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条粗细大小各异的黑蛇横死眼前,盘绞成环状。
仔细分辨可以发现,是咬腹自杀而亡。
一小滩血迹在蛇身下拖曳干涸,不能发出如此浓郁的腥味。
喜绥并不害怕蛇,但这么多蛇自尽横死在李昭的房中,让她格外惶惶。她并不知道李昭养了黑蛇,也不懂蛇一般会为什么而自尽。
殉主?
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她叱责自己想法荒唐,随即不安地巡视起来。
房间格局大改,但依旧摆置整齐,一切从简,唯有床榻帷帐用着上等的绫罗绸缎,纹饰是吞云吐雾的白鹤,瞧着温软舒适。倒也正常,李昭最缺的就是觉。
观摩一圈,房中堆满轻尘,无人打扫,近窗处有被打翻的瓷坛,碎片落了一地。没有大量的血迹,更没看见卧伤在床的李昭。
一定是还没回来。
喜绥失落地转身准备离去,先是贴耳门边,听了听动静,竟真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袭来。
她立马警醒地将自己从忧郁情绪中拔出来,忙不迭逃回房间深处,紧张地张望一番,好得很,果然简洁到一个容她藏身之处都没有!
听得门被轻推开,喜绥慌不择路地爬上帷帐重重的床榻,捞起裙角,屏住呼吸。
这人是谁?誉王府的人吗?几月不曾打扫的房屋突然进来有什么目的?为何偏和她一样趁悦神礼时进入?
一堆问题聚集于砰砰直跳的心上,喜绥撩起帷帘,把眼睛鼓到罅隙里,屏风挡着,看不清脸……但影影绰绰地露出身形,好像是个俊美的男子。她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了洛喜绥!给我正经点!
傅遮陡一进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腥味,下意识闭气,往前走了几步,黑蛇暴毙之景猝然入目,他略沉了沉眉心,走到窗边查看瓷坛,打翻了。
这是他还是李昭时,喂养的引路蛇,常年去探寻无人开辟过的凶险野地,总要有通人性且不易惊扰猛兽的毒禽分道探路才行。
他两月未归,改头换貌后又难以深潜回房,这些黑蛇无人喂养,怕是饿极了才从瓷坛里爬出来觅食。
方才闻到的血腥气,不像是几条死去多日、血迹干涸的蛇会散发出来的,反而像是誉王所制的毒。
他走到床榻处,为了挪动脚凳,掀了掀帷帘,放在床上。
喜绥透过屏风见他走来,就已撒手抱住双腿往内一滚,埋住了脸。
过了会,只听见他掀帘后鼓捣着什么当当响的动静,没有听到他拉开帷幕,松了口气。
傅遮正在翻找自己藏在床下的书籍与手札,均不见了。
看来是誉王想要他所记载的经验笔记和险地舆图,重新找人去探寻那件东西。
这样便说得通了。
黑蛇盘绕窗门拦路,自来没有李昭本人的允许,谁都无法无视黑蛇绞咬的威慑进入他的房间,所以誉王制药下毒,将这股黑蛇不喜的毒腥气散入房中,黑蛇不堪折磨,才咬身自尽。
东西既已被誉王拿走,誉王定然马不停蹄地组织有经验者着手准备明年春季的探寻,说明从前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下属已知道自己不可能回来了,只能听从新主。
他现在,是当真孤立无援。
傅遮丧脸微叹了口气,耳梢一动,眼神陡变——他床榻上有人!
他并未出声,用戴着黑玉扳指的拇指抽出藏于袖中的镜刺剪,反握住,只一顿,便听得床榻上的人所处位置,进而迅速甩起帐帘,如蛇出洞般直刺下去。
那一顿让喜绥听得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静意,早有所提防,亦在一瞬间,抬腿朝伸入帐帘中的手踹了过去,刺剪下刺路径被阻,他的手腕狠狠被踢了一脚。
下一刻,傅遮抬手紧紧地钳制住尚未缩回的腿,纤腿被轻而易举地捏在掌中,他毫不迟疑地反将其上捞举起,压至喜绥的肩膀控住,而后俯身而上,用一膝强硬地抵住她的另一条腿,一手将刺剪比在她的颈间,露出凶恶冷鸷的眼神。
与此同时,喜绥也伸手捏住了他的脖子。
两相对视,彼此都是一愣。
喜绥眼中狐疑与防备更甚,“傅遮?!”
傅遮的眼神却瞬间清澈了,“喜绥,怎么是你……”他就说,谁的腿这么有劲,踢得这么狠呢。
收起刺剪,这般姿势便不再是致命杀招,反倒有些暧昧不清。傅遮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握住她小腿的手忽然有些发热,轻颤着松开了。
喜绥掐住他的脖子并不纵容他离开,柔软的手心贴在饥渴的皮肤上,傅遮别过眼,喉结咽滑了下,突硕的鼓囊便在她掌中笔直地上下摩擦。
喜绥发痒,捏得更紧,低声问道:“你为什么来李昭的房间?”
傅遮回头看她的双眸:“你为何来,我就为何来。”
喜绥眯了眯眼:“你和李昭是朋友?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老实交代,你来作甚?”
