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灵撑窗一瞧,窗外远山重叠,已经不是之前的景象。
她抬手接雨,雨水落在掌心冰凉湿润。
“完蛋了。”她语气凝重地回头,“幻梦真实,这八苦青灯已经发现我们之前的辉煌了!”
魔神原在看窗外,她这么一说,颇有些诧异地回头,眸光中流露出鲜活的疑惑。
“我们,之前的,辉煌?”
“啊。”她看起来兴致勃勃,丝毫不受八苦青灯影响,或许也有刚进来的缘故,指指魔神,又指指自己,“您,魔界尊主,我,也很厉害就是了……”
“乾院之首?”
訾灵一下垮下脸来,“您怎么知道?”
他到底还有些什么情报组织是她不知道的?!
魔神没有回答,只是几不可闻地勾了一下唇角,“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有这个?”
訾灵:“……有什么危险吗?”
他倚靠窗框,脱下手套伸出窗外,匀称修长的手指沾了雨水,两指捻住摩挲了下。
“据你所说,幻梦中的真实度跟修行境界相关,显然我们眼前这个,是再真实不过的,执法堂弯弯绕绕这么大一圈,选最弱的弟子,还给我们留了求生玉符,这是否能说明,真实的幻梦,是有危险性的。”
訾灵无辜地看着他,半晌作恍然大悟状,“啊……”
“但你不用担心。”
訾灵的恍然大悟僵在脸上,“啊?”
他甩了甩手,把冰凉的水珠甩出去,漫步走到她面前。
“幻梦的危险无非是虚实不分,你身上有一道护身符,可保你魂海清明。”
訾灵:“啊?”
“抬头。”
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坚实男性身躯已经近在眼前,从她的角度,垂眸发愣时,正好能看到对方掩领下的喉结,随着话音上下起伏。
“你有孤的主仆印,唤醒即可。”
魔神用摘了手套的那只手握住她的脖颈,大拇指轻巧一顶,逼迫她仰面抬脸。
脖颈上的手掌是凉的,额头上的肌肤是温热的。
两道纹路很快在两人额头上浮起。
訾灵望进魔神深不见底的眸光中,微微怔愣,好一会儿才抿唇道:“……唤醒主仆印,就不会沉溺吗?”
“不会。”主仆印未完全显形,魔神没有松开她,蹭着她的鼻尖说话,温热的吐息就扑在她唇边,“主仆印平时隐匿,一旦唤醒,意味着你从身到心都完全属于孤,一个破灯没本事跟孤抢人。”
訾灵:“那您呢?”
“孤不会被这种虚无吞噬,孤本身就是虚无。”
他终于退开。
刚苏醒的印记似乎微微发着烫,訾灵抬手抚摸,魔神抓住她的手移开,自顾自端详了片刻。
“上次没发觉……这印记,弄得挺好看。”
“虽然不知道这印记是从何而来,但若是孤主动种下,孤从前应该很喜爱你。”
毕竟他从不在无用之人身上费心,这么漂亮的印记,一看是精心绘制的。
訾灵垂下眼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
雨越下越大了。
他们身处一个小村落,推门看去全是连绵不绝的农家屋舍,但他们身处的这间地势不太好,居于村落下游,临着黄土满天的大路。
两刻钟前訾灵出门晃悠了一圈,大雨倾盆,村落户户门窗紧闭。訾灵觉得呆在屋里,以不便应万变才是上策。
“嗯。”这是魔神殿下不甚在意的回答。
木屋内陈设朴素,一侧有一张铺着草席的床,另一侧放着一张四仙桌,八苦青灯依旧在这张桌面上,但訾灵试了试,挪不动,也无法熄灭。
她趴在桌上,闲来无事捏烛火玩,困到打呵欠。
魔神支着额头,闻声撩开眼皮,懒散地睨她一眼。
“去床上休息吧,孤来守夜。”
少女摇头晃脑,表示不肯,小辫子蔫嗒嗒地垂落下来,睫羽都遮住了下眼睑,却还非要坚持。
他皱皱眉,坐直身子,正欲说点什么,忽然听到了雨中沙沙的脚步声。
她也警觉地坐了起来。
雨幕中有人敲门,笃笃笃三声,不急不缓,嘶哑的声音混在雨声中,愈显嘈杂。
“今夜大雨,好心人家可愿意给在下一碗热茶暖暖身子?”
