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十五)

少年小心地领着陆承,两人在雨中一前一后缓步走着。

“到了,前方就是神医谷的药铺。”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颇为冷淡,说完,便转身离去,把陆承一人撂在药铺门口。

哎,这位小兄弟可真是心急呀。

陆承还来不及与人道谢,便只好依靠自己微弱的目力,慢慢辨认大门的方位。

“你又走错了,大门在这里。”

突然,他的胳膊被人一把拉住。陆承吓了一跳,仔细一听,原来是刚才那位少年又折了回来。

果然在这世上,还是好心人多啊。

陆承心中颇为感激,连连道谢。

望着身前朦胧模糊的身影,他不自觉地想起阿东和阿西,想来一两年前,那两孩子也是这般身高,陆承搭着少年的肩膀,只觉此人的根基甚好,肩膀宽阔板正,日后必是俊俏郎儿。要是他那两位徒儿也在的话,他必要介绍他们三个相识,说不定还能成为好朋友。

可是......

陆晨难免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他的徒儿现况如何,他这个做师傅的,平日里对他俩的管教太过苛责,现在出岛一趟,才知其实不是徒儿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离不开徒儿,从今以后,定要好好善待他们才是。

“到了。”

少年话语极少,将陆承领至药铺大堂柜面,便默默走了。

这人怎么如此心急?

陆承手心一空,又一次没顾得上道别,只听有人匆匆走来,语气不佳:“你是买药还是取药?把药方子拿给我看看。”

“我......”

堂内光线昏暗,陆承看不清来者,只好茫然地对着空气说道:“请问你们掌柜在吗?请帮我通传一声,我有急事找他。”

“你找掌柜?”

伙计一听,态度更是不屑。他们这家药铺每日有着数不清的病患进来买药取药,他看人也看多了,见陆承目光呆滞,似有残疾,全身上下又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只怕是个乞讨儿,肚子饿了想上门讨点吃食。

“掌柜不在,你有什么事和我说吧。”

“这......”

听这伙计语气倨傲,陆承犹豫了一下,只好阐明来意:“请你告诉他,我是桃花岛神医谷的陆承,出了点意外,想请掌柜送我回岛。”

说来惭愧,陆承这些年虽然作为神医谷的“头字招牌”扬名在外,但他嫌少露面,每月除了出诊几日,几乎完全不与岛外的人有所来往。

他生性喜静,虽然桃花岛每年会邀请各种名医上岛休养,还会请各地分馆的掌柜一起过年,但诸如此类活动,陆承十多年来,向来拒不参加。眼下这家药铺虽就在张家村,离桃花岛也是最近,可要陆承说出他们掌柜姓甚名谁,也确实太为难他了。

“你开什么玩笑?你说你是陆大夫?那我还说自己是天皇老子呢。”伙计听完哈哈大笑,对陆承更是不耐烦,满脸鄙夷地赶人:“快走快走,我可没功夫陪你在这儿吹牛。陆神医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这样的可以冒充假扮?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就你这副鬼样子,看看这张家村谁会信你。”

“不!在下没有骗你!我真的是......”

陆承被药铺伙计骂得百口莫辩,想要自证,奈何他是被唐七突然掳劫,身上未带分文,也无信物为证,若要证明自己就是自己,怕是必须搬出一些重有力的证据,才能让人信服。

“你若是不信的话,大可去找我师姐陆子姗,她从小与我在桃花岛上长大,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我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行了行了,我们这儿今日忙着呢,谁管你真真假假的?来人!”

伙计大呼一声,连拍两声,药铺后头两个护院便冲了进来,一把拎起陆承的两条胳膊,把他整个人都架了起来,凌空于地面。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陆承!”

陆承不想放弃,来回挣扎,却完全不是那两名护院的对手。人还未被拖去出门,只听伙计毫无顾忌地哼笑一声,骂道:“这臭叫花子,还没完没了了?我们少谷主现在忙着办喜事,哪有功夫搭理你,识相的赶快滚,以后要是再来我们神医谷讨饭,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今日真是晦气!我呸!”

