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枝秾还是没声音。
郦仕香有些恼了,“说话啊。”
娄枝秾被她这一声拉回了神,“不用。”
她说得太小声,郦仕香一时没有听清,“什么?”
“不用,”娄枝秾说道,“我自己会化妆。”
郦仕香那边没了声,似乎在犹豫。
“不用造型师,”娄枝秾慢慢扬起一个笑,“我知道薄来喜欢什么样的。”
她没有撒谎,她确实知道薄来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只不过是再变回乖乖女而已。
娄枝秾站在一扇玻璃门前,拿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用力到指尖都有些发白,映在玻璃里的面容却非常平静。
只不过是再变回十八岁的娄枝秾而已。
“那……也行。”
听到他这么说,郦仕香退让一步,“但是必须让司机去接你。”
“嗯。”娄枝秾捏了捏眉心,“没别的事的话,我就挂了。”
郦仕香那边顿了一下,直接挂了电话。
陈鸣骞从教室里出来,刚好看到放下手机的娄枝秾。
娄枝秾想起他在电话前问自己的问题,对他耸了耸肩,“不巧,刚来电话,明天有事。”
陈鸣骞却似乎有些执着,“什么事。”
上课时间外的娄枝秾耐心有限,又加上刚才被郦仕香一通电话毁了心情,面对陈鸣骞的打探,她几乎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言简意赅道:“相亲。”
陈鸣骞愣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司机就在娄枝秾住的出租房楼下等着了。
黑色锃亮的奥迪在周围破旧的胡同中显得格格不入,娄枝秾挑了一条酒红色长裙,收拾好自己后下了楼。
司机微微弯腰,恭恭敬敬地拉开后座的门。
隔壁楼下围在一起聊天的妇人看到娄枝秾上了车,纷纷投去异样的目光。
本来她的打扮就偏向性感,平日里也没少听到流言蜚语,只不过她不在乎而已。
听得太多,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反反复复也就是那几个词,她都觉得无趣。
与家里的帮佣一样,司机也不被允许多说话,娄枝秾坐车上下学十几年,跟司机的对话不超过五句。
轿车在一家私房料理店前停下,娄枝秾曾经来过这家私房菜一次,它虽然处在城市中心,却藏在一座小山底下,店里只有两个包间,安静又低调。
一进去,就有服务生迎了上来,“是娄小姐吗?薄先生已经在二楼等着您了。”
娄枝秾跟在服务生身后,慢慢走上台阶。她以为自己会感到紧张,或者难堪,但是她却意外的平静。
当年她去都灵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薄来了。
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就要坐在一张桌子上商量婚事了。
“娄小姐请。”
服务员推开门,娄枝秾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缓缓地抬起眼。
薄来穿着熨帖的西服,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正低头看手机。
那一瞬间娄枝秾有些恍惚,仿佛她推开是的那间空音乐教室的门,看到薄来穿着校服,坐在钢琴前面,漫不经心地翻着自己的画。
娄枝秾很快收拾好情绪,脸上扬起一个明艳的笑容,“薄总,好久不见啊。”
薄来抬起头,看到笑着的娄枝秾,怔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到淡漠的表情。
他扬扬下巴,“坐吧。”
娄枝秾丝毫不介意薄来的轻慢,服务生替她拉开椅子,她拢了拢裙子,坐在了薄来的对面。
薄来对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
服务员低声应下,离开的时候轻轻关上了门。
“咔嚓”一声,包厢里安静了下来。
一种莫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中弥漫,多年未见带来的距离感仿佛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那些热烈鲜活的岁月长埋于平静的深处,一不留神,就可以看到从前的影子。
薄来变了。
不是说长相有什么大的变化,就是气质,高中的薄来懒散,桀骜,却有着掩不住的少年气,眼前的薄来仿佛把那些浮华的都沉淀下来了,变成了更深一层的淡漠。
薄来向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风情万种的娄枝秾,淡淡道:“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娄枝秾举着茶杯的手一顿,然后抬起眼瞧着薄来,眉眼一弯。
“这不都是,拜您所赐嘛。”
薄来蹙了蹙眉。
“我就是跟您开个玩笑,”娄枝秾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会没点变化。”
薄来舒展了眉心,不怎么走心地应和了一声,“是。”
虽然同窗近三年,他们的会面实在不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同学,反而像是气场不合的仇家,话语中都夹枪带棒。
偌大的包间里忽然静了下来,娄枝秾低下头,转着桌上的茶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放在桌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显示屏上是一串陌生号码。从前娄枝秾都懒得接这种电话,但这次见面实在索然无味,抱着听一听的想法,她接起了电话。
“喂。”
对面是一个声音有些熟悉的男人,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气,“你还敢接电话?”
