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这是天大的污蔑啊!”
季扬神色一滞,总觉得自己被骂了。
“没有污蔑,你在执法堂的甲级通缉犯名单上,而你的样貌,我从留影石里见到过。”少年认真道。
訾灵面无表情。
那四位老人家怎么回事。
做戏做全套可以理解,发通缉令有必要把她的长相用留影石记录吗?
她真的被逮捕了怎么办!
“你的通缉令画得很难看,我一点都认不出来,幸好乾院留存了你当年比武的影像用做教学,不过封存在资料室,一般不允许调阅。”
訾灵:“……那你是怎么看到的?”
“溜进去看到的。”
“……”
合理。
訾灵抿着唇,鼓了一下腮帮子,勉强把情绪压下去,道:“你追我半晌,不是为了千里听风,是想拿我回执法堂受审?”
“都是,千里听风很贵,丢了就得再买,记录员说城中只有这一座听风楼,只要守株待兔就能蹲到你。”
他说着,有些钦佩,“他说得真对,我只用一天就蹲到了。”
“你确实很幸运,原本这座听风楼,我并不打算来第二次。”訾灵木然道:“乾院弟子都像你这样正义吗?”
少年道:“也不,你就堕落。”
訾灵:“……大家萍水相逢,互不相干,我堕不堕落,关你什么事?”
季扬:“你值钱。”
訾灵:“什么?”
季扬:“你的赏金有三十万贡献点,抓你回执法堂,我不仅能记一大功,还能拿三十万贡献点,再换一件神武。”
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眸忽然泛起了光,那是向往的模样。
訾灵:“我没有贡献点,但我有钱,我给你钱,开个价吧。”
他摇头表示拒绝,“我不能跟你有这种不正当的关系。”
訾灵:“……你国文课是骑射老师教的吗?”
她腮帮子又鼓了起来,耐心告罄正欲发作,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整个人一闪身掠到季扬身后。
刚才艳阳高照的街巷陡然转阴,四周飘着小雨,往巷口望去,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
季扬环顾着四周,“四象法阵?”
修士引天地灵气入体,储于灵台,这些能量汹涌而出时确实非凡,但未免浪费,经由某些奇特方式运转后,就能以微小的消耗,达到千变万化的效果。
灵决、法阵、秘术……
四象法阵就是其中一种。
它能将被困者与外界完全隔绝,即便法阵内打得天崩地裂,法阵外也不会有任何异象,据说巅峰境界的四象法阵相当于一个随心所欲的“小世界”,只要能将人困住,阵主就是小世界的神,界内千变万化,随心而动。
相比传说中的版本,眼前这个就低端许多,尤其当訾灵看到两侧高墙内跳出来的那几个人时。
——合着你们还得自己动手啊。
小雨蒙蒙,雨雾笼罩了阵内的每一个人。
季扬道:“你埋伏我?”
訾灵:“你不适合思考,安静吧,你的脑子我另有妙用。”
面前这波人明显是埋伏她的,这条小巷是她回林家大宅的必经之路,她们在原地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被触发,因为往常她路上速度不会这么快。
提前布设四象法阵,说明这些人不敢在城中兴师动众,想杀她又必须遮遮掩掩的势力,除了叛军訾灵想不到第二个。
但……
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季扬跟冒出来的人对视。
少年浑身利落,站在那里就像一柄剑,配着他波澜无惊的表情,倒是有几分唬人。
对方粗布短打,衣饰并不统一,但有一个统一的特点,就是都很朴素。
大街上走过去不惹眼的那种朴素。
他们用法器模糊了面容,站在雨里,一眼扫去,就像墙头探出了一群无脸人。
季扬端详他们一会儿,扭头问訾灵:“他们是不是冲你来的?”
“是,所以你得救我。”
“……”季扬跟她大眼瞪小眼,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
訾灵:“他们要杀我,如果他们杀了我,你拿什么回执法堂领赏?通缉令上死人和活人是一个价吗?”
季扬不说话。
訾灵:“知道这些人是谁吗?是魔界叛军,个个穷凶极恶草菅人命,手上沾染着数不清的鲜血,你身为执法堂乾院之首,看到他们正义之心不会熊熊燃烧吗?”
