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万事于心要志诚,志诚真可对神明。
豚鱼有觉犹能格,金石无情亦可倾。
恭敬须知为进步,虚张定是失真情。
人能举动循天理,变怪妖魔永不生。
话说四大比丘闭目端坐,存了一点不偏不倚、虚空无我之心。那长老左推右侧,那里推测得出,思思想想,没了主意,便走下席来道:“四位老师父,莫非是圣僧?小和尚推测不来。”四僧开眼道:“长老,你既不能推测,料妙算也没处着力,我闻那唐僧们但以志诚恭敬,向灵山取了真经回还,俱照大道行来,他自然由新开近路,从河觅舟而去,你却有何妙其使他必进城到你寺来?”长老说:“我小和尚已有一封袋付迎接的僧人前去,若是那圣僧不肯进城,见了封袋内说的情由,他必然不辞远道。老师父,我既是个妙算,要动他来,这机微怎先泄的?只待唐僧师徒来时,四位师父自知也。”长者正向四僧讲论,只见山门外走进两个僧道来,见了四大比丘,大家呵呵大笑起来。比丘僧到彼与灵虚子便问道:“师兄不在灵山听法,却远来到此何事?”两个只问了这一声,那长老在袖中占了一课,便推测着了,忙下阶来,望着众比丘深深稽首拜礼道:“凡僧俗眼,不识菩萨降临,有失焚香迎接。”众比丘见他识出,乃说道:“长老这会推测入灵,总是我等几微先露了与你,你既知我等,必然知我等此来何意。”长者袖中又占一课道:“四位菩萨乃是照察取经僧人一路回还诚敬与否,若是诚敬,自然妖魔不敢犯,若是不诚敬,只恐邪怪横生。”四僧说:“长老,你便再传一课,推测这取经僧人诚敬与否。”长老道:“菩萨,弟子这推测只占得现在事情,若是那诚敬与否,乃在取经僧人之心,这心变幻无常,举动顷刻,须是试他以事,看其应答何心,然后方知。”四僧听了道:“果如长老之言,我等特为取经僧人到此,不知他心急如何?”灵虎子道:“我弟子一路同到彼师兄前来,唐僧志诚仍守不变,八戒老实,沙憎恭敬,依旧不差。无奈途次妖魔自外来犯,孙行者不得不以机变灭之,便是我两个时或助他们些法力,未免也入了一种机变。自知这方寸几微不胜机变,堕了罪孽,只为保护经文,不得已耳。方才路过前途庵堂,见两个和尚奉长老差遣,迎接圣僧。他道长老妙算,有一封袋,只等孙行者到来,不肯进城,方拆了看,其中有必使他进城到寺之计。我等欲要封袋一观,两个道:机难先泄。不知此袋中长老何计算之妙也,我两个原有保护真经之责,故到此探听,长老必要唐僧师徒进城到寺,何事相干他?若系报他首年来时破妖救僧之德,此为一端私情,叫他师徒又远转了百里程途,其亵慢真经,过在长老;若是有甚妖魔作耗,思想孙行者毫毛救难的神通,他如今不比昔年了。”长老听得个孙行者不比昔年,大惊问道:“孙行者自来谁不知他名叫做齐天大圣,降妖灭怪保唐僧的神通广大,怎么如今不比当年?”灵虚子道:“长老你实是不知,他自
唐僧到彼岸,宝藏已求来。
无用金箍棒,空余机变材。
慈悲福地种,方便法门开。
若说拿妖怪,推聋装哑呆。”