娄枝秾觉得有些新鲜,“你谁啊?”
薄来扫过来一眼。
那边的男人一噎,似乎认定娄枝秾就是故意的,于是更加愤怒,气息都有些不稳。
两个人之间的桌子上有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三支娇艳欲滴的玫瑰,娄枝秾一手握着电话,另一只手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支玫瑰,然后捏住玫瑰的花茎,指尖一用力,将花茎折断。
她指尖把玩着玫瑰,配上她的大波浪卷发和浓艳的妆容,加上脸上慵懒倦怠的神情,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靡丽的富贵花。
薄来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
“裸模?”
娄枝秾这才想了起来,“钱我已经给你了。”
薄来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眉,娄枝秾朝他眨眨眼,抛了个飞吻,嘴上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留情,“你还想怎样?”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薄来,一只手拖着下巴,微微扬起脸,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电话里的男声大声嚷嚷了什么,娄枝秾的脸上露出一丝不耐,“该给的我都给了,别再来烦我。”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想起对面还坐着薄来,再结合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似乎处处都在彰显自己是个麻烦。
她捏着手机晃了晃,“薄总要反悔吗?”
“为什么要反悔?”薄来淡笑,“记得回家就行。”
娄枝秾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璨然一笑:“好啊,没问题。”
刚好服务员端着菜上来了,两个人看着各式各样的菜逐一被摆好,服务员想要介绍菜,薄来摆摆手,示意不用介绍。
服务员微微弯了弯腰,就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娄枝秾早上没有吃早餐,现在看到一桌子原本自己会喜欢吃的菜也只觉得油腻又恶心。
薄来抬起眼,看到坐在椅子上未动的娄枝秾,“不吃点?这里的醉蟹挺有名的,你应该会喜欢。”
“是吗?”娄枝秾拢了拢头发,“醉蟹是我高中喜欢的,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了。”
薄来没什么表情,只是搁下了筷子,换了个话题,“婚礼有没有什么要求?”
“婚礼我不管,也管不着,”娄枝秾说,“但是婚纱必须是我喜欢的。”
“嗯,”薄来随意地点了点头,见娄枝秾没再说话,便问道:“没有别的想法?”
娄枝秾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飘忽了一下,像是在走神。
良久,她嗤笑了一声,“以前我有很多想法的。”
“可以听听。”
“算了,”娄枝秾没兴趣给他分享少女心事,“以前觉得婚礼一生一次,现在反而觉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举起了高脚杯,“薄总高兴就行。”
薄来没有动,娄枝秾就自顾自喝了一口红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说完这句话,娄枝秾发现薄来似乎不怎么高兴。
她笑了一下。
可以理解,毕竟被驳了面子,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薄来肯定不会高兴。
答应了婚事,来见了所谓的未婚夫,说话却又含着怨气,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看到薄来轻描淡写的模样,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翻涌的情绪。
娄枝秾胃不舒服,薄来对一桌精致菜式似乎失去了胃口,两人离开的时候,菜都没动几筷子。
“我送你回去。”
娄枝秾正想说“不用了”,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疑惑的男声。
“薄来?”
那个人热情地过来打招呼,“还真是你,太巧……”
他一转眼,看到站在薄来旁边的娄枝秾,忽然就忘了自己后面要说什么了。
能来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这个人也算是圈子里的有名的太子党,浮华的名利场里美人自然不少,但是像娄枝秾这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阅人无数的他也算是头一回见。
娄枝秾今天穿着一条酒红色长裙,贴身的设计衬托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段,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堆金积玉养出来的贵气,和气场强大的薄来意外显得非常般配。
他原来就跟薄来是高中同学,后来交情也还算不错,但从来没听说过薄来身边有什么女人。
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娄枝秾,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薄来注意到他的眼神,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确实很巧。”
那个人探究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巡了一个来回,“这位是……”
薄来顿了一下,淡笑着介绍道:“……我的未婚妻。”
娄枝秾配合地挽住薄来,对着男人微微一笑,眼波春水撩人,“好久不见。”
她的身量算是高挑的,踩着高跟鞋能有接近一米八,在薄来面前竟然还能算是小鸟依人。
男人愣了一下,听到那一句好久不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又仔细看了两眼娄枝秾。
忽然一张相似的脸闪过他的脑海,他有些诧异道:“娄枝秾?”
