的脸庞。

但那惊鸿一瞥,其实还不是他执着于娄枝秾的原因,但是直觉已经告诉他,就是这个人。

第一眼心动,往后还会无数次心动。

后来那两年,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保持着不会过度打扰的距离,待在娄枝秾的身边,他甚至为未来设想好了不同的路。

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变故。

房间里有光亮,薄来有些睡不着,就坐了起来,起身去了阳台上。

晚上的风带着些凉意,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微微拂起,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包开过的烟,薄来拿了起来,轻轻一磕,烟盒里就吐出一支细长的烟。

点燃后,他慢慢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在口腔里渡了一圈,他微微蹙了蹙眉。

为了保护嗓子,他几乎没沾过烟,就连喝酒也非常克制。

他盯着那一点橘红,暗暗思忖:味道也不怎么样啊……

他就抽了一口,后面就任由烟燃着,等到一长截烟灰掉落,他才回过神,摁熄了烟头。

娄枝秾在家经常会熬夜,有时候是为了画画,有时候是单纯睡不着,或者睡着了做噩梦,但是在酒店里过度柔软的床上,她竟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早晨,娄枝秾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慢慢挣开了眼。

正在扣衬衣扣子的薄来扫过来一眼,“醒了?”

娄枝秾闭了闭眼,又睁开,“嗯”了一声。

她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看,还不到八点钟。

“起得真早,”娄枝秾坐了起来,白色被子被团在一起,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片漂亮的锁骨。

她慢悠悠打了一个克制的哈欠,薄来看到她还有些困倦的模样,说道:“可以再睡一会儿。”

“不了,今天还有课。”

娄枝秾坐在床边,低头穿拖鞋。

“我叫人送早餐上来?”

刚起床,娄枝秾的表情恹恹的,她拽了拽自己的衣袍,起身走向桌边,“你要吃你就叫。”

她可没空陪薄来享受一顿精致悠闲的早餐。

薄来也没勉强,站在桌前兑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娄枝秾顿了一下,接过那杯温度刚刚好的水。

洗漱完,娄枝秾收拾好自己,跟坐在沙发上发短信的薄来说:“我先下去和黎榕打个招呼。”

薄来点点头。

临走前,薄来环顾一圈房间,视线落在梳妆台上。

台面上是娄枝秾落下了一串手链。

薄来存了点心思,一直把人送回家,都没有提到那串手链。

娄枝秾是第二天才发现自己手链不见了。

她“啧”了一声,有些焦躁地在自己包里又找了一遍,确定是落在了酒店里。

不过也不是什么贵重的手链,她安慰自己算了,丢了就丢了。

她打开手机,正要看看打的车到哪里了,一个温婉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

“娄小姐。”

娄枝秾回过头。

站在她面前的一个雍容优雅的美妇人,眉眼间有些眼熟,但她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在哪里见过。

虽然气质偏向柔和,但她自带上位者的从容贵气,衣着打扮精致大方。

应该是哪家的阔太太。

娄枝秾微微一扬眉,“找我?”

妇人礼貌地对着她点了点头,先自我介绍。

“我是薄来的母亲,袁舒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