季扬:“你也是乾院之首……”
訾灵:“我堕落了。”
季扬注视着她,表情逐渐有一点古怪。
“你的语气,跟我朋友骗我钱的时候一模一样。”
訾灵:……
“好吧。”季呆子点点头,选择信任,“我打左边的,你打右边的,速战速决。”
訾灵讶异地看向他。
“我没跟你说过吗?”她满脸无辜,“我灵台碎了,打不过,一个都打不过。”
·
虽然遭到了埋伏,但埋伏的人实力一般,季呆子解决他们很容易。
法阵碎裂,阴云密布的天空重归艳阳,渗透骨缝的湿冷潮水般褪去。
季扬一打十多,神武甚至不用出鞘,他抬手拢了一下在法阵中沾湿的额发,朝訾灵看去。
“你灵台真的碎了?”他半信半疑地问。
訾灵低头思忖着什么,没有回答。
季扬掠到她身前,手掌闪电般探出,她几乎是本能般侧身闪躲,快而灵敏。
灵力波动很微弱……
“你现在,至多算个练气境,可你调用灵力非常精准,同样的速度和距离,只需要花费旁人十分之一的灵力。”季扬道:“虽然你现在很弱,但你以前一定很强。”
季扬是元婴境大圆满,两人之间相差足足三个大境界,可刚刚的追逐中竟然不分上下。
訾灵没什么情绪地瞥他一眼,“现在知道你抓我有多么胜之不武了?”她望向地上横七竖八的埋伏者们,“不杀他们?”
“杀他们干什么?”季扬皱皱眉,“老师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杀人。”
訾灵嗯嗯道:“谢谢你正义的季呆少侠,我还有事——”
季扬觉得她很可能要跑,但礼节还是让他等对方说完再动手,谁料想末尾两个字落下,眼前人已不见踪影。
季扬:“……??”
·
她只是只小虾米,叛军如果得到了他们的下落,首要埋伏对象肯定不是她。
兼顾到她,说明叛军不仅明确知道他们在林府,而且准备充足,在有足够人手对付魔神殿下的前提下,还能顺便解决她这只小虾米。
一走进侧门,訾灵就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空气中浮动着浓烈血气,墙角花树下倒着一具尸体,她上前按住腕脉,是魔族无疑。
越往小院走,血腥味越厚重,来到院落内一看,地上足有十八具尸体,算上棠梨树上挂着的那位,有十九具。
訾灵套上忠心下属的皮,惊慌失措地冲到东厢房,哐哐拍门,“殿下!”
东厢房屋门紧闭,门前干净,说明魔神殿下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这波刺客,那就跟她没什么干系了,意思意思演一下吧。
拍了两下,她打开门,发觉魔神殿下竟然不在屋里。
又去哪了?
今早才恢复伤势,又大打一场,也不嫌累,怎地?打完还得散步消遣一下?
訾灵双手叉腰,没好气地四下扫量,盘算着这么多尸体她得打扫多久。
偏僻院落静得可怕。
她心头忽地咯噔一下,这处小院虽然安静,但平日并没有静得针落可闻,四周不分昼夜总能听到下人的洒扫声,那是林老三安排的眼线。
林老三手总是伸得很长,他是这么个性格,但也有分寸,主仆二人占着人家的院落,心知肚明没说什么。
但现在……
訾灵出了院子,在花园小径上看到倒地的粗使婢女,后颈一道淤痕,看起来是被打晕了。
她是林老三的人。
林老三……?
訾灵又有了某些不好的联想,她抬眼望向林府东院,那是主人住的居所。
訾灵喃喃道:“林老三,你别作死啊……”
·
又让她猜中了。
魔神殿下与侍卫们分道扬镳也就是两日前的事,叛军消息不应该这么快,知道魔神身边只剩一个部下的除了当日的侍卫,就只有他们入城后接触的人。
而且叛军都死在林家院里,偏院血流成河,外头竟然无动于衷。
东院占地最广,亭台水榭雕梁画栋,奢靡十足。
禁制沿着外墙布设,寻常攻击越不过这道院墙,訾灵刚跨进一步,就感觉到了某股异常波动。
院门口有府卫把守,为首的道:“主子寝居,姑娘止步,容我等通报。”
訾灵心说还通报呢,你主子快凉了。
她后退一步,摇摇头,“不必了,我走错路了,这便离开。”
她绕到守卫薄弱的地方,果断翻墙潜入。
越过院墙,就能重新感觉到那种异常波动,以院墙为界,院外平静无波,院内已经完全被其笼罩。
——魔神殿下的独门神技,虚无之相。
有人说这实则是一种古神法相,也是魔神殿下被称之为“神”的主要原因,他在魔界很少使用,因为这种神技需要以灵力驱使,而且对从前的他而言,虚无之相有些鸡肋。
虚无之相,无形无状,展开时会获得一个稳定的领域范围,领域之内,魔神殿下无所不知,无处不在。
……说白了是个监听神技。
虚无之相可怕的地方在于,没人知道它的领域会展开到何种程度,边界在哪里,也没人知道自己是否在领域笼罩内。
这是一种灵力、灵器、感知都识别不出来的神技,因为本质上不是攻击手段,除了林府院墙上这种完全隔绝灵力的禁制,没有任何法术能察觉到它。
哦,除了某些同样持有法相的“同类”。
比如訾灵。
她曾经幸运地拥有过法相,魔神殿下的虚无之相,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