傅遮压住唇角的笑:“你与他是朋友,我倒是听他提起过。但他说过,我才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有这么对你说过吗?我想,我比你要了解他得多。”
喜绥柳眉倒竖,咬牙切齿:“什么?!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他天生就给他爹当牛做马往外跑,你才到雁安多久,哪里就同他成最好的朋友了?你不要搪塞我,我会查清你的目的的……难道你答应婚事,也是为了通过我接近李昭?”
“君子之交淡如水①,匆匆几面相见,便已是知己。”傅遮轻笑后,稍敛神色,“既然你这么担心他,等你与我结亲,我们三个也会好生相处,你不会因为喜欢我这张脸,就弃他而不顾的,对吗?”
喜绥蹙着眉,心说你哪位,多大脸,搞错主次了吧!什么资格拿一张脸和李昭这个人相提并论!弃你这张脸八百回自己也绝不会不顾李昭!
但心思又一转,傅遮若真与李昭相识,那就不好给傅遮演戏,说自己和李昭早就互通情意了,只能启动第二番计划,说清自己已经不爱他了。
“我当然要弃他于不顾了!别说对待朋友,我对待喜爱的郎君也一贯是喜新厌旧的!”喜绥挑眉,“傅公子,你这张脸固然教我痴情,可我与你接触后,觉得你的性子不似我想象那般,分明很好拿捏,你爱我爱得紧,所以我已经……已经没有那么……”
话不曾说完,喜绥见傅遮的脸色蓦地沉了下去,目光湿冷地盯着她喋喋不休的嘴,喜绥被他吓住,磕巴了起来。
傅遮的喉头醋意翻涌,她果然连原主的性子也喜欢得紧!换了个芯子,她连这张皮都觉得逊色了几分不成?他就说不该赌,亲了她的嘴角一下,她便不要了!
“没有那么……?”傅遮察觉自己换了身份后,面对喜绥太放肆了,没能像前世一般藏住心意,也没能收敛有些凶恶的醋意,喜绥被他吓到了。
他缓和下几分语气,却又突然醒悟,缓和了语气,她更要将自己弃如敝履,遂回忆着原主平日所作所为,接着对她施加威压:
“你想象中,我应该如何?”
喜绥上下打量他一番,既然问到这,就该把握时机,遂狡黠转眸:
“你应该在听闻我痴爱你时,先狠狠地讥笑一番,再拒绝长辈的促和,被我爹娘问上门时,一口拒绝,那我必然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你看,现在晚了吧!你只有与我退婚,才能重新勾起我一二兴趣了。”
傅遮狠狠咬牙,上手捏住她的下巴,却没敢用力:“你果真觉得自己已经拿捏了我?”
“呃啊——”喜绥立刻低声呼痛:“疼疼疼疼……!”
傅遮松开手,不知她是有意嚷嚷给自己听,还是真被这轻轻一□□痛了,心疼地观察她的下巴,一边给她吹痛,一边轻揉,“是这儿吗?”他一顿,又被自己腆着脸的样子气笑。确实,她洛喜绥早把他拿捏得死死的了。
喜绥垂眸凝视着他揪起的眉头,一股热流滑过她的下巴和颈间,有些酥痒,和着傅遮那略有些粗糙的指腹的轻柔摩挲,一瞬间有细密的刺麻锥过全身,她抬头轻呼一声,“唔…”
她还不懂这是什么怪异的感觉,只像是被挠了头和颈的狸子一般惬意,傅遮却听得一怔,抬眸看向她迷茫的红脸,他转过头抿紧唇,方才的怒意烟消云散,只余羞涩而卑鄙的窃喜。
手指又勾了勾她的下颌,得她别扭的推搡,险些笑出声来,立即收回手捂住半张脸。
喜绥挠着自己的下巴,半晌,转着脖子说奇怪,“你捏我的时候定是抹了什么东西,怎的钻出皮肉似的痒?你来这里果然别有目的!身上准备了什么药?”
“是啊,你猜猜是什么东西吧。”傅遮淡笑着打胡乱说,“想来也要记挂我好几天了。”
喜绥听懂他的言外戏弄之意,放下手不再抓挠。
傅遮不算危险人物,没必要继续质问到底,这一会子,嬷嬷也该回来了,喜绥想清孰重孰轻,不再逗留,撩开帘子准备出去。
走了两步,手臂被匆忙拉住,她毫无防备地落入怀抱,而后就着怀抱一滚,趴在了傅遮的身上。
傅遮的神色不再轻松,紧捂住她的嘴,另只手伸出一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见她疑惑不解,便贴至她耳边:“有人来了。”
喜绥赶忙伏低身体。难道是嬷嬷来找她了?
房门被推开,傅遮屏息静听脚步声后,无声地对喜绥道:“李昶。”
李昶!喜绥惊慌失措,若是嬷嬷倒还好了!李昶可不好打发!被发现怕是要拖累帮她的若水姐!
她低头一看,天呐!傅遮还和自己滚在一起!自己可以说是裙子湿了避礼,顺路找李昭玩,但和傅遮一起,要怎么说?
对了!她不是本打算假意与李昭亲近膈应傅遮吗?
现在局势变了,不如假装和傅遮在此亲密,然后教李昶不要传出去?反正两人的婚事李昶也知道,看在她是李昭青梅竹马的份上,或是看在他自己六根清净不惹俗事的份上,定然不会对外饶舌。
她刚想着怎么开口,耳畔倒先传来傅遮略为难的道歉:“阿绥,得罪了。”
喜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