“是我。”
不怪那个男人没认出来,娄枝秾现在的妆容、气质,完全和当初高中那个乖乖女不一样。
他看着两人亲昵的姿势,露出了然的笑容,“当时上学的时候就觉得你们之间不对劲,现在……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修成正果?
娄枝秾有些想笑。
男人见两人似乎要走,便说道:“我还约了人,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下次有空一起出来喝酒。”
薄来微微颔首,“好。”
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男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难得碰上一个惊艳到他的女人,没想到竟然是娄枝秾。
顶头上有个保驾护航的哥哥,现在又多了个薄来,他疯了才会去招惹娄枝秾。
薄来是自己开车来的,娄枝秾坐在副驾驶座,面色平静地望着前方。
一盏盏路灯飞速倒退,昏黄的灯光透过挡风玻璃,跳跃出朦胧的光晕,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显得繁华又热闹,衬得车内更加寂静。
一股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恰好遇到红灯,娄枝秾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包香烟,对着薄来摇了摇,“介意吗?”
“请便。”
娄枝秾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摁下打火机。
烟卷尾部被点燃,明明灭灭发出橘红色的光,娄枝秾打开窗,慢慢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味道在肺里转了个来回,情绪也慢慢平静了下来,娄枝秾夹着烟的手搭在车窗上,望着车窗外步履匆匆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薄来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支着额头,忽然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受气氛感染,娄枝秾意外地听出一丝温和的意味。
“挺好的,”娄枝秾的声音有些闷,“很自由。”
薄来松松地“嗯”了一声。
他缓缓发动车子,带着丝凉意的风轻柔拂上娄枝秾的脸,红酒的酒劲后知后觉地泛了上来,娄枝秾慢慢闭上了眼。
车里温度刚刚好,娄枝秾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安心又放松的感觉了,不知不觉中,她竟然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在娄枝秾住的地方附近,她身上盖着一件西装外套,丝丝缕缕的古龙水味萦绕在她周围。
薄来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娄枝秾转醒的动静,偏过头看着她。
“醒了?”
“嗯,”娄枝秾将外套递给他,话语中还带着睡意未消的困倦,“怎么不叫我?”
薄来似乎在看什么文件,没有说话。
他一手回复微信,另一只手从旁边拿出一个小礼袋,“礼物。”
娄枝秾怔了一下,“送我的?”
薄来摁熄屏幕,扬扬下巴示意她打开礼袋,“打开看看。”
娄枝秾从礼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盒,看到上面类似十字架的logo,娄枝秾微微挑了一下眉,“江诗丹顿?”
“嗯。”
盒子里方方正正摆着一块女士腕表,娄枝秾垂着眼看着那一圈璀璨夺目的钻石,勾了勾嘴角。
这份礼物价格不菲,但薄家最不缺的就是钱,这对她来说证明不了什么。
纤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合上方盒,她转头看着薄来,“谢谢薄总。”
薄来“嗯”了一声,“不早了,回去注意安全。”
娄枝秾朝他笑了一下,推开车门下了车。
薄来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刚才联系的负责人回复他了,打开一看。
是宋斯屿。
宋斯屿:你和娄姐真的要结婚啦?
宋斯屿:还是你会玩,还搞先婚后爱那一套。
宋斯屿:话说回来,娄姐原谅你了?
薄来被接连不断的微信提示音弄得头疼,懒得回复宋斯屿。
另一边宋斯屿坐在自家公司办公室里,听着部门经理絮絮叨叨向他汇报,面色严肃地摁着手机。
宋斯屿:要不你给娄姐砰砰磕三个响头,她估计就原谅你了。
薄来纡尊降贵地动了动手指,在手机上敲上一个“滚”。
薄来:你很闲?
加班加到这个点的宋斯屿已经濒临崩溃:忙死了!!!我再加班就要猝死了!!!
薄来干脆把手机一关,转头看向玻璃窗外。
见娄枝秾走进自己住的巷子,停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缓缓地开走。
高跟鞋踩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发出的“笃笃笃”的声音回响在寂静的小巷里,惨白昏暗的路灯忽明忽灭,娄枝秾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慌。
似乎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种粘腻、令人不适的眼神如影随形。
娄枝秾疑惑地回过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子。
没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