长老听了灵虚子之说,暗欢喜道:“我正要今日的齐天大圣,不比着年,想是他师徒求取了真经,信受奉行,一心只是保守经文返国,不管一路妖魔生事。想我生事扰害寺僧,若是他齐天大圣过此推聋装哑,坐视不顾而去,也不费我差僧远接之意。”灵虚子看了长老暗自裁怀,乃向比丘僧说:“原来长老这暗喜心肠便是妖魔,但不知他何等情由,来寺做住持长老。若是扰害寺僧,我们当为寺僧驱除,使唐僧们经文好生可去。”乃向长老问道:“你欲接孙行者到此,想是叫他驱除妖怪。不知这妖怪是甚样精灵?在那里生事?”长老道:“我弟子若说出来,便是那锦囊封袋儿中妙算,非是妙算,乃是求齐天大圣师徒们远转一程,莫要往那新开的河路一带前去。那新开河路一直东行,乃是我弟子寺中众僧的俗家住居在彼,且多有出场田地,一年租税米谷倚靠为生。不知自从近日开了通路,生出许多妖怪,把稻谷尽数残伤,青天白日还要迷昧往来行人,我寺众僧大受其害。封袋中实是开载这些缘故,要报齐天大圣昔日救寺僧之恩,今日求了经文回来,宁可远转一程,讨个平安道路回去。”灵虚子听了道:“长老,你这是个报恩好情,却怎说是个妙算?”长老说:“我弟子若不封个秘密袋儿,只恐他不肯听信前来。”灵虚子乃向众比丘道:“长老果然妙算,那孙行者听得封袋之言,定然进城。到彼师众欲试其初心诚敬,我与到彼师兄已知久矣;师众不信,当往前途再试。此长老处让他迎接唐僧到来。”四大比丘与比丘到彼僧即离寺门,那长老敲动钟鼓,聚积寺众,齐拜留众位菩萨少住鸾驭,愿献香斋供养。众比丘道:“留以待取经僧人。”乃驾云乘空而去,这寺僧个个望空瞻拜道:“爷爷呀,活菩萨临凡。”
却说众比丘登了云路,乃向灵虚子道:“优婆塞道兄,你知这长老推测妙算么?”灵虚子道:“我弟子略知一二,因方才见其暗喜心肠,只恐这长老是个祆魔。”众比丘道:“分明是一个妖魔,他怕孙行者路过他地方,定要为地方方便,驱除精怪,故设个计较愚哄唐僧们不往他处走。”灵虚子说:“师兄们既知为妖,就当剿灭他,如何放他推测计算唐僧?”众比丘道:“师兄,你有所不知,我们是奉佛爷旨意,来察取经僧人唐僧师徒诚敬。这妖魔倒有灵机占测,正要留他以试唐僧们道行。若是方才我等一动了法力驱除,未免惊动一寺众僧。但不知此妖从何处变幻,迷昧了寺僧,作个长老。你与到彼师兄原奉佛旨保护真经,非同我等前来暗试他的,你还当紧随唐僧前后,料孙行者不被他袋儿算计。”灵虚于依言,乃辞了众比丘,仍与到彼僧在那新河境界等候唐僧。那众比丘却去前途查探那长老妖魔来历。
且说三藏辞别了老叟,师徒们挑押着经担前行,一路叹息蜂鹊也成精作怪,只见八戒道:“作怪作怪,惹了这宗买卖。
肩头生疼,脚步又快。
肚里空虚,觉不自在。
妖怪偏多,猴精惫懒。
挑着飞跑,不肯少待。
莫怪老猪,歇歇何害。
寻个人家,深深下拜。
化些素斋,几样蔬菜。
他若不施,我便放癞。”
行者听了笑道:“呆瘟,人家回言,不少你债。”八戒道:“我也是挑的辛苦,腹中饥了,且说一句儿散散心。”行者道:“你散心,我也戏你一句儿解解闷。”三藏道;“徒弟果然力倦腹饥,且歇下担子,寻人家化一顿斋饭接接力。八戒也说得是。”行者方才歇下担子,把眼往前一望,道:“师父,人家到没有,那前边好似一座庵庙,待徒弟们去看看来,若是可安住的,再去化些饭米来煮。”三藏道:“你们齐去走走,莫要推一个。”八戒道:“师父,好生照顾担柜马匹。”三藏道:“无妨,我自小心在意。”