伙计毫不客气地朝陆承吐了口水,赶紧让人把他抬走。两名护院也十分默契,像投掷人肉沙包一般,把陆承直接丢出药铺的后门。

大雨瓢泼,陆承一身白衣,躺在泥泞的地上,显得格外刺眼。他疼的睁不开眼,弓着身子一动不动,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没了生气。冷冰冰的雨水打在他那张肮脏不堪的脸上,竟显得干净了些。

“小哥哥,小哥哥,你怎么了?”

怎么又是先前那位少年,他竟然还没有走,站在这孤僻冷清的药铺后门处,为陆承打起了伞。

“小哥哥,你说一句话好吗?莫要吓我呀。”

陆承不作反应,半晌,总算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有受伤?你自己可以坐起来吗?”

少年见陆承反应迟钝,以为他被人打伤了脑子,心中一急,赶紧将油纸伞往身旁一丢,帮他检查头部。待确定无事,又扶他坐起,帮他查看手脚的关节。

“还好,都是些皮外伤,上点金疮药就行。”

少年松了口气,哪知抬头又见陆承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像只没了气焰的瘟鸡,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泥水里发呆,整个人都安静的可怕。

“小哥哥,地上凉,你随我起来好吗?我衣裳都湿透了,回家娘又要骂我了。”

少年委屈地一脸,又咳嗽了几声,陆承这才终于有了些反应。

“快别管我了,小兄弟若是受凉就不好了。”

陆承身为医者,本能要去为少年把脉,却被少年一把躲开。

“我扶你站起来吧。”

雨下得太大,两人的衣物皆可挤出水来,少年将陆承领到一旁无人的屋檐下避雨,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帮他收拾干净。他踮着脚,帮陆承擦去脸上的雨水。

“小哥哥,你在想什么?”

陆承没有回答,他此刻脑子很乱,心中藏着万般的苦。许久,陆承叹了口长气,轻轻嘀咕了一声:“原来,她真的要嫁了啊.....”

两人都不再说话,眼看雨快停了,少年主动问陆承:“小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听着小兄弟沙哑的声音,陆承心有愧疚,他们并不相识,本只是求他好心带自己一程,却没想到......

“若你可以......”

“我自然可以。”陆承话还未说完,少年便抢先一步说道:“你想去哪?我带你去。”

陆承一听,立马向少年行了一个大礼。

“陆某感激不尽,那就劳烦小兄弟再帮我带一次路,虽然我现在身无分文,但今日若能在码头坐船回家,陆某必当重谢兄台。”

说完,他再次对少年鞠了一个躬。

少年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陆承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两人一前一后朝码头方向走去。

冬日昼短,加上今日下雨,眼看天就要黑了。

两人急急忙忙赶到渡口,船家们已经开始收摊准备回家。

“请问今日还有去桃花岛的船只吗?我急需一张前往桃花岛的船票。”

陆承被少年领到一个船夫面前。只听对方回复他:“桃花岛?不去不去。最近神医谷谷主嫁女儿呐,已经放出话来,除了拿着请帖的受邀宾客,其余人等一概不接。你若是要去看病,那别在这里耽误功夫了,就算桃花岛办完了这场喜事,这后面一个月的船票,也早被大家订光了。”

“那......那我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回自己家都如此艰难,听船家这样讲,陆承顿时倍感凄凉。

幼时,他的母亲抛下他,无声无息便撒手人寰,将他送给了师傅领养。如今,师姐也是这样,嫁人这等大事,完全不未与他透露,便自己做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自己又算是个什么呢?什么青梅竹马,神医谷的接班人,好师徒,好姐弟,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啊!——”

陆承心中剧痛,无法克制地大吼一声,便抱头痛哭起来。

看来自己这条残命注定是多余的!没有人真正把他当回事,活在世上徒增浪费,又有何用,还不如一死了之!

思及此处,陆承突然毫无顾忌地朝海浪声的方向跑去,想跳海了断生命。

“师傅!真的是师傅哎!你看他在干嘛?”

不远处,阿东扛着沉重的行李走在木栈上,好奇地看着师傅从斜方向朝他们跑来。而阿西机灵,赶紧三步并五步,赶在陆承跳海之前,紧紧抱住了他。

“师傅,我可想死您了,我与阿东找了你三天三夜,可总算找到您了!”阿西抱着陆承不放,佯装抱怨:“唐门那个坏蛋也不说要带你去哪儿,我们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您了呢!”