訾灵困意消散,跟魔神对视一眼。
相视点头后,她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披着斗笠蓑衣,草鞋满是泥水,显然是走旁边大路的旅人。
訾灵请他进屋,魔神坐在原地不动,男人进屋后脱下蓑衣斗笠,訾灵不经意一瞥,发觉他脸上有一道刀疤。
“早年走镖留下的,吓到娘子了吧。”他迎着訾灵的目光一笑,眉宇舒展开,倒有股走江湖的潇洒气。
一旁熄灭的火炉上放着铜壶,用余温温着热水,屋里陈设虽然简陋,却一应俱全,訾灵用海碗给他倒了一碗热水,眉眼弯弯地笑道:“不妨事。”
“二位新婚不久吧?”
訾灵:“……”
她在男人扫量这间小屋的余光中反应过来,从自己的条凳上起身,不胜娇羞地坐到了魔神身边。
“让大哥见笑了。”
魔神瞥向她的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不解,訾灵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他的后脚跟,他立刻神态自若地接话道:“见笑。”
深更半夜,同一间屋子,屋内器具一应两人份,不是夫妇才不正常。
男人笑了笑,低头喝水。
“大哥是从南边来的?这么大的雨,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夜间赶路?”訾灵状似好奇地问。
“家中哥嫂新婚,婚期就在明日,总得赶上这杯喜酒。”
“啊……原是如此。”
信你个鬼,哪有回家参加婚宴两手空空的。
訾灵没把不信表露出来,又漫无边际地闲聊两句,把对方的话细细记在心里。
他们要找灯芯,根据三式者院不经意流露的提示,破梦或许就是找到灯芯的途径,如今梦里出现的每一个人物,每一个地点都很可能是线索,是破梦的关键。
“二牛家的!二牛家的!”
窗外有人喊,訾灵和魔神面面相觑,她起身支开窗户,看到一个老头站在院子篱笆外。
老头喊:“二牛家的,还没歇呢?”
訾灵不知道回什么,只能笑。
老头道:“里正让我们提醒你两口子,白日有一个重刑犯逃出了牢狱,杀了二十多个狱卒打南边来了,你俩住得离大路近,今晚遇到陌生人千万别开门!”
訾灵:“……”
她后颈一凉,感到冰凉的刀刃贴上肌肤,想要闪躲,可忽然间手脚好似都压了重石,丝毫动弹不得。
刀刃划开喉咙,鲜血喷溅而出。
·
“呼呼呼……”
趴着熟睡的少女猛然惊醒,环顾四周,轻轻喘着气。
又是这间木屋。
不一会儿,一旁趴着的魔神殿下也醒了过来,眉头纠结,懒散的眉眼中有着明显的不悦。
訾灵摸了摸脖颈。
虽然说是幻梦,但濒死的感觉是无比清晰的,就连利器割开喉管那一瞬间的痛楚都还历历在目。
“殿下……”
魔神不快地点头,回答了訾灵未出口的疑问。
他是不怕疼,但也不意味着什么杂碎都能上来杀他。
“你刚死,他就过来捅孤,孤想避开,却怎么也动不了。”
“我也是。”訾灵摸摸尚且健在的喉管,庆幸地趴在桌上,“看来我们不太幸运,找上门来的是八苦中的“死”。”
青灯幻梦以八苦划分,凭他们现在神魂清明的状态,很难沉溺在幻梦中,所以应付其他八苦反倒轻而易举。
偏偏是死。
偏偏死前的痛苦无比真实。
魔神指节敲着桌面,“屋外的雨还不大,应该是我们刚进来的时候,看来只要我们一死,就会回到这间木屋。”
“破梦的关键,应该就是破这个死局。”訾灵懒恹恹的,“是不是不死就行了?”
要不今晚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