行者三个方才走了几十步,那山门两个和尚远远见了,乃迎上前来问道:“师父们可是东土取经回来的圣僧?”行者道:“我们正是。”两个和尚听得连忙稽首道:“小和尚乃是车迟国城内敕建智渊寺住持长老差来远接的。我长老感昔年圣僧来时,有一位齐天大圣拔毫毛救了一寺僧性命,到今念念不忘,只等圣僧取得经回,迎接到寺,酬报大恩。”行者道:“原来这地方到了车迟国,离国尚有多少路?”和尚说:“尚离一百二十余里。”行者道:“我曾西来问人说,新开一条河路,不必进城路远绕道,省得又要朝谒。况我们来时,要倒换关文,如今回还不用了。多多拜上你长老,说我们从新路回还。”那和尚听了道:“我长老正恐圣僧不肯进城,故此差小和尚两个远来迎接,还有一纸锦囊封袋儿,奉与圣僧老爷看。但我长老原说是四位圣僧,如何今日只三位?且说有行囊经担,如今不见。”行者道:“我师父尚在前面看守着经担马匹哩。”和尚道:“这等我们须要见了老师父,方好求他主意。”行者道:“你且把封袋儿取出我看。”和尚道:“长老原叫我小和尚只等齐天大圣不肯进城,方把封袋儿拆开。”行者笑道:“老孙果然有名,我便是齐天大圣,快取出来看。”和尚道:“看师父像貌,长老说与我的话倒也是了,只是老师父尚未见面,他乃师长,须要见了他讨个主意,方敢拆封。”行者心躁,只是要和尚取出封袋儿来看,那两个和尚你推说在他身上,他推说在你身上,只等见了老师父方拆封袋儿。说家有长,岂有背了老师父拆封之礼?行者见他这等说,乃同他两个走回三藏处来。
两个走不多几步,见三藏坐在地下合掌向经柜前课诵经文,他两个看见经担包上五色毫光,映着日色,灿烂半空,那里敢上前,口里只叫:“请那老师父近前拆封袋看罢。”沙僧道:“二位师父,你既远来迎接我等,既见了我师,岂有不近前相会?如何叫我师父倒来接你?”和尚说:“我奉长老命,叫我见了老师父,须是他来看此封袋。这袋中乃长老妙算在内,有益与你师徒途路便当的说话。”沙僧见他说到途路便益,只得飞走到三藏前,把这情节说出。三藏听了是途路便益之言,便起身飞走到两个和尚之前,各相问讯了,和尚又把长老迎接前情说了一遍。三藏道:“我等西游日久,归心甚急,既有便益新开河道,当觅舟前往,不必进城,免惊动寺中长老,又免得朝谒。”那和尚听见三藏之言,方才身边取出一个锦囊封袋儿递与三藏,那行者心躁,也不等三藏接着,他便一手抢过去,开了大叫着念道:“敕建智渊宝寺住持长老原无,遣僧百里外程途迎接大恩师父,一则感恩图报,一则便你师徒,莫从新路惹妖魔,还走城中旧路。”
那和尚远远招手叫道:“老师父,从这山凹里来。”行者道;“你既要我们走那山凹,我却力弱不能挑这担子过山,烦你替我们挑几步。”那和尚道:“我们也力弱不能。”行者道:“劳你过来帮抬帮抬罢。”和尚那里肯来,只见行者从新开路上走,道:“你那两个小和尚,好好回去,莫要动了老孙当年来的性情,这挑担的禅杖虽不是金箍棒,却也不相应。”那和尚见势头不好,只得过山凹去了。三藏道:“徒弟,长老感旧,差和尚远接,也该好意回复他去,如何讲出金箍棒昔年情性?”行者道:“师父,你们真真志诚老实,不识这二人情景,我老孙知道他几分了。”却是何说?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四比丘存了虚空无相之心,龟精便算不出,可见被鬼神算计着者皆属第二念耳。
两个妖和尚见了经担,不敢沾身,若请他来寺,何以处之?此是龟精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