又过了一会儿,阿东手拎两个大箱子,背后再扛一个,气喘吁吁地向他们跑过来。

“阿西,你......你怎么......连师傅的药箱都不拿就跑过来了,这么......这么贵重的东西,弄丢了......弄丢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阿东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两个小家伙原来并非出岛接他回去,而是和他一样,被赶了出来。

“阿东阿西,我有件很重要的事要问你们,你们一定要如实告知。”陆承拉着两位徒弟的手,语气哽咽:“告诉师傅,大师姐......大师姐难道真的要嫁给大师兄吗?怎么这般的急?”

“没错,明日,明日他们便要在岛上成亲!”阿东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丝毫不顾阿西的眼神暗示,有继续愤恨说道:“您走了不出半日,大师姐便回来了,她还说您勾结唐门,害老谷主险些丧命,神医谷容不得您,她也不想再看到您,已经给全岛下了命令,不准您再踏入桃花岛半步。而且,她还说.....”

“她还说什么?”陆承手心一紧,只听阿东不服气地说道:“大师姐还说,大师兄多年为神医谷效力,全心全力在背后支持她,所以她十分感动,决定嫁给大师兄。”

阿东说完,紧跟着又埋怨道:“她也不想想这些年神医谷能做到这般规模,全靠师傅用心尽力,要我说,全心全意支持大师姐且不要回报的人是师傅您才对!”

“......”

阿东说的委屈巴巴,阿西却牢牢挽住陆承的胳膊,怕他想不开又要自尽:“师傅,您永远是我们的师傅,您去哪,我们就去哪,我们永远会跟着您的!您医术高明,去哪儿做大夫不成?神医谷赶走我们,那是他们的损失!你可千万不要生气,也不能想不开啊,你要是走了,我和阿东在这个世上,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呢......”

说及此处,阿西赶紧捏了阿东肚子一把,害得阿东没头没脑地痛哭流泪,也说不上谁比谁惨了。

“师傅,阿西说的对。您要是不活了,我们也无处可去,干脆同着你一起死吧!”

“......”

三人抱头痛哭了好一阵,陆承其实比两位徒儿大不了几岁,做师徒是把他叫老了,做哥哥还差不多。不过,为师、为父、为兄,无论是哪一种身份,陆承都责无旁贷务,得将这两人养大成人。

所以,他不能死,这世上还有人需要他!

思及此处,陆承痛定思痛,抹掉脸上的泪花,问道:“阿西,你可有带钱出来,今日有一位小兄弟帮我良多,我想去与他道谢。”

“带了带了,”阿东抢话答道:“师傅,阿西这次把你所有贵重的家当全拿出啦!原来这些年他偷偷把你的诊金藏起来,居然存了好几沓银票呢!”

谈及此事,阿东很不服气,从前他一直以为起云轩纯简质朴,师傅一件衣服要穿五年,想来应该没什么钱的。没想到前日阿西让他陪着去钱庄取钱,阿东这才知道......就他们师傅这个身价,即便五年十年不出诊,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那我们一同去吧,那位小兄弟和你们年纪相仿,只是略有些矮,要比你们矮上几分。”

天色已黑,渡口无灯火蜡烛,陆承已完全不能辨物,他笨拙地摸到阿西的肩膀,吩咐他们待会儿要好好谢谢那位少年。

“师傅......您说的少年是......?”

阿东害怕地咽了口口水,躲在陆承身后不敢向前。

“怎么了?”感觉到徒弟的紧张,陆承又问另一个:“你们看见他没有?我怕是耽误这个小兄弟良久,不知他还在那儿吗?”

“我不知道......”

阿西顿时噤声,向来机智的他也说不下去了。

路的尽头,一名瘦弱的少年歪着脑袋,双手抱胸,正一脸不耐烦地瞪着他们。

......

......

......

作者有话要说:陆承:大家该不会在姨母笑吧,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作者:咳咳咳咳,他们没有留言当然没声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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